阿尔斯楞猛地攥住林沁,把她手掰下来,包在手中,自她六岁孩提时学会走路后,他便没有再向此刻紧握过她的手,他沉沉的说:“没谁愿意看到这样的人祸发生,你也无法提前预知会在大喜之日发生这样的事,既是如此,你就不应过多责怪自己。” 托娅由罗加城过来,她一如既往的严肃:“现在,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有那些仰仗着你的城民,想从你这里得到宽慰和信心,也有那些阴暗不怀好意的小人,想看到你灰头土脸自乱阵脚,你能做的,唯有扛起一切,朝前看,做实事,而非陷进虚无的悔恨中。” 林沁强迫自己平复冷静,朝他们点了点头:“好的,阿娘,阿哥,我会担起城主职责,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阿尔斯楞看着林沁远去的背影,他想说,她哪里会让他失望啊,她早已是他们全家的骄傲了。 整个白日,林沁未再流露出一丝心绪起伏,都在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行动,安抚城民,处理残垣,加强安防,派人向朝廷通禀此事…… 日薄西山,林沁由外城回衙府,一旦卸下忙碌,压抑的忧虑就控制不住冒出,李榕胸口挨了那几刀,生死未卜,林沁怕等待她的是坏消息,因而在衙府门前几经徘徊,双手扣得死紧也不肯进门,最终是军医闻声而来,以一句话捞出仿佛已经死寂沉沉的林沁,军医说:“城主大人,人救过来了,李将军当时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要害,只是没避过皮肉之苦。” 林沁浑身登时脱了那股紧绷的力,几乎瘫软在地,她重重舒了口气,一溜烟如风般消失在门前,只余门匾旁幽黄的灯影轻晃:“李榕——!” 李榕醒着,喜服已除,腹部白纱缠绕,眉宇紧锁,身边有几个将领在汇报;林沁推门而入后,即刻噤了声,她搬了把交椅,在一旁听着。 庆格尔泰说:“罗刹人很安分,所有部落都没有动静。此事会不会跟罗刹人没关系,仅为车师人搞鬼?” 李榕看了庆格尔泰一眼:“你摊开地图看看,车师离塞北有多遥远,国土仅几百里的贫瘠之地,千里迢迢,就过来膈应你一下,你信么?” 庆格尔泰被噎得没话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榕:“况且,当时我与林沁都在那孩子身边,那孩子的目标是刺杀我,而非林沁,他要的是军心乱,罗刹一定已经准备好了。重兵守着乌耳和特山脚,越不能是这样,我们越是给罗刹人一点机会。” 庆格尔泰:“那车师人……” 李榕眼眸深谙:“罗刹应当不仅缔结车师,西域那一圈的国家、番邦、部落看到塞北胡族崛起,有人生了嫉妒之心,恰好罗刹又有意侵犯,他们应当是一拍即合。这场袭击应当是准备多时,他们以教授汉语为名,日日给孩子播种仇恨的种子,好叫他们以身赴死,这样培养出的死士不知有多少。” 有将领忿忿:“怎会有如此无耻之徒,早年靠掳掠为生,抢不到东西后安分了几年,又开始大肆学汉语,如此自欺欺人!真以为这旭日城是他们的了?可恶至极!……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榕眼眸深谙,说:“危及社稷之事,先请旨朝廷派兵,敌在暗,我在明,只能明防,即日便开始练兵。” 待众将领领命离去后,林沁端着粥水喂他,他很配合的张开嘴巴抿下去,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唇色白的吓人,咽完粥后,看着她,说:“林沁。” 林沁立马紧张起来:“怎么了,很痛吗?” 李榕眼中划过笑意:“是很烫,我要烫死了。” 林沁松了口气,但抬手轻轻打了下李榕嘴巴。 李榕淡瞥她一眼:“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打人啊?” 林沁被他逗笑,眉头舒展开来:“你这人好小气哦,连打一下都不给。” 李榕:“你能不能等我伤好了再打我呀?” 林沁:“那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哦。” 她穿着满身污糟早已分辨不出的喜服,倾身至他面前,亲了亲方才打到他的地方,说:“新婚快乐,我的李将军。” 李榕:“你也是,新婚快乐,我的林城主。” 林沁知道他爱干净,烧水给他擦过身,自己也简单勺水冲了一下。 夜里,他们睡在同张床榻上,林沁小心翼翼地躺在里侧,中衣几乎抵住墙面,鼻尖嗅着满室药味。 李榕说:“睡过来点。” 林沁说:“我怕弄到你。” 李榕:“此刻我俩隔着几十里草原的距离,纵然骑马也得一刻钟,烦请您挪挪步。” 林沁又笑了,她缓缓慢慢的挪过去,直到勾住李将军温暖的手。 她遗憾道:“今夜本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李榕:“可惜了,如今我有心而无力。” 林沁先是笑,而后长长吁了口气。 她忧心着白日发生的事,一切都历历在目,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转动,爆炸的轰鸣,冲天的火光,巨大的推力,散落的四肢,街上血红的颜色,惊恐的人群……最后定格在那异族男孩深邃黝黑的眼瞳上,那是仇恨的眼睛,这些孩子早已被培养为死士,以死献祭的武器。“这种事情,除非禁止异族进城,否则难以杜绝。我们不可能贴身搜查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甚至,他们可以将炸药分散着带入城内组装。我想,他们悉心栽培出这样的武器,并不会只使用一回,此事远远没有结束。” “但,你要我闭城,整个胡族都会心有不甘,我们的努力便都付之东流了。” 半晌,林沁攥拳重重捶了下床榻,说:“罗刹此计甚阴毒也!” 李榕凛着神色,良久也说不出安抚的话,因为他明白,林沁所言字字在理,字字不虚,意料之外的爆炸势必会再度袭来,只是不知道会发生在哪里。他们彼此无眠,临近天亮时,听着外城鸡鸣,快到打开城门的时间了,李榕终于替她做了决定,那其实是她心里真正的声音,只是需要借由他口说出来。他说:“闭城吧。” …… 元丰二十四年,春。 林沁没有如愿与李榕成婚。 旭日城禁止通贸,仅允许已有户籍的居民进出。 罗加城则由重兵把守,承接需要留宿的异域客人,但出入需要进行严格搜查,确认无误后方可入内。 还发生了诸多事情,李榕没有等来增兵与开战的圣旨,等来了元丰帝的驾崩的诏书,皇权在动荡中更迭,新登基的夕景帝为稳固江山,只在回信中安抚李榕,强调塞北军营勿要惹怒罗刹众国与番邦,要求其监督乌云娜林沁解开旭日城与罗加城两座城池,与外邦进行友好通贸,并增收塞北金矿的上供数量。 林沁气得直接将皇家来信当着众人面撕碎踩在脚下,怒骂:“昏君!” 衙府内,一众下属脸色皆难看,林沁双手背于身后,焦躁的来回踱步。 李榕直接点出来:“你不想遵从圣旨。” 林沁猛喘两口气,一把取落森头摔在案桌上,串着珍贵美丽的珠石丝线蓦然断开,那些珠石叮咚作响,流落一地。“非我不想遵从圣旨,而是新帝懦弱无能,无力保护自己国家的疆土,我若听从其,罗刹明日看我好欺负就起兵了。” “此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必在有三。与其节节后退,不如一开始就守好我的底线。”她的底线就是要保护好塞北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子民。 林沁说:“我无造反之心,但除却按量上供金矿外,信中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遵守!” 李榕身边的将领因她惊世骇俗的言论面面相觑,这是抗旨啊……他们犹豫片刻后,看向李榕。 李榕说:“塞北军营的职责只有一条,便是镇守边境,余下之事,不宜我们干预。” 其其格他们则坚定不移的展露出对林沁的拥护:“林沁要我们怎么干,我们就会怎么干。” 托娅亦是如此:“十年汗水,岂容贼鼠撰取?” 林沁与众人围坐在衙府正堂,商讨应对之策。 韩丰年听着听着,感慨道:“我操,.....我操,你真是个人才啊!” 林沁笑了一下:“你今日才知我是个人才,也太晚了吧?” 韩丰年大咧咧坐在交椅中,盯着林沁看:“那我有啥活没?” 林沁:“你守好关隘就行,届时有事提早报信号弹通知我。” 韩丰年:“好啊,这活轻松。” ...... 深夜,众人离去,林沁看着那顶摔坏的森头,上头嵌着许多圆圆的小金片,红绒可爱,轻叹口气,俯身在地上拾捡珠石,掌心里有她最爱的招财金发晶,红玉髓,天河石,青金石……全部拾起后,林沁却并未想要修缮那顶森头,而是将这一切都装进了屉奁中。 她不再戴森头,美丽的辫子全部都梳开,对着铜镜盘起墨发,仅以一顶木冠束好。 李榕瞧见,眼中有诧异,却并没过问一个字。 两人坐在床沿处,中衣轻轻相靠,再无旁人,林沁问他:“你觉得夕景帝坐的稳这个皇位么?” 李榕摇头:“他性情对内暴戾猜忌,对外中庸温顺,不多久就会得罪朝中直言不讳的老臣,渐渐让那些胡说谄媚之言的人坐上高位,届时贪污横行,官吏无为……如遇上大旱暴雨等天灾,可能三五年内天下就要大乱,势必有人起义,若是还赶上罗刹起兵,掌权时间势必更短。” 林沁:“这其中,你觉着谁最有希望赢?” 李榕抬眸看向她,许久,他说:“前太子江宸,心机深沉,卧薪尝胆,流窜它地,必定潜伏着伺机而动,如今只欠东风。” 李榕:“所以你觉着,不遵守新帝圣旨不足为惧了?” 林沁:“反正他不过是昙花一现,这龙椅也只是替别人捂热。我需要知道的是江宸的心思,仅此而已。” 李榕辗转打听江宸下落,很快便探听到了江宸在石门畜兵的消息;林沁兴奋的问:“他有多少兵?” 李榕眉头皱着:“四军。” 一军有万二五人,四军则为五万人。 林沁语气沉下不少:“那他兵不多,塞北军营都有十军。他兵力不过能与大同媲美。” 这时,衙府哒哒马蹄声踏碎平静的好街,林沁直觉不好,与李榕相望过一眼,她理好衣裳准备起身迎接。 孤午一袭紫色官袍,系龟带,风尘仆仆,两鬓已显斑白,他辅佐了两朝皇帝,也已经不年轻了,他未打招呼便直径闯入。 见他到来,林沁随之停下脚步,她站在游廊下,束发高绑,早已褪下艳丽胡服的她近半年来都是以一身不能再朴素的黑色束衣示人,灯笼里投下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拖长,随着秋风徐徐摇曳着,惊鸟铃也轻晃。 林沁恭恭敬敬的朝孤午行了官礼:“恭喜孤大人升官了,几年前见您还是青色官袍,如今是下官不敢比拟的尊贵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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