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林沁意识到不对劲,空中满是黑烟,已经兵临城下,却不见韩丰年打出的任何一枚信号弹。 原本他不应等到她来发现罗刹开始炸关隘了,而是他应当在发现罗刹人的第一时间就射信号弹以通风报信,但他迟迟没有,林沁回想起记忆中韩丰年那张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的做派,又想起李榕曾说他最初来塞北当兵有几次潜逃经历,林沁十分不愿意相信,韩丰年居然在开战时逃跑了。 林沁深呼一口气,即将兵临城下,她无暇再多想了。 敌人已进入二十里范围内,林沁拉开弓,合起单眼瞄准,猛地射出一支竹箭,贯穿冲锋者的眉心。 城墙是最好的掩体与远攻地点,站在高墙之上,所有人都同时将竹箭射向敌人,一时间,天上下起一场夺命斜雨。 但林沁这方优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对方人数远超他们百倍有余,兵即将临城下时,林沁摆手,示意众人撤退。 骏马奔腾横穿白虎街,由城西至城东,卷起的烟尘落下,留下扩阔无人的集市,楼宇与衙府。 紧闭的西城门在铁杵猛烈的冲击中被破开,大地在铁蹄奔袭中震颤,可很快,为首的一帮罗刹人诧异的停下,因为,他面前的状似是一座空城。 宽敞的主街上一人也无,周围没有居民,茶馆酒楼的门都闭着,静谧的不像话,他一脚踹过去,木门敞开,横梁上缠起了一张蜘蛛网,显然这里的人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塔米尔眉头皱紧,这怎么想一座荒城? 这时,下属上前道:“首领,他们许是知道自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提前弃城而亡了,我们莫不如先去府库查看一二。” 谈及府库,队伍里的蓝眼睛们眼神纷纷变得贪婪起来,一座城存储的钱财与粮食可都是存放在府库中,想来以旭日城的府库一定是富得流油。 罗刹人很快便将衙府包围起来,撬开府库大门,里头昏沉阴暗,随处只有些草堆,还有股说不出的馊鸡蛋味,冲锋的士兵在里头转了一圈,于府库深处朝外头喊道:“首领,里面并无东西。” 塔米尔更是觉得不对劲,正要摆手下令众人撤退之际,一道洪亮的女声扬起:“你们观察的不仔细,这里头可不是空的。” 众人回头,林沁站在高高的屋檐处,一袭黑衣,发冠高挑,连面也不蒙,就这么大咧咧任众人打量她容颜,她直视着罗刹人,问:“你们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么?” 话音落下,旭日城内响起嘭嘭的爆炸声响,冲天的火光吞噬了衙府府库,集市,镖局……林沁趁乱由高墙跃下,孛日帖赤那驰骋着战马将她接到马背上,他们在城内罗刹人的鲜血弥漫之时极速乘马由城东青龙门撤退。 林沁是一个会举一反三且睚眦必报的人,罗刹人在她大婚之日用以袭击旭日城那套计谋,如今悉数归还于他们,她早已在各处埋布好炸药,以草堆掩盖并在爆炸时助燃,引线拉长将点火处设在外头,再用她自己来吸引罗刹人注意,声东击西。 他们想要得到旭日城,林沁便让他们纵然攻下旭日城也无所获。 不甘心的罗刹人眼见他们由城东跑了,自然会精锐追击,青龙门追出来。 而青龙门外这条朝东的通路,李榕早已备好一路的炸药等待他们莅临。 他们若分兵去罗加城,多兰也会好好招待他们一番。 逃跑路上,大风扑面,林沁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在草原上沉默不语的旭日城,心里有什么一下就被抽空了,但她无法选择,她必须亲手摧毁她的心血,她在告别时甚至无法亲吻过一直在保护他们的城墙青砖。 天空中,各处升起火焰与浓烟,林沁知道,身处金矿的阿尔斯楞与身处罗加城亦为罗刹人献上了一样的大礼。 忽然,林沁眉梢拧起,目光落在不知何时被血迹渗透的束衣肩裳上,她并没有受伤,那受伤的便是……. 她心即刻提起,颤着声问:“孛日帖赤那,你受伤了?” 孛日帖赤那不敢分神,仍是全速遵照林沁既定的路线赶路,他冲着远方道:“噢,我从镖局出来时被罗刹士兵偷袭,我侧身躲,但仍被他手中长戟戳了一下,不过伤口不深的,回头用草药敷一下就好。” 林沁眼眸深谙,她抿住唇,转身坐好,久久无言。 白昼暗淡,斗转星移,孛日帖赤那徐扯着缰绳带骏马转了向,连队里其他人也跟上,先向东行,只是虚晃一枪,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远西戈壁山群。 戈壁山群在金矿以南,易守难攻,背后有湖与平原,能够耕作与畜牧,前方不远为沙漠,此地多年无人管辖,人们为避开沙漠也甚少经过此处,为极佳躲藏之地。 抵达戈壁山群内驻扎之地,孛日帖赤那终于发觉林沁的不对劲,他问:“你怎么了?” 林沁一巴掌挥在孛日帖赤那胳膊上,啪得一声格外清脆:“你下次给我小心点。” 孛日帖赤那先是怔,脑瓜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你放心吧,我妻子才怀上小宝,我肯定会惜命的。我不会死,我还要照顾小宝呢。以后小宝长大,她就会说,她的阿爹是一个很厉害的男人,是守卫他们家园的大勇士。” 林沁嫌弃的说:“就你也算厉害吗?那我定然是天庭级别的厉害。” 孛日帖赤那不满的嚷嚷:“我承认我没有你厉害,但我肯定也算是厉害之辈。我是人间级别的厉害。” 林沁双手背过身后,眼眸闪烁着许久未出现的狡黠的光:“我考考你,你知道‘厉害’二字怎么写么?知道我就算你厉害。” 孛日帖赤那跺脚:“你明知道我不知道!” 林沁诧异:“厉害之辈怎么会不知‘厉害’写法?这也太不厉害了!” 孛日帖赤那:“……” 那头,阿木尔召唤两人:“你俩在那头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吃饭了!” 孛日帖赤那正要雀跃的奔过去,林沁掌心按住他肩膀,说:“你先去上药,不然我找你妻子告状了,就说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孛日帖赤那踟蹰:“那你们别把馕都抢完了,我今日好饿,至少要吃十个馕饼才能饱腹。” 林沁黑眼珠子瞅他,意味深长的笑,满肚子坏水浮于表面。 孛日帖赤那撒开腿就跑,抓紧时间上药,他还不忘扭头朝众人道:“你们实在太坏了,整天就合起伙来欺负小孛!” 欺负归欺负,林沁最后还是在孛日帖赤撒回到篝火堆边,在他气呼呼的以为他们已经把馕瓜分干净时忽然由衣摆中摸出十五个馕饼给他。 林沁说:“算了,你还是多吃点吧,我怕你没有力气躲不过战场上无眼的刀枪。有时,皮糙肉厚也有皮糙肉厚的好处。” 孛日帖赤那听着这话,愣了许久后,才低头猛地啃了一口馕饼。 林沁呆了一会儿后,起身回毡包,盘腿坐在地毡上,摊开羊皮地图,陷进沉思:罗刹联合西域各部落、藩邦与国家起兵,人数必定众多,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他们最大的劣势,在旭日城中捞不到好,他们必然会尽快出击大同,然后是西安、太原、开封…… 林沁执笔写信给大同城主,即便大同城主对旭日城提防重重,她也不希望大同毫无准备的应对来势汹汹的罗刹,尤其是将那些身绑炸药的孩子放进城中,百姓何其无辜。 而后去信江宸,其实她并非第一次去信江宸,但早前书写的几封信件都未得到回应,江宸十分谨慎,但林沁仍写下今日罗刹攻势,交由属下送出。 烛灯燃至深夜,林沁还不歇息,她铺开第三张信纸,这是写给那人的:“才分别一日便想你了,我夜里吃馕饼时怀念起你每日为我烧的饭菜,胡族有许多比中原好的地方,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中原美食还是更有滋味……” 林沁与李榕肩负不同的职责,她身为城主,首要任务是保卫自己的族人与麾下的城民,而后在后方以炸药骚扰罗刹驻扎部队以及粮草补给部队;李榕身为五节将军,首要任务是保卫国家,战争一日在打,他便一日在前线护国,不能与她相见,林沁专注写书信时,一切恍惚回到了在宋肖家中度过的元丰十五年春夏,执着写信给他,执着等待回信。 …… 无论再小心,战争必定是会死人的,林沁十分清楚这一点。 即使第一次,林沁连队里的人都活着回来了。 但后面,林沁身边的士兵仍在慢慢减少,运气好的话,林沁会带回他们的遗骸,为他们举行天葬,运气不好,林沁会在夜里为他们向神祈福。 人的生死在战争中如浮光掠影,尸体与血腥成为家常便饭,林沁逐渐麻木,直到那日,他们偷袭罗刹的粮草部队,罗刹人一支竹箭贯穿了孛日帖赤那的心脏。 孛日帖赤那顺着他们躲藏的绿山丘倒下,林沁想要至少追回他的尸体,被众人拦下来。 罗刹人认得孛日帖赤那,自然不会善待他的尸体,他们砍下孛日帖赤那的头颅,悬挂在旭日城墙上羞辱林沁,林沁远远的看了一眼,带连队撤退:“走!” 林沁没有向神祈福,而是向孛日帖赤那的妻子忏悔,无论如何,都是她的错。林沁承诺这辈子都会照顾好她与刚出生的婴儿。 阿尔斯楞得到消息来看林沁,林沁只说:“阿哥,你放心,我都看的开的,《史记》中有一句话说的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战死疆场,今日是孛日帖赤那,明日也可能是我。我做重于泰山那一个,便是问心无愧。” 阿尔斯楞看她青灰的下眼脸和淡白的唇色,说:“你明日别出去了,换我去,你留下看守戈壁山群。” 林沁:“不行,我要去。这是我的使命,我不能有丝毫的退缩。” 阿尔斯楞皱眉:“这不是退缩,人都不是铁打的,你也需要休息。” 林沁不耐烦了:“我是城主,我来决定!” 阿尔斯楞也跟她犟上了,他掐起她下颚问:“你觉得你如今这副鬼德性跑出去真的能率领那些追随你的人打胜仗吗?” 林沁盯着他,歪过脸,轻扯嘴角:“我就算是带着他们去送死也不要你管。” 这话说完,周围几个亲信都沉默不语。 林沁深深喘了口气,独自回了毡包,稍晚时候也没出来用夕食。 营地气压低沉,没人敢去叫林沁。 其实林沁并没有打败仗,每一次的偷袭任务她都完成的很好,搅得罗刹人烦不胜烦,前线粮草一直吃紧,后方驻军就没安宁过,他们不是没有想方设法找林沁,但偏偏林沁如鬼魅一般,她出去只带一个连队,炸药掷出去不管中没中都会跑,罗刹人措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根本就追不上林沁他们了。 前线战报,江宸已由石门起兵,罗刹大势已去,所有人都已经胜利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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