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她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身躯越来越白,然后几近透明,最终,要从他眼前渐渐消散了似的。 他此刻,只恨不得抽出匕首,剁了自己那只手。 他知她自幼丧母,孤苦一人,有父,若无,整个世界唯有太后一人,太后便是她的全世界。 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撑做她的天地。 却在这一时刻,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生生将本就难以靠近难以俘获的她给一把……推远了! 顾青山将安阳拼命搂入怀中,紧紧搂着,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妻子,心中骤然一慌。 好像,下一刻,就要永远失去了她似的。 顾青山的思绪有片刻的凌乱和恍惚,然而下一刻,脊背的凉意迫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强自镇定了下来。懿驊 顾青山到底见多识广,经历良多,迫使自己缓过神来后,一时缓了口气,只紧抿双唇,很快将安阳放倒在了地毯上,随即一边松解她脖颈的领口,一边以拇指按压安阳的鼻尖下,却见她双目依然涣散,顾青山当即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匕首,直接举起安阳的手指,在她指尖轻轻一扎,开始放血。 豆大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那般娇弱,若是往常,他岂敢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却见她双目依然呆滞,没有反应。 顾青山嗖地一下将匕首一扔,双眼渐渐发红,一时伸出双手一把用力的捧起了安阳的脸,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面,又只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将自己的额抵在了她的额前,死死抵着,一声一声,轻声唤道:“瑟瑟,瑟瑟,是我,是我,我是顾青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顾青山用力的捧着安阳的脸,一声一声唤着,见她依然没有反应,而后他凑到她跟前,忽而恼羞成怒般咬牙威胁道:“给我醒来,你若有个好歹,我让你这一屋子侍女谁都别想好过!” “你若有个好歹,我便是下了阎王殿也要将你给抢回来!” “醒来,给我醒来!” 顾青山一声一声唤着,唤着唤着,忽而开始咆哮威胁了起来,又咬牙道:“你安阳郡主便是死了,也休想我放过你,你安阳郡主生是我的人死也便只能是我顾青山的鬼!” “你便是死了,我也要让你的尸首日日受我疼爱!” 顾青山一声声咬牙威胁着,放足了狠话。 话一落,忽而抽干了浑身地力气似的,忽死死抵在她的额间,复又轻哄颤抖道:“莫怕,有我了,瑟瑟莫怕——” 就跟哄小孩似的,一声声耐心哄着怀中之人。 终于,不知是他的威胁太过狠戾,还是他的轻哄得太过小心,亦或是他的声音透着股子低低的颤音。 不多时,终于见怀中之人眼中光影微闪。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顾青山骤然反应过来,立马欣喜欲狂握着她的后脖子,捧起了她的脸,道:“阳儿——” 安阳一睁眼,便见顾青山那张放大的脸悉数落入了她的眼。 一下一下,在她整个世界里四下晃动着。 好冷。 安阳下意识地慢慢的抱紧了自己的身躯,将浑身卷缩成了一团,身子一下一下轻轻颤抖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冷不丁以手遮面,忽而缓缓抬手遮住整个面容,而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骤然崩溃尖叫大喊道:“皇祖母——” 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撕心裂肺地喊了这么一声。 这一下,被遏制住的喉咙瞬间被彻底打通了。 痛苦凄厉的哭喊声在整个无恙居阵阵传响。 “呜呜——” 瑟瑟发抖的身躯缩成一团。 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 崩溃过后,只缩着身子,一下一下低低呜咽着。 顾青山只觉得这短暂的片刻功夫,浑身的力气被悉数抽干了似的,然而听到这一声凄厉的哭喊,和阵阵呜咽啜泣声,却又觉得所有的力气全部涌了回来。 “莫怕,莫怕——” 他仿佛失而复得般,死死搂着怀中的人儿。 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一声一声轻哄着。 声音还不自觉透着股股颤意。 终于,这时,一双轻如鸿雁的细腕不自觉搂上了他的脖颈—— “呜呜,我要皇祖母,顾青山,我要皇祖母,要皇祖母——” 怀中之人搂着他的脖颈,呜咽哭喊着。 像是个讨要糖果而不得的三岁孩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好,我这便带阳儿入宫去见皇祖母——” 在一声声呜咽声中,顾青山以面紧贴她的脸面一声声轻哄着,随即紧紧搂抱着怀中之人,小心翼翼地起身,而后,随手扯来一件黑色斗篷,朝着怀中之人身上一裹,便抱着人,踏着暮色而去。
第73章 话说安阳随顾青山一路赶到皇宫时, 全朝文武百官多数尽数赶到了宫门前,百官已换上素服,在思善门前哭灵。 宫内已挂白升幡,忙作一团, 却全宫禁肃, 所有人满面哀悼, 安阳乘坐马车一路直奔延喜门, 再被顾青山搀着一路行至兴庆宫时,人还没到, 便远远的看到赫连毓在兴庆宫门口驻足, 似在等人。 赫连毓已换好了丧服, 一身白衣素服, 腰缠麻布, 头戴白巾,面容寡淡, 双眼泛红, 显然,已是哭过的了。 而赫连毓身后则跟着太后侍女檎霜, 手捧着一套丧服, 似专门早早在等候着她了。 看到赫连毓, 看到檎霜手捧的那套丧服, 安阳稳了一路的情绪便又再也绷不住了,当即双眼一红,眼前很快又一片模糊不清, 嘴里只低声哽咽着, 朝着远处那道披麻戴孝之人, 远远唤了一声:“若若——” 身子便是一晃, 若非顾青山搀着,怕是早已无力支撑了。 赫连毓见状,却是立马几步扑了过来,忽而一把用力的将安阳揽入怀中。 安阳亦是立马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赫连毓。 两人紧紧抱着对方,低声呜咽啜泣着。 互为依靠。 闹崩三年后,两人终于第一次主动的低下了头来,却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顾青山缓缓放开了安阳,却是一步不错的在身后护着。 见两人哭作一团,嘴角微抿,神色亦是难得透着一股沉寂之色。 许是同病相怜,此时,只有在赫连毓这儿,安阳才能摄取到一丝共同的体会和难过。 她终于卸下心防,两人紧紧相拥,不多时,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毓率先松开了安阳,只抬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脸面,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哽咽道:“不哭了,莫要难过,皇祖母……仪容安详,走得并不痛苦——” 又轻声道:“走,咱们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吧。” 话一落,赫连毓亲自从檎丹手中接过丧服,为安阳穿上,而后,两人互相搀扶着一同跨入了兴庆宫。 一入殿内,只见殿内跪倒一片,宫里的几十个皇子、公主、以及宫外几位亲王郡王子女全部赶到了,此刻,呓桦殿内哭声一片。 安阳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显然,他们竟早已收到了风声,甚至在两天前竟早已赶来兴庆宫侍疾了,唯有安阳,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安阳一入内殿寝殿,便见皇上、皇后,贵妃还有几位嫔妃都在内殿守着。 远远的只见寝榻之上,太后静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般。 陛下坐在凤榻上,一直握着太后的手,双目泛红,面容憔悴,仿佛舍不得松手。 远远地看到安阳来了,只双眼一红,亲手招呼安阳道:“安阳,你来了!” 说着,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历来最为疼你,快来,快来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吧!” 安阳闻言,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太后的凤榻。 短短十余步的距离,她却觉得那样的漫长。 这座宫殿,这座内殿,以及那座凤榻,安阳都无比的熟悉,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此刻,竟觉得那样的陌生。 直到一步步走到凤榻前,看到静静躺在那儿的那个白发老太婆,这才终于觉得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只见太后静静的躺在那儿,褪了妆容,素面朝天,去了头饰,银白色的头发高高挽着,轻轻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 一如这十八年来,每一日早起时,安阳所见到的模样。 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熟悉。 就连身上穿戴的那身素黄色里衣都是那样的熟悉。 这身素黄色的里衣已略微泛旧了,阵脚歪歪斜斜,与太后她老人家尊贵的威仪极为不搭,原是安阳前年闲来无事时,心血来潮为太后亲自做的一件万寿服。 说是安阳亲手所做,却不过是打了个样子罢了,她的针线实在蹩脚,不过是缝了歪歪斜斜的几针,连她自己都瞧不下去了,便要重做,那时,老太婆见了,却说是阳儿亲手所做,她不嫌弃。 而后,安阳便在几位嬷嬷的“协助”下,将歪歪扭扭的这身万寿服完成了。 上首的百兽兽图均为嬷嬷们所做,她不过是在每一个小兽上瞄了眼睛而已。 就这样一件磕碜的衣服,安阳在宫时,太后鲜少穿过,她不过才离宫半年光景,眼下,竟是发旧了不少,可见是时常贴身穿着着的,就连……就连临走时,竟都是穿戴着这一身…… 安阳本以为见到太后后,她会哭得肝肠寸断,会哭得直至晕厥,却不曾想,再见到这个老太婆时,她却是挂着眼珠子轻轻的笑了。 只缓缓拉起老太婆的手,抚入她的面颊,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 她才不哭。 老太婆最不喜欢她掉金豆子了。 她才不哭。 万一吵醒她了,该怎么办? 她定是嫌她爱哭鼻子,所以,竟早早地提前半年便将她给轰出宫去了,她定是嫌她哇哇哭得难听,所以,就连最后闭眼时,都不肯唤她到跟前。 她若是这会儿再哭,吵到她老人家了,老太婆没准气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直接朝着她的额头上弹上两个大脑嘣便不好了。 吵了她老人家十八年,闹了她老人家十八年,现下终于可以安歇了。 她怎么还能再继续哭吵不止了。 没准嫌她烦了,下辈子再也不要她当她的外孙女了,该怎么办? 她要乖乖的。 定要听话。 这样老太婆睡得安稳了,没准下辈子还来找她,还愿意让她当她的外孙女儿了。 安阳拉着老太婆的手,缓缓想着。 结果刚一抚动间,却见手上的比甲晃动了起来。 啊,老太婆手中的比甲松动了。 咦,怎么戴的还这一副比甲,这副比甲太过陈旧了,安阳嫌弃过好多回了,老太婆每每说戴习惯了,顺手了,以往安阳每回会往这副比甲里贴块薄薄的金箔片作为稳固,可保一两月,怎么,如今这副比甲里的金箔片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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