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往后再掉了可不行啊,往后没人给老太婆稳固,比甲又松动了,该怎么办? 安阳想着,一时抱着老太婆的手,将那副比甲缓缓取了下来,不想,方一取下,又见老太婆的指甲多日未曾修剪了。 于是,那日一整个夜里,便见安阳郡主贴身侍奉在太后的凤体前,替太后修比甲,又替太后将每一个手指的指甲悉心修剪打磨,再然后,梳发,绾发,怕她老人家着凉,给她哈气暖手,一样接着一样,一整夜不曾停歇。 好像她从未曾逝去过,不过是睡着了般,悉心贴心的侍奉着。 …… 太后薨逝,乃国丧,举国哀悼。 陛下直接下令停朝一月,民间亦是服丧三月,三月不能婚嫁,不能作乐,民间所有大型的酒楼、酒馆,青楼妓院一律停止运转。 京城内所有的寺庙日夜不停鸣钟,三万回。 整个世界,整个天地间,一瞬间,只剩下黑白两色。 国丧规格宏大,甚为庄严肃穆。 礼教严格,共哀二十七日。 日日不同的祭奠活动不停。 太后膝下所有的子辈孙辈需在灵前守灵七日。 皇亲国戚自幼锦衣玉食,不过第二日便已有皇子公主陆陆续续的晕倒饿倒。 能够坚持下来的,自第二日起,便已有年幼的皇子公主开始偷偷进食。 然而一众孙辈中身子最为赢弱不堪的安阳却是日夜不停,靠着一口孝心,一丝固执,生生撑了守了三日三夜,滴水未进。 她的面容日渐凹陷,整个身子已摇摇欲坠,却生生靠着一股劲在硬撑着。 若是晕倒病倒,哪怕像那日哇哇哭喊上一声,顾青山倒还会松一口气。 偏生,自见到太后遗体后,她再未曾流过一滴泪,哭过一次脸,甚至情绪平静,偶尔不知想起了什么,甚至还时不时轻笑一下。 顾青山担忧她身子撑不住。 那日她惊厥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入他的脑,令他心惊不已。 那时,顾青山以为她伤心过度,险些失智昏厥了,事后立马向太医请教,太医闻言却神色凝重,只道是,郡主自幼体弱,骤然伤心过度许会昏倒晕厥,严重者甚至涉及性命,一命呜呼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又回忆道,郡主刚刚出生还是婴儿时便发生过一回惊厥,险些救不过来。 顾青山闻言脸色灰白,只觉得心惊肉跳,当即背后被冷汗淹没。 故而他生怕那日之事重蹈覆辙。 这几日目光片刻不敢从她背影上移开。 他同赫连毓二人轮流携带口粮轻哄劝解。 “乖,就尝一口——” 顾青山趁着他人不注意之际,将偷藏于袖间的一块梨花糕缓缓拿出,轻轻捏着些细碎的点心屑,送去安阳嘴边,细心哄着。 却见脸色惨白,嘴唇干涸的她目光呆滞,死不张嘴入嘴。 顾青山抿着唇于指尖中默默取出一根银针,便要不动神色扎入安阳体内时,不想,正在这时,忽而听到一阵喧哗之声自远处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灵堂中肃穆的死寂。 “是……是二皇子——” “二皇兄回来了——” 灵堂里忽而响起阵阵惊呼。
第74章 听到这阵喧哗声, 顾青山闻声看去—— 只见一片白色衣袍在空中飞扬。 一道身形颀长相貌俊逸的男子在殿外疾步而来。 那人衣冠肃穆,面色湍急,下巴及两腮处泛着淡淡的胡渣,面色透着淡淡风霜, 与昔日风神俊朗、俊美绝伦的二皇子赫连瑞的面貌气质相去甚远。 不过, 顾青山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是二皇子赫连瑞。 随皇家海军出海三年, 消失整整三年的二皇子赫连瑞, 阔别三年终于回京了。 “皇祖母,孙儿来迟了——” 话说二皇子一路奔袭至殿外, 便将肩上的白袍扯下, 直接在殿外朝着灵堂内狠狠磕了三个头, 随即起身, 朝着灵堂内悲切大喊一声:“孙儿不孝, 孙儿来迟了——” 男子的声音一片悲痛,声声哀绝, 透骨酸心。 话一落, 他又跪在地上,一连朝着殿内狠磕了十几个响头。 不多时, 额头已滋滋见血。 殿内众人见此画面, 便也有人止不住跟着眼红抹泪。 这时, 大皇子赫连英忽而缓缓起身, 一步一步走到殿外,将赫连瑞搀扶了起来,沉声道:“二弟, 快起吧。” 说着, 朝着殿内一声声高声唤道:“皇祖母, 您快看, 二弟回来送您来了——” 大皇子这悲痛之话一起,屋内所有人便又开始哭作一团,生生跟着悲痛哭喊道:“皇祖母——” 殿内一片哭喊孝心。 唯有安阳依然木然的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待那赫连瑞一步一步走向了灵堂,走向了太后的棺椁,认真见过皇祖母最后一面后,赫连瑞这才殷红着眼转身朝着人群而来,只见他竟毫不避讳一步一步朝着跪在人群最中央的安阳走了去,并单膝跪在了安阳跟前,一把捧起了安阳的脸,轻声摩挲道:“瑟瑟,我回来了。” 又沉声道:“莫怕,你还有……兄长。” 赫连瑞轻抚着安阳苍白的小脸,一脸沉声的说着。 见安阳小脸惨败,一摸上手,手中再无半点皮肉了,顿时掌心微微一颤。 而原本麻木无声的安阳听到这道声音后,睫毛终于轻轻一颤,只呆滞的抬起了眼。 看着眼前眉眼透着风霜,双眼里红血色密布的熟悉面庞,安阳嘴角轻轻蠕动了下,三日不曾开过口的安阳,终于在此时轻轻张了张嘴,沙哑开口道:“二表哥……” 话一落,两行清泪终于自眼角垂落。 看着如此脆弱又赢弱的安阳,他捧在手心里捧了整整十五年的珍宝,赫连瑞于心不忍,只缓缓闭上眼,上前一把轻轻拥住了他的珍宝,将她的头朝着怀中一摁,赤红着眼温柔轻声道:“听话,回去歇着,这里交给……为兄,为兄……代你送皇祖母最后一程。” 又道:“你若有碍,皇祖母如何走得安稳。” 赫连瑞搂着怀中的柔软,轻轻的说着。 他放轻了声音,唯恐音量大上分毫,便惊扰到了她似的。 一边说着,一边怜惜的摸着她的后脑勺,近乎贪婪的索取着阔别三年的这抹熟悉的气息。 话一落,却见怀中之人一动不动,没了反应。 赫连瑞垂目看去。 三日三夜滴水未进,死撑着不曾合眼的安阳,终于在这一刻,在熟悉的人怀里放心的卸下了心防,轻轻闭上了眼。 她一直撑着,用力的强撑着,好似就是为了撑到赫连瑞归来的这一刻。 她才安心。 终于,人……睡着了。 赫连瑞心下一松。 接到皇祖母薨逝的消息后,他沉痛万分的同时,最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瑟瑟了,唯恐她……撑不住。 偌大的皇宫,她彻底孤身一人,再无了任何依靠。 他几乎是快马加鞭,日行千里,一路马不停蹄狂奔回来的。 直到此时此刻,唾手触及到眼前的这片柔软,赫连瑞揪了好几日的心这才彻底的安心下来。 一时,将怀中之人小心翼翼地打横抱了起来,正要亲自将安阳送回兴庆宫歇息,一如往常,却不想,此时眼前一道高大的人影微微一晃,彻底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赫连瑞一抬眼,便见一道身着白色丧服之人横拦住了他的去路,冲他缓缓道:“多谢殿下照拂郡主。” 顿了顿,又淡淡道:“还是将内人交还给微臣罢!” 这道声音十分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道身影十足高大,甚至比赫连瑞还要高大些许,因逆着光站着,以至于他整个人被光影环绕,一眼望去,竟让人辨不清他的具体面目。 只能看到他的那双眼十分漆黑,像是深井里的漩涡。 话一落,来人将手一抬,做接替的动作。 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 赫连瑞顿了片刻,很快将人认了出来,是顾无忧! 安阳成亲当晚,赫连瑞在将军府门外守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赫连瑞便已赤红着双眼直接离京了,甚至比顾青山还出发得更早。 虽知安阳早已嫁做他人妇,可是三年不归,一切仿佛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直到此时此刻,美梦初醒。 生生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 灵堂里所有人全部都在侧耳侧目听着看着这一幕。 皇祖母的棺椁前—— 赫连瑞抿紧了嘴,浑身僵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那片柔软送到了那两条结实又颀长的手臂上,几乎还不曾松手,便见那两臂膀早已先一步将怀中之人轻轻紧锁住了。 却在马上横刀夺去之时,赫连瑞仿佛有些不舍似的,竟收紧了手臂,不舍松开。 漆黑的双眼骤然一抬,瞬间里头一抹锋利的目光笔直射出。 顾青山抿着唇,那双狭长又黝黑的鹰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少顷,只缓缓道:“有劳殿下了。” 话一落,他双臂略一用力,怀中的那片轻燕瞬间从对方怀中消失,落入了他的怀里。 顾青山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妻子,看了赫连瑞一眼,随即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正如那日他亲自抱着妻子奔赴宫中而来时,又一步一步抱着离去。 赫连瑞一瞬间,只觉得整个怀里空落落的了。 他立在原地,目送着顾青山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踏出灵堂,消失在了殿外,双手握紧成了一个拳头。 这时,身侧的赫连毓轻轻拉了下他的手。 赫连瑞一低头,便见自己的胞妹赫连毓仰着头红着眼看着他,赫连瑞心头一窒,终于转身跪下,将皇妹揽入怀中,跪在了安阳的位置,代她替皇祖母守灵。 整整二十七日后,宫中这才撤幡去白,朝堂这才日渐重升,不过半年之内,宫中依然禁荤禁乐,皇子皇孙们需得为太后守孝半年。 话说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果不其然,安阳郡主便大病了一场,病情汹汹,来得迅猛又凶险。 一连在病榻上缠绵了整整俩月,都不见大好。 是那种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世界轰然倒塌后的迷茫和赢弱,是那种整个精神上灵魂上的消耗,加之天气渐冷,于是整整两个月,安阳郡主都在无恙居养病,几乎没有再下过榻半步。 听闻郡主不好,宫中还曾特特遣人来将军府慰问过。 这才让顾青山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郡主自幼身子孱弱的传闻沦为真实的事实是何等的模样的。 在此之前,他只听说过。 然而他回京那半年来,郡主看着只觉得仿佛与旁人无甚异处,就是身子略娇弱了些,规矩多了些,以及在床榻之上……无力承受了些,故而对于那些传闻,同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时,她时不时告假的印象一并渐渐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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