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宫自己猜的,”白菀咬牙忍痛,话音不自觉带着颤:“掌印那日浑身是血闯进东宫,继而丧钟便鸣,这并不难猜。” 霍砚得了他想要的答案,才满意的饶过白菀那可怜的耳朵尖,在鲜红的齿印上轻舐而过后,才松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 白菀站起身才发觉,蹲得久了腿脚都在发麻,一时没站稳,整个人栽进霍砚怀里。 霍砚被她一撞,纹丝不动,扶稳她的同时,替她整理好弄乱的狐裘,瞅着她陷在毛绒领里,白里透红的脸,挑眉道:“呀,娘娘连站都站不稳了?” 白菀听他主动说起旁的,心里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面上腾起红晕,推开霍砚一瘸一拐的往亭里走。 霍砚看她在雪中踉跄,抬手扔了伞,迈步追上去,轻而易举将她拦腰抱起:“以往使唤咱家时不是很顺畅吗?” 他语气中透着嫌弃,白菀却觉得无比安心,好歹这人勉强算得上正常了。 亭中燃了火盆,温暖如春,霍砚一进去,肩上的细雪便化成了水,沁入衣衫之中。 白菀被他护得极好,不沾丝毫风雪。 霍砚替她取下狐裘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转头见白菀坐在案前发呆,便踱过去揪了揪她耳朵。 在白菀一脸困惑的抬头看他时,阴阳怪气的乜她:“娘娘可需得咱家伺候着用膳?” 白菀正愣着,脑袋转了半响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正要开口拒绝,霍砚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端起盛着碧粳粥的瓷碗,慢悠悠的拿着调羹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嘴上还在说:“行吧,娘娘是个金贵人,咱家总不能委屈了娘娘。” 白菀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盎然的兴致,墨眸中的跃跃欲试都快溢出来了,嘴上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可霍砚难得对什么事起了兴,她拒绝不了,也无法拒绝。 白菀缓缓从与他的对视中抽离,低下头,乖巧柔顺的张口将那一勺粥咽进口里,她一口还没下去,霍砚紧接着又喂上来第二口,甚至还抽空给她夹了几样小菜。 霍砚不错眼的盯着白菀看,她这般乖顺的模样,像极了他赠给她的那只白毛波斯猫,不对,陈福和他说,那只猫本就是白菀的,没被白蕊淹死逃了出来,才到了他的手里,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身边。 也不知是猫随了主人,还是主人随了猫,都看着乖顺,瞧着温润无害,实际上,但凡对她露点恶意,还不等你把她惹毛,一转身就给你亮爪子。 霍砚瞥了一眼白菀蜷着的,水葱似的指节,这爪子也是,瞧着绵绵软软,挠一把就鲜血淋漓。 白菀就着霍砚的手,用了大半碗粥,逐渐有饱腹感时,才拿帕子掩着唇,一面摆手。 “娘娘这就吃好了?”霍砚正要舀下一勺的手一顿,眉尾上挑,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白菀甚至能听得出他话音中的惋惜,但她确实吃不下了,擦了擦嘴,颔首:“饱了。” 见白菀确实饱了,霍砚给她斟了杯茶漱口,又就着她的碗,亲自去盛了碗粥,坐在一侧的绣凳上,慢悠悠的吃菜。 白菀捧着茶碗,小口小口的喝着,像是随意的环视亭中,实际上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霍砚。 这是霍砚头一回在她面前用膳,长指随意的端着碗,偶尔夹些菜,玉箸与碗盘响碰,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生得昳丽,再普通的动作落在他身上,也平添贵气。 白菀生了疑惑,颍国公是在马背上发家,先祖是在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前朝末路,遂与□□一道揭竿起义,从而成就了百年霍家。 霍家尚未湮灭时,她的父亲宁国公与霍家走动颇深,她幼时曾见过霍砚,虽已经记不大清,但小时候的霍砚,远没有如今这般贵气天成,矜贵优雅。 想起从前那个揪着她辫子,要把她推进水里的小霍砚,再看眼前这个把清粥小菜吃成珍馐佳肴的掌印霍砚,白菀有一瞬的割裂感。 “娘娘隔着咱家在瞧谁呢?” 耳畔传来一阵低笑,白菀涣散的眸光凝聚,眼前的霍砚已经放下碗筷,好整以暇的看她。 “想起了幼时的掌印,”白菀老老实实的说。 谁知她说的实话霍砚不爱听,他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冷淡,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讥讽:“真可惜,与娘娘青梅竹马的不是咱家,娘娘想起的,也不是咱家。” 他这莫名其妙的怒气,让白菀一头雾水,什么叫“青梅竹马的不是他”,他不是霍砚又能是谁? 等等? 他不是霍砚? 霍砚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由困惑到震惊,只觉得趣味非常。 他将白菀抬起来坐到自己膝上,泛凉的指尖一寸一寸抚过她的脸,忍不住挨着她轻蹭,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语气缱绻又温柔:“不过没关系,娘娘生来便和咱家绑在一起,虽然中间险些错位,但娘娘自己又跑来招惹咱家,如今也只能与咱家生同衾死同穴。” 他离她这样近,近得能轻而易举看清他眼底潜藏的偏执阴翳。 霍砚鼻尖凉幽幽的,他带着的扳指也寒凉,白菀看着他的手,这回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换成了青玉的,她眼中的迷茫和游离在一瞬间恍然。 他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呢,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只要他还是手握天下大权的司礼监掌印,那他就是他。 霍砚揉着她艳红的唇珠,看清她在短短几息之间,眼中混乱到清明。 所有人都希望他早点死,最好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唯有她,她期望他活着,因为她羽翼未丰,还得仪仗着他活命。 霍砚拍着白菀的细肩,敛眉沉思。 要不要折了她的翅膀,让她只做他的笼中雀。 可她还未在天上无拘无束的翱翔过,困在笼中虽不会就这么死去,但她的活气会一点一点暗淡,再不复鲜活。 算了,拿根绳系着吧。 外头的陈福望着幔帐上如同鸳鸯交颈的两人,硬着头皮凑上去,也不敢进去,只站在幔帐外道:“掌印,已备好车马,明日一早便能出行。” 白菀强行让自己摒弃掉那点对霍砚身世的猜疑,仰头问他:“掌印要出宫吗?” “嗯,”霍砚随手抽掉她绾发的金钗,一手顺着松散滑落的青丝,一手拿着那金钗看。 这是他随意赠给她的十二尾游凤金钗,他母亲的遗物。 他又瞥了一眼她的发,发髻上未佩钗环,仅靠这金钗挽着。 霍砚将那钗扔在桌上:“这东西不吉利,咱家回头给娘娘打一支上好的。” 金钗砸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白菀一慌,连忙伸手去捞,捞回来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的看。 到底是十几二十年的物件了,凤眼上的红宝石已经摇摇欲坠。 “本宫很喜欢这钗,掌印下次不要随意替本宫做决定,”白菀拿着钗,一脸正色。 白菀在霍砚面前一向逆来顺受,还是头一回表现出自己的意愿。 “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怎么像是被亏待了似的,”霍砚不满的皱眉:“那另一支钗娘娘还要不要?” 白菀翻了翻袖笼,摸出个荷包来,低头将金钗妥帖的放进去:“这是掌印头一回赠给本宫的东西,意义不一样。” 待她抬起头时,霍砚正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 白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另一支本宫也要。” 霍砚手臂搭在白菀肩上,长指闲适的揉捏着她的耳垂:“咱家要出崇州,娘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白菀这才想起来,上一回霍砚出宫后回来,特意给她带了随口一提的鲤鱼脍。 “比起想吃的,本宫更想出宫去,”白菀眼睛都亮起来:“崇州啊?这是得出京去了?本宫还未出过京城呢。” 随后,那一抹光又猝然暗淡:“可惜,马上近年关,各国使臣即将入京,本宫走不开。” 霍砚乜她:“咱家是去杀人放火,娘娘也要跟着?” “那本宫帮掌印放风好了,”白菀还像当真沉思着,坐在他腿上而下垂的双腿,不自觉的轻晃,带着轻薄的鲛纱也随之而动。 霍砚掂量着她的胳膊腿,更嫌弃了:“要杀咱家的人,可不会因娘娘是个弱女子而手下留情。” 白菀垂下头,拉着他一缕落下来的墨发在指上绕:“本宫对掌印要做的事起不上什么作用,所以掌印得快些回来,全须全尾的回来。” 顿了顿,又说:“毕竟,马上就要十五了。” 她说完等了许久,也没察觉到霍砚的动静,等她抬头看过去时,恰巧撞进他眼里。 那双眼中沉淀了血海深仇,经年累月变得越发深不可测,这般定定盯着人看时,只会让人毛骨悚然平白生憷。 偏此刻霍砚眼中漾开一抹笑意,荡开满眼冰寒,如冬过春晓,万物复苏时,山花烂漫。 霍砚俯身啃上白菀的唇,牙齿辗转碾磨,半响才贴着她的唇,一字一顿道:“娘娘放心,咱家定在十五前赶回来,好生伺候娘娘。” 想起他是怎么个伺候法,白菀的脸上便止不住发烫,从他膝上跳下来,取下架子上的狐裘,散着这头如瀑如缎的青丝,逃也似的跑得飞快。 跑走前还不忘叫走水漾。 她跑过时落下一方丝绢,随着挑起的幔帐翩翩,飘飘荡荡的落在霍砚手上。 浅淡的紫色,没绣什么花样,只有盈盈的苦玫香,昭示着它属于谁。 霍砚将帕子拢了拢,收在衣襟里。 * 次日一早,白菀睡得朦胧时,被清桐喊起来。 “太后娘娘跟前的浅草姑姑来说,太后娘娘往年在镇国寺求了愿,如今夙愿得偿,该去镇国寺还愿,可正值天寒地冻,太后娘娘折腾不起,就想请娘娘代为前去,由掌印带东厂番役一路护送。” 镇国寺位于崇州。 她可以出京去了? 白菀猛然掀被坐起来,趿着软底鞋,将围屏上的披风罩在自己身上,便急不可耐的打开殿门。 外头雪色连天,霍砚着一身玄色金线绣蟒纹的大氅站在廊下,玉洁修长的指上拈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狗尾巴草,正逗着过个冬变得越发肥硕的波斯猫雪球玩。 听见动静,霍砚偏头看过来,见是白菀,便颔首低笑。 “娘娘还不快些梳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在调整更新时间,在找一个我半夜码字睡着了也不影响更新的时间。
第30章 霍砚眼看着白菀一下笑起来, 眉飞色舞,好似一潭古井重新引入活水,盎然生机由内而发, 连颊边的酒窝都仿佛盛了一汪蜜,甜滋滋的。 他唇边的浅笑不自觉加深,蹲坐在廊椅上的雪球,受了冷落,不满的喵喵叫。 直到白菀退回去更衣洗漱, 霍砚才慢悠悠的回转头, 又拿那狗尾巴草去挠雪球粉白的鼻子,雪球又高兴起来, 追着草根上蹿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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