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弯下腰, 伸手摸了把雪球的绒头, 低笑:“笨, 可真好满足。” 他话音缱绻, 难得的温柔,雪球挨着他手来回蹭蹭,一边喵喵叫得甜腻。 霍砚直起身, 将草根插在石缝里, 淡声道:“自己玩去罢, 咱家要去和咱家的猫儿耍耍了。” 说罢, 他不顾雪球喵喵的挽留, 团着手, 步伐闲适的往白菀寝殿去。 门口没留人, 霍砚象征性叩了叩门, 随后将门推开。 殿内地龙烧得足,扑面而来的苦玫香不再清冽, 被烘得暖乎乎的,反倒多了几分回甜。 霍砚有些不大适应这暖和的温度,他抬手解了大氅,交给迎上来的绿漾。 绿漾将大氅挂在架子上,正要告诉他白菀在妆奁前梳发,一抬头却见霍砚已经走到了云母屏风边。 她下意识挠挠头,掌印是如何知道皇后娘娘所在的? 白菀在水银镜中瞧见了霍砚的身形,也不回头,隔镜朝他笑得嫣然:“掌印瞧本宫戴这支钗好看吗?” 霍砚在屏风旁玉立,静静地看着她娇妍如绽,墨眸中寒潭幽幽,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菀规规矩矩的挽着普通妇人的高椎髻,髻上金丝缠花型,斜插着一支鎏金玉琉璃步摇,手上正拿着一支莲花簪。 她是上京城内独一份姝色,淡妆浓抹总相宜,披上凤冠霞帔,她是大楚最尊贵的皇后娘娘,换上襦裙,她也只是个连上京城都未出过的小姑娘。 只是去个崇州,便能高兴成这样。 在白菀没得他回应,抬起头看过来时,霍砚眼眸微抬,变戏法似的取出个红木条形匣子,缓步朝她走过去。 霍砚开了匣子给她看,一支百合嵌红宝石蝴蝶金钗,静静地躺在红绒布匣里流光溢彩:“今日姑且得这一支,待从崇州回来,咱家再呈些给娘娘挑挑。” 白菀伸手摸着那钗。 这是昨夜他许给她的,今日便送来了。 钗上的纹路并不算太光滑,唯有百合和蝴蝶栩栩如生,花蕊上嵌的红宝石与大颗的珍珠相差无几。 霍砚还拿着那匣子,指上戴着的红玛瑙扳指亮得灼目,白菀瞥见后突然福至心灵,这钗不会是他挪了自己做扳指的玉料,自己打的吧? 一面想,一面将话问了出来。 谁知霍砚嗤笑着反驳:“娘娘瞧着咱家像是会做这些的?” 白菀权当他死鸭子嘴硬,笑嘻嘻的也不拆穿他,只把钗塞他手里,催他替她戴上。 他杵着不动,白菀也不恼,努着嘴催他:“这钗本宫甚是喜欢,还请掌印替本宫戴上吧。” 霍砚垂头与她缀满星河的明眸对视,墨眸渐渐漾开笑意,等了半响,才像是勉为其难般,抬手给她戴上。 白菀对着镜左右欣赏,显然这钗很得她心意,一边照镜,一边真情实意的夸霍砚:“掌印真是无所不能。” 这一次霍砚没再反驳,只斜倚着屏风,面无表情的对镜中美人赞了一句:“娘娘今日也甚美。” 他的话音依旧是没什么情绪,听起来半真半假,没什么可信度,白菀面上却依旧高兴,连平素端持稳重的步伐也有些雀跃。 待水漾和清桐伺候白菀更衣后,绿漾的早膳也端上了桌,用罢早膳,雨雪也渐歇,白菀便扶由霍砚引着,乘步辇出宫门乘舆车。 步辇的车铃声清脆,叮当叮当传出去很远。 关雎宫阁楼的窗门大敞,寒风呼呼的往内灌,一身单薄素衣的白蕊立在窗前。 脸色青白难看,哪里还有早前的红润好气色,她双手抓着窗围,用力之大,指节都在泛白,因一夜未眠,而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过她宫门后逐渐远去的步辇。 霍砚,昨夜拒她于千里之外的霍砚,对她不假辞色的霍砚,竟与白菀同乘? 白蕊的眼珠红得快滴出血来,她昨晚拿着话本翻来覆去看了一夜,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独独霍砚是这话本里不可控的变数。 白菀究竟有什么好! 松荼快急死了,愉嫔娘娘听见车铃声便急急来开窗门,也不顾外头天寒地冻,生怕是皇上又召了哪个娘娘伴驾。 她着急忙慌的抱来狐裘给白蕊披上,撇着嘴要哭不哭:“娘娘龙嗣要紧啊,万一受了风寒,又不能用药,受苦的还是您自己啊!” 怨怒使白蕊对严寒浑然无觉,她浑身直抖,却是因满腔怒火而起:“她这是要去哪儿?” 松荼听着白蕊咬牙切齿的声音,身子不由自主的打摆子,抖着声说:“皇后娘娘这是替太后娘娘前往镇国寺还愿,霍掌印一路护送而去。” 白蕊闭了闭眼,猛然抬手关上窗门,窗门撞在一块儿,发出巨响:“不识好歹的阉贼!” 步辇穿过御花园时,白菀遥遥看了一眼在雪中静谧的关雎宫,对那洞开的窗门嫣然一笑。 她知道,白蕊肯定在看。 白蕊啊白蕊,真是觊觎别人的东西惯了,若是那狗皇帝便罢了,偏她又瞧上了霍砚。 白菀望向身侧,神情慵懒,一脸百无聊赖伸手接雪的霍砚,伸手握住了那只带着赤红扳指,衬得越发修长流玉的手。 可惜要出宫去崇州,不能毁了自己难得的好心情,只好等回来再处理她了,希望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 镇国寺,位于崇州与京城交界的浮玉山,乃历经三朝的千年古刹,至今仍旧香火繁盛,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从京城到浮玉山,紧赶慢赶也不过半日的功夫,皇后出行是大事,如今全权交给了霍砚,便由东厂番役代行銮仪卫职责,也减轻了不少繁琐。 番役的脚程更快,哪怕带着白菀,一路也只花了不超过两个时辰,刚好在正午时分,攀上浮玉山,将舆车停在镇国寺门外。 白菀挑起车帘往外看,镇国寺位于浮玉山半山腰,要比山下更冷些,皑皑白雪积在屋瓦上,迎客松上,连门前的石狮子头上,也顶着绒雪,却并不显得邋遢杂乱,反倒更添缥缈的佛韵。 恰巧一双玉白的手伸出,抹去两只石狮头上的雪。 白菀循着手看,直至那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她才抬头看那双手的主人。 是个面如冠玉,眉目舒朗的僧人,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额心一颗朱砂痣嫣红似血,过于夺目,倒夺了僧人本身的风姿。 “娘娘这模样,比色中饿鬼也无甚差别了。” 耳畔突然响起霍砚阴阳怪气的冷讽,白菀才突然想起身旁还有个他。 白菀柔声解释道:“我好奇罢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瞧着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霍砚忍了又忍,忍不住就伸手去掐白菀脸上的肉,扯着她脸皮揉捏,呲着牙,冷森森的看她:“娘娘又在信口胡诌。” 白菀出了宫,便不爱自称本宫,偏霍砚还一口一个娘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拐了皇帝的女人似的。 她忍着痛,一脸正色,一字一顿的看着霍砚被讥讽堆满的眼瞳:“掌印又忘了,我出了宫,便不再是皇后,而是掌印夫人。” 她的神情太过严肃,又含着包容万物的温柔,霍砚看着看着,手下的动作渐松,回转身下舆车。 他站在车下,朝她伸手,慢悠悠的说:“夫人请罢。” 白菀笑得眉眼弯弯,将手放入他掌中。 她才借着霍砚的力下来,门口那僧人便缓步迎上来,合十双手朝白菀弯腰行礼:“阿弥陀佛,贫僧静渊见过皇后娘娘。” 说罢,又朝霍砚行礼:“霍施主。” 白菀这回属于微服出巡,行装并不繁琐,沿途一路上山,来往香客也以为不过是哪家贵夫人来上香祈愿罢了,这和尚却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白菀不动声色的打量他,镇国寺住持便是静渊大师,可她怎么记得,静渊大师成名已有五十余年,眼前的和尚瞧着最多三十,怎么也对不上想象中白眉白发,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过显然,他与霍砚是相熟的,若是霍砚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倒也不奇怪,若他真是静渊大师,就更不奇怪了。 是以,她抿嘴没做声。 霍砚牵着白菀的手,冷冷淡淡的乜静渊:“这是咱家的夫人。” 静渊并未反驳霍砚的话,面上祥和的浅笑丝毫未变,不卑不亢的引白菀两人进去。 他一路将两人带去居士林,沿途遇到的僧人香客,无不向他双手合十拘礼,口念佛号。 霍砚看着两间相隔的厢房,面露不满:“分两间房做什么?” 静渊八风不动,念了句佛号:“佛门清净之地,男女自是不能共寝,霍施主若是不满,山脚下有一处客栈可住。” 他竟是在撵霍砚走,这天底下,敢撵霍砚的人能有几个? 白菀静静地听着两人交谈,霍砚一路只与静渊说了两句话,可这短短两句话,却透着对旁人没有的熟稔。 她眨眨眼,转身对霍砚道:“我下去更衣洗漱。” 说罢,便领着水漾绿漾推门进去。 霍砚目不转睛的看着白菀的身形消失,半响才懒散的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静渊。 “才一年未见,你这秃驴瞧着怎老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控制住刷论坛去了,对里头的腥风血雨,不知道说啥好,发个红包吧,谢谢还留在这儿的宝儿。
第31章 镇国寺的居士林很大, 小院围成一个圆,中间是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树干粗壮, 枝叶常青,树冠上顶着积雪,往前的佛堂里香火缭绕,如同云间仙境,更显佛韵悠长。 静渊转身望向菩提树, 天然上翘的嘴角看不出喜怒:“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贫僧自也逃不过。” 霍砚立在他身侧,眼神虚渺, 好似也在看雪, 又好似透过连天的雪幕, 在找寻着什么:“生老病死?咱家十五年前见你时, 你便是这模样。” 他语气中透着嘲讽, 虽没说出来,但明里暗里都在暗指静渊是个妖僧。 静渊只是笑:“贫僧圆寂之时定会给霍施主去信的。” 一道凄厉又悲怆的鸟鸣声乍响,一只灰扑扑的鸿雁从菩提树上跌落, 几次扑腾翅膀想回树上去, 却只到半空便坠落, 掀起绒雪渺渺, 最终无力的栽在雪地里, 一声继一声的哀鸣。 静渊捻着佛珠, 古井般无波的双眸中映着皑雪, 望着错过迁徙而离群的孤雁神情悲悯, 额心的朱砂痣越发殷红,慈眉善目如同慈悲的佛陀。 他踱入雪地, 念了句佛号,将雪中的孤雁捧起,以体温暖之。 霍砚冷眼看着静渊做这徒劳功,冬日离群的大雁,活不到来年春天。 静渊将大雁抱回来,细心抚去它身上的细雪,用小沙弥递来的棉布将其裹起来,继而吩咐道:“它与我有缘,就安置在我的禅房吧。” 小沙弥抱着大雁退下。 静渊取了帕子擦手,一边说:“霍施主觉得贫僧所为徒劳无功,可施主也不信神佛,却年年来点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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