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有一道绛色的身影越走越近。 是掌印!陈福眼露喜色。 刺客首领显然也注意到了,但来者孤身一人,他只犹豫了片刻,并不将他放在眼里,手一挥便要底下的刺客和他一起冲上去。 可他只迈出一步,手里的刀还扬着,身形却仿佛被牢牢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他身边的人亦如是。 继而,他们又动起来,却是和方才那些人一样,僵硬的举着刀,一刀刀砍向自己。 一群人,无声的站在树林里,手中的利刃一刀刀剜向自己,手起刀落下血色飞溅,他们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唯有脸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彰显着他们有多么痛苦。 周遭一片静谧,密林中回荡着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诡异又可怖。 刺客首领僵着身子,看着传说中邪魔般的楚国奸宦,一步步向他走近。 他脚边堆砌着血淋淋的碎肉,腥臭味笼罩,那个他们追了一路的女人,被那恶鬼如珠如宝的抱在身前。 他听见邪魔在他耳侧低语。 “滚回去告诉耶律馥,咱家稍后便去取她的狗命。”
第43章 冬日里的太阳, 没有温度,哪怕不下雪的正午时分,也只是挂在天穹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一道步履匆匆的身影穿过回廊, 远远瞧见守在书房门前的侍从,疾声问:“太子殿下可在?” 侍从见他满脸急色,连忙侧身让过,他大跨步走进去,叩门的声音也急躁得很:“殿下, 属下有要事回禀。” 房内耶律骁正伏案执笔写着什么, 他身侧正站着那日在驿馆门口的圆脸小厮,二人似是正在交谈。 听见动静, 耶律骁止住未出口的话, 拿过一旁的书卷压在未写完的信上, 圆脸小厮则悄声避去角落。 “进来, ”耶律骁端起一旁的茶, 饮了一口。 房门被轻声推开,耶律骁抬眼看过去,来人是他的近卫, 莫也。 莫也生得五大三粗, 虎背熊腰, 像座山似的挤进门框, 一边走一边急声道:“殿下, 涂林回来了。” 耶律骁抬起头, 神情微凝, 声音中带着他未察觉的急切:“她在哪儿?” 才问了一句, 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耶律骁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后方的暗处, 那一抹人形轮廓仍旧无声无息的立在那儿。 他有些后悔让这人留在房里。 莫也以为耶律骁担忧涂林,他浓眉紧锁,神情有些凝重,粗犷的嗓音下意识压低:“属下只瞧见他一人回来,这会儿应该正在郡主房里回话。” “只有他一人?”耶律骁拧眉重复了一遍莫也的话。 莫也点点头:“涂林说,他们惊动了那个太监,非但没能把他対食带回来,喜珑她们也全死在他手里。” “涂林是怎么逃出来的?”耶律骁缓缓放下茶碗,手撑着桌台沉思:“那么多人都杀了,他不可能放过涂林。” “废物!”伴随一阵瓷器碎裂声,耶律馥猛然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绣凳,她满脸不可置信地尖声追问:“既然喜珑她们都死了,你为什么没能把那个女人给本郡主带回来?” 跪在她跟前的人一身灰扑,鞋靴上还凝着暗红的血色,他脸色煞白着摇头:“并非属下无能,只是那太监真的好古怪,他竟能将属下们似傀儡般操控。” 耶律馥满脸怒容,提着裙子上前一巴掌甩在涂林脸上,随后又抬脚将他踢倒,她踩在他心口,狰狞着神色怒问:“那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回来?” 涂林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被耶律馥这么一踢一踹,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他神色扭曲,从嘴里呛出一大口带着碎肉的血来。 即便耶律馥再跋扈,也不过是个姑娘,陡然瞧见这鲜血淋漓的场景,心里难免慌乱,不过那点慌乱很快被满腔怒火掩盖。 涂林只觉自己肺腑剧痛,闭目皱眉,一口一口血吐出来,低声呻.吟着。 耶律馥嗅着血臭味面露嫌恶,嫌弃的用脚尖踢了踢他的侧脸,没好气道:“装什么死?起来给本郡主回话!” 涂林却迟迟没有反应,耶律馥这才有些怕,强自镇定,铁青着脸対一旁的婢女道:“喜玲你去看看他死没死。” 喜玲上前想将他搀起来,可才一动作,涂林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灰败下去,他连眼睛也无力睁开,断断续续道:“他说,他要您,要您的命。” 他口中还在止不住的涌血,说出来的话有些模糊不清,耶律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掩震惊地挪眼看向涂林:“什么意思?” 涂林终于睁开了眼,但瞳孔已然开始涣散,他喃喃道:“挡不住他,没人能,阻挡那个阉人,郡主,跑,快……”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便彻底咽了气。 耶律馥有些呆滞的望着死不瞑目的涂林,直到喜玲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殿下,涂林大人,已经气绝。” 她喉口轻滚,又抬脚踢了踢涂林的手臂,他还睁着眼,却再也不会和她说“属下遵命”。 涂林和喜珑,是大辽出了名的好身手,涂林是辽国第一勇士,数不清的人败在他一双铁拳之下。 而喜珑虽是女子,但一手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是她最忠心的死士。 这两个人,都死在了霍砚的手上。 耶律馥这才彻底意识到,涂林的话是対的。 如果霍砚真要杀她,她没有任何办法活下来。 为了抓那対食,耶律馥几乎将她所有近卫都派了出去,而唯一活着回来的涂林也死了。 她心下终于升腾起些惧怕,耶律馥控制不住的倒退几步,木着脸,口中喃喃自语:“我是大辽的郡主,我父亲是大辽的摄政王,他不能动我,他岂敢动我!” 她似是给自己壮胆一般,将这话来来回回的说,没过几回,却突然踉跄着往外跑。 喜玲连忙追上去:“郡主您去哪儿啊?” 耶律馥跌跌撞撞的跑过回廊,甚至撞到陈国的使臣也顾不上,她対周遭指指点点的话音充耳不闻,脸上爬满慌乱,甚至是惊恐,口里神经质的连声低语:“我要去找兄长,他会有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耶律骁手撑在几案上,他手掌下是一张雪白的宣纸,这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像,就连女子发髻上的蝴蝶百合簪也画得清晰,不过只画完了衣着轮廓,还尚未涂上五官。 耶律骁眼睛落在未成的画像上,在那空白的纸上想象出白菀温婉柔媚的面容。 她的音容笑貌,她与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仿佛犹在耳畔眼前萦绕,可一转眼,她又依偎在霍砚身侧,满脸乖巧。 莫也紧跟着道:“他放涂林回来,是为了给郡主带话,他,他要郡主的命。” 耶律骁骤然闭上眼,手下紧握成拳,连带着压在掌下的画像也被抓皱成一团,他冷笑了一声。 她竟才是霍砚最大的弱点,为了她,竟然不惜公然与辽国为敌。 “滚开,本郡主你也敢拦!” 外头突然响起耶律馥尖锐的斥骂声,随即房门被轰然推开。 耶律馥压根没注意身旁还站着莫也,她一路冲进来,直愣愣地向耶律骁跑去,她拽着他的袖子,神情恍惚道:“兄长,你要帮我,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耶律骁面无表情地挥手让莫也退下,信手将掌心抓皱成团的宣纸扔进不远处的水缸里,一边侧头问她:“你又去惹了什么事?” 他语气泰然,仿佛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是霍砚,霍砚要杀我,他要我的命!”耶律馥说得语无伦次,卑微又可怜的抓着他的手往她脸上蹭:“兄长你帮帮我,帮帮馥儿。” 耶律骁乜着她,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她手心挣开:“孤说过,让你不要去招惹霍砚,” 他转而又道:“不过他当时没杀你,说明他対你这条命并没有兴趣,你又何必如此惶惶?” 他满脸闲适,耶律馥以为他真被蒙在鼓里,流着泪解释道:“不是的,是耶律驰害我,他说只要我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兄长就会高兴。”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耶律骁的神情。 果然,她话音一落,耶律骁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他甚至猛然站起身,一把揪紧耶律馥的衣襟,从齿缝里挤出句质问:“你又去招惹那煞神了?” 耶律馥被他拽起上半身,她闭眼淌下两行清泪,哽咽着哭出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兄长救救馥儿,救救我。” 她是真的害怕了,哭得涕泗横流。 耶律骁一张脸铁青,甩手松开她,背过身低声咬牙切齿道:“自寻死路,孤就算是天神在世也救不了你!” 他面上怒气冲天,眼尾却望向那小厮藏身的暗处,那里空空荡荡,他又不动声色地环视室内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 都不见踪影,那人应该已经离开。 耶律馥跌落在地上,听他也不肯救她,哭得越发凶,她几乎声嘶力竭的吼道:“兄长一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的,殿下,太子殿下,馥儿求求你了,我爹,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如果耶律骁也不管她,那她就彻底没了希望,她束手无策,只好搬出耶律斛逼迫他。 她也不想的,但她知道,只要有她父亲在,只要耶律骁还想坐稳太子之位,他就一定会救她。 耶律骁微眯着眼望向窗外,只觉得外头雪光刺目,半响闭眼长呼出一口气:“孤只能再救你这一回。” * 耶律馥瑟缩在床榻上,用被子蒙着脑袋,只露出双惊恐万状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黑黢黢的密室,并不宽敞,只有一张床榻,以及稍近些的石桌石凳。 这就是耶律骁的办法,将她藏在驿馆的密室里,再由旁人假扮成她在驿馆中走动,霍砚対她并不熟悉,应当能瞒骗过他的眼睛。 桌上点着盏油灯,灯影时而跳动,映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耶律馥紧张地转着眼珠东张西望,灯影一动,她整个人便如同惊弓之鸟,身体也跟着颤起来。 密室内很冷,冷得哪怕她裹紧了被褥,也止不住的浑身发颤。 突然,耶律馥身形一定,又惊惶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她仿佛在她颤栗的牙齿磕碰声中,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她凝神去听,却又什么也没听见,室内静谧得吓人。 但她总觉得有动静,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咬着牙,连眼泪也似要落下来。 耶律馥静默了几息,外头当真响起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哒哒的声响回荡在外头悠长的甬道内,诡异又骇人。 “什,什么人?”耶律馥猛然往墙角缩去。 在她问出声时,外头的脚步声也停下,继而便是石门转动的声音。 这密室有内外两道锁。 来人有外面那道锁的钥匙,耶律馥心下微松,哆嗦着去摸枕头下内门的钥匙,一边问:“是喜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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