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姝坚持道:“儿心意已决,敢请母亲允准。” 十二旒冕冠遮蔽了女帝的神情,她嘴角微动,“朕允了。” “儿谢母亲成全。”姬姝达成目的,恭敬退下。 女帝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出声问道:“阿玉,你怎么看我的三个女儿。” 钱玉回答:“龙章凤姿,实非凡人。” “我要是早知道她们三个能有今日,何必再生一个月奴,白白受一场疼与累。”生产带来的疼痛和负担超乎想象,女帝因此不再生育。 “宝剑锋从磨砺出,陛下早有成算,何必来戏弄妾?”钱玉俯首细细磨墨。 另一头,姬羲元等到妹妹出来,笑问:“可是得偿所愿了?” “母亲答应了,”姬姝伸手搭姬羲元的胳膊,两姊妹手挽手亲亲密密地向前走,“我这一去,等闲是不会回来了,谢家不必去管,唯有阿翁阿婆放心不下,还请阿姊多加照顾。” 姬羲元点头:“你的事情我一定放在心上。京中的事情翻不过天去,你在外面才要注意安全。寻觅一个机敏的道士,方法多得是,不必拘泥。我有一批出身怀山州的人手,与鼎都几乎没有瓜葛,你放心用,沿途多设书肆、书馆施恩于民,钱财方面自有我为你筹谋。” 姬姝眉眼弯弯,提醒道:“那杨氏罪臣之子,莫名归京,阿姊可要注意了。” “想来是我让他寻的人已经到手,千里迢迢亲自来和我报信了。”姬羲元也笑,“狼崽子的野心养大了,这是没法子的事。你只管放心去。” 次日,女帝为封姬姝为宣仪公主,并封号上清玄都大洞三景法师,于恒山修建灵都观,供姬姝修行。 姬姝领旨后,断了交际,连姬羲庭生辰宴的请帖都拒收门外,收拾包袱外出寻仙去了。 临行前,姬姝放言:非得道隐士不婚。 旨意进一步坐实皇帝尊道贬儒的传言,否则,哪会任由孩子拿人生大事胡来。 真是不可思议。 “胡闹!”谢祭酒气得跳脚,碍于现实不能宣扬,只能对着儿子大发雷霆,“婚姻大事岂能如同儿戏?你竟也不拦着你妹妹!” 鬼神之说真真假假,多是骗人的把戏。他精挑细选的人才,难道还比不上虚无缥缈的仙人吗? “阿耶坐下润润喉吧,”谢川不紧不慢地为父亲满上茶杯,不以为意,“阿姝不是孩子了,她有自己的主意,阿耶不是试过了吗?强求只能适得其反。由她去吧。” 谢祭酒不喝,兀自生气:“由她去?你做兄长的怎么说得出这等话来?外头那里有家中安稳,若是磕碰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和你阿娘交代。小娘子在家衣食无忧,父兄庇佑有什么不好,非要往外面跑。” 喋喋不休说了许多。 谢川自顾自饮茶。 心知肚明父亲是喝醉了。 自从谢祭酒被姬姝呛回来,萎靡一整日,谢川出于孝心去探望,谢祭酒就像是找到发泄口,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吐给谢川。 他听得太多,懒得回复,等谢祭酒说倦了自然就停了。 谢祭酒说了半响无人应答,无趣地停下。 喝了半盏茶,谢川盯着高洁出尘的儿子,突然道:“你明日随我去长善公主府拜访吧,我问问四皇子生辰宴安排,你帮我打听一下阿姝。” 谢川:“不去。” 谢祭酒搔头,“为什么不去?你们未婚夫妻正该是有的聊的时候。” 谢川不能理解父亲的想法,“长善公主受命主持四皇子的生辰宴,其中固然陛下有意有缓和二人关系的缘故,但那是帝王家事。阿耶为皇子师,要问与四皇子有关的事,偏偏带上我做什么?我做为姊夫,又凭什么过问妻妹的事情?” 姬姝是清河郡主的女儿一事,知情人不少,但这不是他们可以逾距的理由。族谱、礼法、皇命一层层压着,血缘关系根本不重要。 谢祭酒哀叹:“手足姊弟,全都是血脉亲人,哪里有隔夜仇?” “兄弟阋墙古来有之,与其劝公主放手,阿耶不如教导小皇子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没了争权夺利,自然就相安无事了。”谢川看不惯父亲坚持团圆一家亲的观点,和皇室论这个,太可笑了。 谢祭酒固执己见:“四皇子才是传承自太宗的正统,长善公主合该退一步,四皇子也会记得相让的情分,日后也会敬爱长姊。现在针尖对锋芒的,姊弟争权毫无体面。” 谢川放下茶杯,目视谢祭酒真诚发问:“阿耶没在和我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了。”谢祭酒感到莫名其妙。 谢川:“那为什么四皇子是太宗正统后人,而长善公主不是?” 谢祭酒理直气壮:“四皇子是男子啊,男人和男人之间血脉更贴近一些,这是父子天性。” “而今的女皇帝啊,”谢川瞠目结舌,不明白头脑清明的父亲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像个傻子,“按照阿耶的说法,四皇子该是闵氏后人啊。陛下为先帝独女,长善公主与陛下同为女子,母女天性,岂不是亲近的多?” 谢祭酒喝茶,不说话了。 谢川开始穷追不舍:“阿耶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一番话吧?那是要往死里得罪太尉了。千万记着,也别和小皇子这么说,他还小,万一藏不住话,否则我眼见着又是三年孝期了。” “怎么说话呢你,不孝子。”谢祭酒吹胡子瞪眼。 谢川笑了一声,“阿耶,妹妹两年前就和我说过,她觉得你不疼她,也不疼我。” “胡说八道,”谢祭酒皱眉,“我就得了你们两个孩子,不疼你们疼谁?” “阿耶,我们今天就聊点外头不能听的,”谢川整衣敛容,“我是长善公主未来的夫婿,三书六礼走了大半了,就是四皇子明日登基,也改不了这婚事了。这事儿阿耶知道吧?” 谢祭酒摸不清谢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催促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和你耶耶还藏着掖着做什么,赶紧说。” “那好,我就直说了。”谢川道:“史书我是从小读到大的,阿耶应该也是。新城公主抑郁而终,高宗以为驸马侍奉不利,赐死驸马流放全族。比新城公主更尊贵的长善公主就不用说了吧。从十五岁那年起,我与长善公主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而阿耶一直想做的事就是在这条船上凿洞。” 在谢祭酒看来,为胸中大义,个人得失都是小节,更不要说儿子的利益了。 父亲的想法朝夕相处的儿子了然于胸,谢川继续说:“我是这样,妹妹也是这样。淑长公主把夫婿当做任打任骂的奴仆、参与政务、出门在外威仪赫赫,言官不敢多言一句。她现在是帝女,是公主,她理所当然地过公主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阿耶给不了她,阿耶支持的四皇子也不见得愿意给她,但女皇帝可以。” “阿娘生育妹妹,陛下养育妹妹,阿耶做了什么?妹妹明明能得到更多的东西,而阿耶只想把妹妹圈在家里。”谢川叹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阿耶可别告诉儿,你辛辛苦苦教授四皇子一场,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闵氏男子的血脉能登基。” 都是人臣,不如下一辈再努力,让他们谢氏的血脉登基。 “醉啦,醉啦。”谢祭酒仰面倒地,以袖遮面。 作者有话说:赐婚仙人什么的,参考传说中李隆基想把妹妹玉仙公主嫁给张果老被拒。 多半是假的,不过玉仙公主的儿子确实姓张,史书也没记载驸马是谁。 玉仙公主老修仙人了,姬姝的尊号也是参考她的。
第77章 琴待召闻叶 姬羲庭生辰前一日,姬羲元与杨子青在雅正书局的后院碰面,儒学之争促使雅正书局的书籍卖的格外好,或褒或贬,总有士人进出,杨子青入内并不起眼。 姬羲元坐在院中石凳上,杨子青在对面坐下。 杨子青说:“陛下已经令中书拟旨,封四皇子为王了。” 姬羲元笑道:“我朝皇子都是落地封王,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崔公待你不错啊。” “老师听闻钟牙子回钟山书院养老去拜访,我不过是运道好,才被收为弟子。”此事在杨子青意料之外,纯属无心插柳。 “这是好事,说明我没看错人。”姬羲元本也不是来质问的,杨子青的选择有限,两个年幼族妹拖累,身体又不好,他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杨子青的手如玉笋,点在石桌上的长匣上,衬得陈旧木匣子生光,“这可是给我的?” 他盈盈一笑,满目生辉,清澈的眼眸里独独映出姬羲元的身影。 任谁面对可人郎君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姬羲元不吃这套,但乐得陪他演:“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如果喜欢,拿走又何妨呢。” 长木匣未上锁,杨子青依言打开锁扣,里头躺着一把浑圆温润的长琴,从琴弦可以看出是常年有人保养的。缀着的玉珏眼瞧非凡物,多半是御赐的。 伸手摸琴身侧,刻有一个闻字。 这把琴不是给他的,是给曾经的琴待诏闻叶的。 杨子青叹服:“殿下连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都准备好了。” “好歹给我做过两年琴师,有几分情谊。他说出宫后必定在外漂泊,留不住好琴,留给我做个念想。”姬羲元伸手解下玉珏递给杨子青,换上腰间挂着的带有身份证明的玉佩。 杨子青接过玉珏,“这是?” 姬羲元于杨子青的疑问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别人给他一丁点儿的好都视为珍宝,所以他轻易被牵动,来去匆匆。有了这个,至少能保证他不受旁人骚扰。至于你手上那块旧玉,怎么方便怎么安排。” 她不会编络子,勉强依着原样打,全神贯注废了好一番功夫,手下的绳结依旧是个四不像。 见状,杨子青忍笑接过手,“这种粗活,还是我替殿下做吧。”褪色的彩绳在他手中三两下成为漂亮的攒花结,连带着旧玉珏由一丝彩绳坠在最下方。 既然东西送到了,姬羲元准备离开,“你和我从后门走?还是从书局的大门再出去?” 姬羲庭的生辰宴由她主持,接下来要忙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杨子青回想起书局里人头攒动的盛况就心惊肉跳,他这副小身板再带着金贵的琴,挤在半途咽气也不是不可能。 他摇头苦笑:“我沾殿下的光,后门过吧。” 上马车前,姬羲元忽然说:“等此番事了,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那罪臣静候佳音。” 姬羲元不细说,杨子青也不细问,就此分别。 四月十四日,四皇子姬羲庭封越王。 姬羲元对亲弟弟的生辰宴并不吝啬,清扫出城郊的宫苑百果园,广发请帖邀请鼎都内数得上号的少女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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