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案情特殊,被顶头上司拍过来监刑的大理寺少卿拍了拍擅自听话的耳朵,恨不能当场成为聋子。他低头认真地读起卷宗,挥手示意身边的小吏们不想死就赶紧走远。 越王被姬羲元突然的大动作吓了一跳,提心吊胆地扫视一周确认无人在意他们,连声安抚道:“阿姊莫生气、莫生气。我不过就是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一心想要将真凶抓出来。并不是为他开脱。” 姬羲元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原位,给了一个足以说服大多数人的理由:“无辜又如何。闻叶生前必定有让我阿耶心生不快的时候,闻叶小小乐人,既然我阿耶死了,他去陪葬也未尝不可。” “……阿姊孝心。”越王无言,对他们来说,闻叶虽有两分特殊,本质上还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姬羲元的话虽然霸道无理,却是另一种孝道。 姬羲元嗤笑,“孝”就是这么恶心,尤其是对“父”的孝,是全天下最大的“道理”。 子对父、妻对夫、臣对君……谢祭酒想要拨乱反正、希望姬羲元俯首的,就是这个。所以他教出来的皇子,也是这一副以孝为天的模样。 今日对别人的“孝顺”,是为了来日他者对自己的“孝顺。” “越王要为闻罪人收敛尸骨吗?毕竟他死前是你越王府的人。”姬羲元将视线投注回刑场,之后还有一干相关人员的行刑,为了让阿耶“瞑目”,她这个孝顺女儿会一个不落的看完。 出门前谢祭酒的叮嘱言犹在耳,越王回答:“他从被带离我越王府后,与我就没有关系了。” “好孩子,”姬羲元笑道,“我会让人将闻叶烧成灰,埋在阿耶的墓碑前。不只是他,其他的人我都一视同仁。” 挫骨扬灰…… 越王握紧双手强忍心底的不适,陪同姬羲元看完了今天的行刑。 姊弟一并离开,在门口出遇见了谢川和陈姰,他们是各自来接人的。 姬羲元对谢川近日出于担忧的温柔很是受用,与陈姰道了一句好,就着谢川的手扶上车。 小夫妻才新婚一个月,接下来就是三年的守孝。 也不知道陈姰急不急着要孩子,应该是不急的吧。越王府不缺孩子,会催着陈姰生子的人也基本死绝了。 接下来三年越王也不能再与侧室同房生子,省了陈姰多少心。 再说男女之事,敦伦之乐实属是男人才乐。 姬羲元为了此事请教了嬷嬷,默默告诉她,女人若想得趣,得是二十多岁、且伴侣知事懂事,还得三五年的适应。 而越王绝不会是一个好的床伴。 如此想来,陈姰应该会高兴收到她的新婚贺礼吧。 作者有话说:阿巴阿巴,这算我加更了吧?算吧算吧。
第96章 在卅山县的女婴尸塔内救回来的孩子尤熙熙年初满五岁,姬羲元令人送她入学弘文馆。现在正是下学的时候,姬羲元顺道接她回家吃一餐夕食。 尤熙熙与姬羲元虽然住在临近的院子,但姬羲元要上衙,她也上学,见面的次数大大减少。今天姬羲元亲自来接她,让她尤为兴奋。 冬花领着尤熙熙走出弘文馆的大门,抱着孩子踏上马车。尤熙熙先与二人见礼:“阿姑、姑丈长乐无极。” 两人成婚时,尤熙熙方三岁。谢川性子温和,又博学,比起姬羲元更有耐心陪伴孩子玩耍,因此,尤熙熙在不怎么认人的年纪快速地与谢川熟悉起来。 不过,她最喜欢的人还是阿姑。 她一坐下,便和姬羲元叽叽喳喳地分享近日的见闻:“阿姑阿姑,今天钱先生讲解了《后汉书》中的孔融传。说孔融孝顺好学、和睦亲长,且为人正义,我们应当效仿他。” 钱先生指的是钱玉,弘文馆距离太极宫极为接近,托姬羲元的情面,偶尔能请来几位女官员授课。 “哦?”姬羲元鼓励道:“那你可要好好学,日后像钱先生一样为官做宰。” “钱先生说孔融在父亲的葬礼上‘哀悴过毁,扶而后起’,悲伤得不得了,只能被人扶着站起来。”说着,尤熙熙小心翼翼地扶住姬羲元的手臂,非常担忧的样子:“她们都说,阿姑的父亲仙逝了,是一旬前的事情。最近阿姑没空见我,是因为悲伤地无法起身吗?” 闵清洙的死讯随着闻叶的判刑公开,消息传的真是快,连弘文馆的孩子都知道了。 姬羲元哑然失笑,没有顺着她孩子气十足的观点走,但也不愿与她说假话:“这一点上阿姑不如孔融孝顺,我在忙着处理失去父亲带来的事务。今天已经告一段落,所以阿姑来见熙熙了。” “那好吧。”尤熙熙不能完全理解姬羲元的话语,在她眼里阿姑天下第一好,哪怕是“孝顺”方面,初次听闻的孔融,肯定也不及阿姑。 因为姬羲元曾和她说过,不明白的可以直说,于是尤熙熙直言不讳:“先生说百善孝为先。善就是好,我认为阿姑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当然也是最孝顺的人。” 孩子眼中的世界,大的没有边界,又小的一目了然。 天真的话使得车上人一齐笑了起来。 尤熙熙疑惑地看着大人们,认真地与姬羲元保证:“阿姑信我,我以后也做一个天下最孝顺的人,孝顺阿姑。” 大概是顾及谢川也在一边,勉强加了句:“也会孝顺姑丈的。” 姬羲元搂着尤熙熙笑个不停,笑够了才解释:“阿姑并不是不相信熙熙。一是阿姑太高兴了,所以笑。二是阿姑发现先生说的百善孝为先有错,为此发笑。” 弘文馆中多寒门、商户、偏远宗亲的女童,尤熙熙作为姬羲元的养女,身份地位在弘文馆中诸女童中独树一帜。再加上先生们对姬羲元这个弘文馆的支持者分外尊敬,因此在尤熙熙眼中姬羲元是最具有权威的人。 因此,尤熙熙听到姬羲元说先生错了,她不像一般学生维护先生,而是立刻接受了姬羲元的话:“那岂不是所有同窗都学错了?阿姑快和我说,明日我去纠正先生的错。” 姬羲元笑问:“那我可得先考一考熙熙,听听先生教的东西错的多不多,熙熙将先生的话都记住了吗?” 尤熙熙一拍胸脯,自信道:“阿姑只管说来。” 孔融是个妙人,以他来教女最合适不过。 姬羲元以孔融为话头,“熙熙可记得孔融因何罪受死?” “因‘不孝’下狱。”尤熙熙补充:“先生说是路粹编织罪名构陷的。” 姬羲元问:“是谁支使路粹?” 尤熙熙答:“是曹操。” 姬羲元再问:“孔融的孝顺天下闻名,曹操用什么论证他的不孝?” 尤熙熙回答:“孔融曾和祢衡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论其本意……”皱着眉,背不下去了。 只是先生一次粗略的讲解,不足以让她背诵文中的句子。 瞧她冥思苦想,谢川帮着接话:“论其本意,实为□□发尔。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 尤熙熙拍手道:“对,就是这一句。” “熙熙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姬羲元笃定尤熙熙答不上来,这句话颇有些出格,即便是钱玉,也不会对孩子们细讲。 尤熙熙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姬羲元告诉她:“这句话的意思是,父亲对孩子有什么恩情?探究他的本意,其实是欲望的冲动的产物。孩子对于母亲来说,就像是瓶中的物件,拿出来就离开了。” 尤熙熙努力理解这句话,“阿姑是想说,孩子没必要一定孝顺父母吗?” 姬羲元点头称是:“大部分的女人不能决定自己的生育,绝大数的男人则肆意滥用不该有的权力。母亲和父亲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生下孩子,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得到过父母的慈爱,并不是养大一个孩子就算是慈爱,其中蕴藏着或是利益、或是权力……数不清的东西。” 一个人啊,要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归属于自己,多么可悲。 而姬羲元,就是为了完全掌控自己应有的全部,才会渴求九五之位。 尤熙熙听糊涂了,“那到底要不要孝顺呢?” 姬羲元摸着尤熙熙的小手,将她抱在怀里以免马车颠簸,慢慢地和她说:“这要你自己的去分辨。比起孝顺,我更希望你懂得爱,人与人的爱比孝顺平等。既懂得爱,就知道爱自己,也知道爱人。而得到爱的人,怎么会感知不到呢?你不必用孝顺来束缚自己,而爱是不一定有回报的。如果你以感知到的爱来回报我,这是我的荣幸。” “爱?很重要吗?”尤熙熙懵懂地重复这个字眼。 “是啊。人的情感没有依托是会感到痛苦的,第一,便是爱自己,支撑自己走在红尘俗世中,不至于惶惶不安。这是最要紧的。” 姬羲元越过孩子的头顶与谢川对视一眼,微微笑道:“第二,是爱人,爱人者人恒爱之。” 爱啊,也要想清楚,像是能染指自己权力的人,就不能爱的太过。 至少不能比爱自己更甚。 最后,姬羲元掀开车窗竹帘一角,由着尤熙熙踩在自己大腿上往外看:“第三,是大爱,泽被苍生。” 她正是出于对自己的爱,对身边人的爱,对天下女人的爱,才走到今天的。 姬羲元抱住尤熙熙的腰部,免得她动作太大将自己扒出窗外:“所以呢,阿姑回答你最初的问题。阿姑丧父,当然是伤心的,但阿姑最爱自己,不会为了别人悲伤到伤身的地步。再说孝顺。母父的慈爱你感受到了,你便孝顺。母父若是不咸不淡地对你,你不叫他们饿死也是尽心了。” 尤熙熙似懂非懂:“……我只有阿姑,没有母父。阿姑给我很多的慈爱与关怀,我以后也会给阿姑很多很多的爱。但我要最爱自己,因为阿姑也希望我最爱自己。” 公主府的人在姬羲元的勒令下,从不隐瞒尤熙熙的父母与出身,也无人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尤熙熙衣食无忧,又不受轻视、欺侮、闲言碎语,她对自己无父无母适应良好,也经常忘记自己是没有母父的人。 姬羲元回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手里的贱人,和卅山县那些浑浊、悲苦的女人,笃定道:“生而不养,父母之罪。像熙熙的生身父亲,他这辈子亏欠了熙熙,必定不得好死。下辈子还要做牛做马来还报的。至于熙熙的母亲,她将熙熙带来这人间,让阿姑能见到熙熙,就只罚她劳累终身吧。” 尤熙熙丝毫不怀疑阿姑话语的真实性,对未曾见面的生身母父也无同情心,她大声附和:“有错就该罚,幸好是熙熙,没遇到阿姑的其他人怎么办。” 未被规训过的孩子,没有令人恶心的“孝心”。 实在值得奖赏。 马车行过东市,沿街的烟火气旺盛,人流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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