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挑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为何有此一问?” 见他不正面回答,姜芙便索性同他说开了:“阿兄可还记得,阿芙此前赴宴的百褶裙便是阿兄补好的,而我给咏兰的那衣裳,走针却与那百褶裙的如出一辙。阿芙亦是通晓刺绣之人,你以为我会看不出?” 唐瑾见她猜到了,便也干脆地认了:“没错。我知晓你是因为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才假借修补之名将咏兰支开的。” “然侯府不比姜家人丁单薄,此间住了上百口人,珍韵阁外间若是没个通传的丫鬟委实不大方便。除却安全问题,若是有男性家丁前去传话,便有可能如我上次那般见到你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这么一说,姜芙也想起了他通知自己宫嬷嬷来的那天,她未理好仪容便去开了门,甚至还叫他将亵衣的一角看了去… 思及此,她不由有些尴尬。 “咳咳…这点确实是我疏忽了,多谢阿兄帮我补好了衣裳。” 调整好心绪后,姜芙决定直入主题:“我想说的是,从那两件衣裙便可看出,阿兄绣艺高超,甚至不输某些苏杭的凤娘。” “您既如此精通,想必如同阿芙爱琴一般,对女红是极其喜爱的。”她循循善诱:“虽然阿芙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才会让您对如此热爱的事物说出‘男子精通刺绣并非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这番话来否定自己。 唐瑾闻言,又露出了一副不欲再谈的神色,一如替她缝完百褶裙的那天。 姜芙见此却穷追不舍道:“我做生意阿兄十分支持,甚至还拨银相助,说明阿兄并不排斥女子经商。女子既能从商自给自足,男子刺绣又有何丢人的呢?” “您可还记得我此前与您说过的那三名男绣工?” 唐瑾虽不解,却仍旧配合地点了点头。 姜芙继续道:“苏州水患,不少人流离失所,饿殍遍地。饶是有些本事逃进建安的,也只能住在九回坊那等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可他们并不天生就是惯于流徙之人,在失去家园前,他们也曾有丰富的学识,傍身的技艺,若是可以,谁也不想落于此地,苟延残喘地活着…” “那三名男绣工其中之一的史嵩,还曾是苏州的解元。他纵有满腹才学,患了病却无银钱医治,其弟为此去偷过药,还险些被官府抓了去…” 她的语速很平静,眸子却亮得吓人,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果敢坚毅。 望着她晶亮的眸子,唐瑾的心似乎被什么所感染,有了一瞬间的触动。 姜芙直视着他的眼睛:“阿兄是翰林,阿芙却读书少,才学上自是及不上阿兄之万一。” “可阿芙认为,无论文臣武将,还是贩夫走卒,有立身本事的人皆值得世人的尊敬。阿芙招了那三名男绣工,解决了他们的生计之苦,阿芙为自己的所为感到十足的骄傲。” 她坚定且温柔地凝视着唐瑾:“阿兄,你所爱的,并不丢人。” 唐瑾闻言猛然俯首,定定地望着她,眸若点漆,乌黑而锃亮,鼻息间似有些微微的不稳。 见他似是被说动了,姜芙忽尔笑了:“阿兄,此刻我要为你送上生辰礼了,且随我来吧。” 唐瑾还未从方才的情绪起伏间回过神来,闻言愣了愣,便稀里糊涂地被她带进了珍韵阁。 待看到眼前是女子闺房的陈设后,唐瑾霎时清醒过来:“这是?” 姜芙点燃室内烛火,将他引到镜台前坐下,温婉一笑:“我想为阿兄描妆,阿兄可愿意?” 唐瑾闻言眼睫颤了颤,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烛影朦胧,姜芙立在斑驳的光影里替他描眉。 “男子的妆容较之女子要精简许多,却也能依照风格的不同而变化万千。其中最为重要的两点,便是这眉与发…” 唐瑾的眉生得极好,是平和清秀的一字眉,青疏而修长。 姜芙拿起螺子黛,于他眉峰处细细描补着:“单就这眉之一项,便有刀眉、剑眉、一字眉、平粗眉之分。刀眉与剑眉会给人以英毅潇洒之感。平粗眉则会让人显得刚正不阿…而阿兄的一字眉,却恰恰是温润君子所独有的…” “人是可以多面的,妆面的变化亦有益于目的的达成。” “阿兄在朝为官,每日自是免不了要接触各形各色的人。若是遇到那讨厌的,单个平粗眉便能从气势上将人唬了去。若遇上需要费心周旋的,淡然谦和的一字眉则恰能让对方放松警惕,不会轻易将你的心思看透…” 她絮絮地说着,手中冰凉的螺黛在他眉宇间缓缓游走。 姜芙依次向他展示了四种眉型的不同画法,待画到平粗眉时,灯芯“哔啵”一声响,烛火断了。 镜台前的五根蜡霎时熄了三根,独剩两根仍燃着微弱的光。 视线顷刻间模糊起来。 为看清眉峰的位置,姜芙踮起脚,微微向前倾了倾身。 她突然的靠近,让唐瑾有些措手不及。 隔着幽弱朦胧的烛光,她的脸瞬间在眼前放大。 自她进府,已有半年。 半载时光不算长,她的面容仍是一如既往的清秀明丽,可不知何时,印象中那张稚嫩的包子脸却早已变的尖削。 眉若远黛,眸若点漆,三叶形的赤色花钿隐于眉心,似含羞云怯雨之意,妩媚柔婉间却又另有一番触目惊心的美。 这美似带了蛊,就这么直赖赖地放大在他眼前,温热的气息自她琼鼻间飘来。 呼吸交错间,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窒。 “如此,便完成了。” 姜芙勾完眉尾,正欲收起螺黛,不料唐瑾却忽然倾身上前,以指腹将她额间的花钿揉了个稀巴烂。 她懵了一瞬,尔后恼道:“你干什么?我描了好久的!” 她恼怒的模样好似娇嗔,那抹被他揉乱的赤色在她白皙小脸的衬托下更显娇艳欲滴,于昏暗朦胧的光线下似含了一抹欲语还休的欲色。 唐瑾撇开眼,语气略带不自然地答道:“瞧着有些奇怪。” 姜芙听言深吸一口气,忍下打人的冲动,不满道:“哪里奇怪了??这三叶钿瞧着简单,描起来却难,你可知为描它我耗费了多少时辰?” 面对她的诘问,唐瑾淡然地反驳道:“亥时已过,顷刻你便要歇下了。既无外出见客之需,提前卸除又有何妨?” 姜芙:…… 理是这么个理,但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低垂着头,小扇般的睫毛覆于眼睑上方,浓密而细长,一副温良乖巧的模样,仿佛方才那番强词夺理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不怪他读书多,诡辩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她今日算是看清了,她的兄长还有这般讨人厌的一面。 今日是他的生辰,姜芙不欲与他争执,但心中仍憋了一口气。 在将这口气发泄出来前,她果断下了逐客令:“眉也描完了。夜已深,阿兄明日还要上值,且早些回去歇息吧,阿芙便不再叨扰了。” 似是听出了她言语间的不满,唐瑾抬起头,语音稍柔:“阿芙…” 姜芙凝视着窗外,正等着他来哄,唐瑾却忽然站起了身,扭头就往外走:“嗯,阿芙晚安。” …怎么办,好像更气了…… 她正兀自生着闷气,唐瑾走到门边,忽然来了句:“多谢阿芙。你给的生辰礼,阿兄很喜欢。”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调里却浸满了真诚。 低婉地絮言在这静谧的夜里犹如一阵细密的耳语,听得她不由有些莫名的脸热。 算了…也没多大事…反正也是要卸除的。 * 三日后,允棠阁来了位稀客。 来往的闺秀见店内忽然多了位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的郎君,霎时间议论纷纷。 姜芙见到他时,亦是十分意外:“阿兄,你怎么来了?” 唐瑾虽是允棠阁的东家,自开业起却从未在此露过面。 商者微贱,便是连楚子然,都从未以安国公世子的身份在云盛楼露过面,最多也只会在闲时去梅园赏赏雪,更遑论身在庙堂的唐瑾了。 允棠阁又是以女子为主的店铺,一般男子根本羞于涉足… 姜芙欣慰地想:他能迈出这一步,心态上应当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史嵩初次见到他,只当他是哪家来替娘子取衣裳的熨帖郎君,待听到姜芙那声“阿兄”时,态度立时严肃起来。 “在下史嵩,见过姜公子。” 听着这声“姜公子”,姜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瑾瞥了她一眼,史嵩也眼带疑惑地朝她望来。 她知晓唐瑾乃重名节之人,即便迈出了这一小步,也不愿在此地暴露了身份,遂对史嵩解释道:“这位…咳…姜公子…是我兄长,亦是允棠阁背后的东家。以后我若不在,你便可依照姜公子的意愿行事。” 史嵩点头: “是。” 她方欲带阿兄参观下店铺,唐瑾却丢下一句“我去二楼看看”,便兀自上了楼,甚至都眼神都未往她这边瞥。 待他走后,史嵩评价道:“令兄的气质…似是有些出尘。” 不…你太客气了,这分明就是高冷,而且还有些不礼貌… “他平时不这样的。” 唐瑾向来待人宽和,许是初到此地,有些抹不开面子,才会有些异样的反应。 她不欲让别人在心中腹诽阿兄,遂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今岁的会试(注1)也快到了,你准备的如何了?” 史嵩敛眉回道:“在下既已入职允棠阁,便不欲让其他事分了神。今岁的会试,在下…尚未报名。” 这倒让姜芙有些好奇了。 便是有着“维扬小凌云”之称的楚子然都只中了举人,史嵩可是成了乡试解元的人。文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一举闻名天下知吗? 虽尊重他的意愿,姜芙却不想让他将来后悔,遂劝道:“离报考截止尚有几日,你不必急着做决定。” 她微笑:“人生苦短,犹如白驹过隙,无论从官还是在野,都由你自己而定。只是未免将来后悔,抉择时还需慎重才是。” 史嵩抬头,柔和地凝视着她:“在下知晓了,多谢掌柜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会试:古代科举有乡试,会试,和殿试。乡试由各州府在秋天举办,故称秋闱,而会试则相当于全国统考,在春天于首都统一举行,故称春闱。我将咸南王朝的会试设定在秋天是为了推动剧情,请读者朋友们不要被误导了~ 十分感谢那些给我留言的小伙伴,无论是别字捉虫,还是剧情评论,至少让我知道有人在追,这给了我很大的码字动力!大家放心,我主线都捋好了,这篇文是绝对不会坑的!不要因为我是新作者就不信任我鸭~ 第31章 崔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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