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汝死了。 那个不可一世,在临死前用手中的兵符与裴渊做了一笔生意,只为了换回舒太妃骨灰的李汝死了,他与心爱之人一般都是死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中。 他似是在前一日察觉了自己身子的状况,专程让自己的义子从衣橱中取出他在成亲当日的那件朱色的喜袍,还让侍女替他梳上最近京城世家公子最流行的发髻。 因着病了许久,眉目之间已是满是疲态,但今日却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五年了,舒太妃去世已有五年了,但他已然十年没有见过她了,那个会甩着鞭子训马,但却在情意中分外娇羞的姑娘。 他在西南风吹日晒,眉目虽是刚硬,但终究抵不上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又怕再见到舒暖儿时,她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但他已然沉沉老去。 曾经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终究是带着些许怯意,但转念一想,这世间已然没有他所在意的人和事。 恩师和心爱的妻子都在地下,他们终会相聚,想到此处,李汝的脸上已然带着些许温和。 他抱着怀中的牌位,因着抚摸了许久,上面的木刺以及不平和的地方已然泛着些许润亮。 那牌位上的喜帕俨然便是那件明枝偷偷从舒太妃的衣物中藏下,递给他的那条。 李汝端坐在他们一同长大的院子中,一向硬朗的面容,此时眼中蕴含着满是情意与不舍。 李汝虚弱地坐在舒暖儿曾经居住的院落中,轻抚着窗柩上的菱花,眉目之间却满是不舍,这承载着他少年时记忆的府邸,在他死后,终究是别人的了。 倏然间,几片鹅毛状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手心,那丝丝凉意却是使得他的神智愈发的清醒。 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困顿便染上了他的心头,坐在抄手游廊上的李汝,看着他曾战斗了一辈子西南的方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枯骨无觉,终究是一片虚无。 --- “殿下,到了。” 裴渊缓慢地睁开双眼,听着周围的哭声眉目微蹙。 他的精神却是更差了几分,眉眼之中满是疲意,但眼神依旧凌厉。 在行下马车之后,裴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前来吊唁的人们,那些人虽在悄声交谈,但裴渊的神经却是分外紧绷,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仿若在敲大鼓一般,震得他神经都在颤抖。 裴渊随意地看着四周,忽然一个娇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瞳孔猛然一缩,心脏猛然抽动,眼中凌厉地看着远处站在威武将军府邸吊唁处的明枝。 与上午时水绿色衣裙不同,她却是换了一件素白的衣衫,背影满是默落,身子却是分外的娇弱,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却是难掩其悲伤。 看着周围人已然离去,她便行至厅中,长跪在蒲团上,不知在低声呢喃些什么,说着说着仿若与父母失散的孩子一般,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当裴渊回过神时,却看到明枝已然行至了他的面前。
第三十五章 漫天飘散的白色纸钱, 在府邸随处可见的纸扎,以及纯白色的灯笼,以及白黑相间的对联都在昭示着故人的离去。 而明枝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衣裙站在他的面前, 一向清秀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未涂口脂的唇角已然是一片惨白。 飘散的纸钱甚至在她的裙摆处堆积, 身后便是漆黑的棺木, 若是忘却这是李汝的灵堂,此处仿若是明枝的葬礼一般。 原本已然止住的泪花, 明枝在见到裴渊的一刹那便再次流了下来, 眉目微转,眼中满是委屈和对故人的不舍。 她想起裴渊似是不喜她的出现, 只得留着眼泪站在他的面前, 忽然从灵堂中传出一阵极度哀伤的哭声,被感染了的明枝心中分外委屈。 正欲向往常一般扑进裴渊温暖的怀中, 大氅紧紧地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感受着他呼出温热的气息, 四目相对, 满是情意, 还想听他温和的声音, 想要让他轻抚着她的额头,安抚她甚至抱抱她。 裴渊却是眉目紧锁,冷淡地轻瞟了她一眼后,她每向前一步, 他都要向后退一步,他们之间虽然只隔了五步, 此时却如同天堑一般、 裴渊的行为却是如同冬日冰刀一般狠狠地扎到了她的心间, 她绝望地看着裴渊, 心底地悲伤已然溢了出来,她不信裴渊怎会这般冷情。 她急忙向前多跑了几步,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身子却是穿过了裴渊。 原本还在心底埋怨裴渊的她,似是却是愣神了,怎得身子会穿过别人,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次尝试着触碰裴渊,结果还是那般。 裴渊见她这般天真,眼中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波澜,他只是淡漠地说道:“滚。” 明枝在听到此话之后,情绪却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似是不相信裴渊刚才的话语。 她歇斯底里地说道:“不,你不能对我这般。裴渊,你救救我。”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径直地便要往前走去,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看向明枝。 明枝见他马上就要离去,习惯性地伸手便要拉住他宽大的衣袖。 怎料这次却是结结实实地抓住了。 她眼中满是欣喜,正欲说些什么,裴渊却是不耐烦地甩开衣袖,使得她扑倒在地。 霎那间,明枝似是知道了裴渊对她的态度,她的衣裙瞬间从素白变成了绯色。 是她在被灌下毒药时穿着的那件,裙摆后一大片的鲜血已然干涸成褐色,而散落在衣裙上星星点点的血点却是如同腊梅一般。 曾经满是笑意,总是微翘的杏眼如今已是满满的绝望,她趴在地上,在地上嗤笑着自己,眼中透明的泪花已然变成了鲜红的血泪。 哭着哭着便不顾仪态地仰天大笑,她的声音尖锐地仿若要来追魂索命一般,还带着些许哭腔地说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她撑起自己的身子,努力地使自己跪在灵堂的前方,重重地磕着头,声音中满是恍惚地说道:“舒姨母,是枝枝错了。” 明枝甚至不顾额头上的鲜血,眼中已然没有了光亮,颠三倒四地说道:“枝枝不该与人为妾还付出了一腔真心,都是我的错。我错了,该听您的劝,小册子上都写了。情爱都是假的,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裴渊听到此话,不知为何心间却是阵阵刺痛,径直向前的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转身便朝着明枝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的明枝见他返回,眼中已然不在欣喜,眼中满是漠然,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她蜷缩在抄手游廊下的廊柱下,声音中满是慌张地问道:“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见你了,你何必再来。” 忽然她脖颈被裴渊狠狠地捏住,那人使出的力气却是愈发的大,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被捏碎一样。 “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在电光火石之间,明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裴渊的眼前,他似是晃神一般。 定睛一看,眼前仅仅是一个威武将军府的侍女,她跪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地看着裴渊,微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殿下,奴婢知错。” 文舒似是察觉到了主子恢复了正常,朝着那个侍女使出了眼色之后,她便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裴渊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在长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手心,想要自己再清醒些,但心底却是无端生出了些许空空的感觉。 不,他没错。 -- 从威武将军府出来后,方才还在飘雪的天气,如今竟是放晴了,太阳从云层之中投射-下的光柱竟是使人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 裴渊似是又看到了明枝的背影,淡漠的眼中瞬间染上了一层寒霜,嘴唇也在微微向下。 明枝似是察觉了有人在看她,她满心欢喜地转头看向身后,侧目之中满是娇憨,她冲着裴渊挥手,似是在告别一般。 因着距离太过于遥远,他甚至都听不到明枝究竟说什么。 当他再次眨眼的时候,明枝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文舒见殿下又愣在了原地,以为他又陷入了幻觉,正欲呼唤他时,只听裴渊淡淡地说道:“走吧。” - “殿下,您今日怎么了?” 裴渊今日出宫并不全是为了祭奠李汝,而是在围猎那夜便与户部侍郎的嫡女相约在今日。 前些日子,瑞王被降为郡王时,他与自己门下的幕僚以及几位大人为了避免被人探查,专程包了画舫意欲商谈一番。 谁料酒过半巡,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端坐在轻薄的薄纱之后,弹着手中的五弦古琴。 裴渊看着户部尚书眼底的骄傲,便是知晓了他的意思,但他却并未想对他们妥协。 因着江南总督拿出的那份账簿,便是户部尚书派人九死一生提供的,尽管他只是一个皇子,但终究会被裹挟。 他一向以利益为重,莫说是自己的正妻之位,便是伤害他的身子便也无所畏惧。 但在画舫中他的心底却是有了些许慌乱,不知这从何而来的内疚感。 他仅仅是虚与委蛇了一番,想着与她浅聊一番,几个月后再寻些缘由,或是再纳妃时使些手段,不能促成此段婚事。 忽然裴渊想起那日,明枝早早便备了一桌他爱吃的菜色,还专门穿的分外隆重,就连她一向不爱戴的珠钗也戴了许多。 但她的身子才将将好了许多,甚至连头痛都时不时的在犯,也许她端坐桌面上满心期待的等他归来。 他却爽约了,还换了一袭华贵的常服去赴约。 当明枝噙着泪花满是委屈扑进他的怀中,声音中满是委屈地询问着脂粉的主人时。 他竟然只是四两拨千斤一般随意地糊弄了过去,现在想来她定是十分在意的吧。 想到此处,裴渊感觉自己的心底满是酸涩,就连心脏也在微微刺痛,他不自觉地轻抚着胸口,恍惚地看着刚才明枝挥手的方向。 闻婉性子却是分外的雅淡,她看着裴渊晃神的样子,却只是柔和地询问着情况。 户部尚书的嫡女闻婉是京城最端庄贤淑,温文尔雅的姑娘,幼时同与府邸公子一同进学,谁料却被夫子大加赞赏, 诗书礼乐皆是精通,在与各位夫人小姐的聚会中其仪态举止具是上乘,甚至还未及笄便帮着母亲管理诺大的家宅。 到了及笄之后,她的亲事总是一拖再拖,谁知当她在十七岁这年却遇到了裴渊,本以为他如同传闻中一般怯懦。 谁料交谈一番后,才知他是心中有沟壑,胸中有江山之人,以她浅薄的学识便能断定他定是这天下的主人。 更何况他为人温和,莫说现在是一个小小的皇子,若是他一朝成为了江山的主人,她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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