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你要去何处?” 倏然间,一个豪爽村妇的声音传到了裴渊的耳中。 又是幻觉。 原本紧张小女孩情况的裴渊,此时的情绪便低落了许多,他甚至不敢去张望那幻觉的所在地。 他眉眼微低,但手中转动佛珠的速度愈发的增快。 而康健的文舒却是实实在在地听到了此话,他看着被村妇喊话的那位姑娘的背影也甚至相像。 与明枝一般的身高,甚至连脚下的莲步也分外相似,仪态行为也是一模一样。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向那位女子,又慌张地转头看向情绪异常的裴渊。 不是错觉。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位女子马上就要消失的背影,说道:“公子,你也听到了是吗?不是幻觉,是真的人!” 修长手指尖的佛珠停住了,手指却是紧紧地捏着其中一枚珠子。 他缓缓抬头,在看到姑娘背影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身姿仪态别无二致,虽然穿着粗布裙,但其中刺绣的海棠具是她曾喜爱的。 裴渊感觉到曾经与明枝一起死去的心脏又重新焕发了生机,砰砰直跳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脑海。 他的眼眶周围已然满是绯红,额间的青筋也隐隐爆起。 若真的是她,他还不知该怎样面对她,若不是她,他心底的满心的期待便会如同死去江河遗留下的河床一般,满是干裂。 看着那位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他也顾不得心中的顾虑,疾步追了上去。 “明枝,我...” 姑娘正欲身旁的婶子笑着说着村中的趣事,忽然被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 她缓缓回头,面上满是疑惑。 就连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停滞了,裴渊感觉周遭的声音都化为了虚无。 当她的面容缓缓地转了过来,他感觉自己悬着的心脏再次化为死寂。 死了就是死了,心底的一丝侥幸已然化为了浓厚的哀伤,重重地包围着他。 那位陌生姑娘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您可是寻我?” 裴渊收敛了自己发愣的眼神,带着歉意行礼道:“是我错认了,叨扰了姑娘。” 在她们离去之后,裴渊深邃的眼眸仍是看着她的背影,甚至当她们转过山林之后,他仍是遥望着那里。 眼中满是缱绻缠绵的情意和如山般厚重的思恋。 “公子,我们走吧。” 当裴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然走进了这个位于江南边缘的小山村。 鸡鸣狗叫甚是热闹。 因着已到午时,每家每户升起的袅袅炊烟也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转身便朝着村口走去。 倏然间,裴渊的脚步停止,他的瞳孔猛然缩小,就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晃,身子已然变得满是冰冷。 若说方才去探查那人心底已然有所思索,如今面前笑吟吟正从农户的怀中接过孩子的女子仿若出现过无数次的幻觉一般真实。 她的眉眼似是长大了许多,不复在宫中一般梳着高耸的发髻,穿着华服,带着华贵的珠钗。 仅仅用红绳把头发绑成粗-长的马尾,再用一根木簪缓缓挽起,虽是荆钗布裙,眉眼之中自在却是比在长华宫多了许多。 她满是欢喜地抱着怀中的孩子,笑吟吟的样子却是在他的梦中出现了许多次。 不应在此处,应该红墙黄瓦的长华宫门口。 裴渊的眼眶已然泛红,他微微摇头,唇齿轻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怕这是幻觉,亦或是与方才一般认错了人。 一项杀伐果断的太子爷犹豫了,空欢喜的感觉实在是太痛了。 “公子,真的是主子。” 文舒的眼中已然存了些许的泪花,他的左腿已然瘸了许多年,每每到冬季便会痛上几分,明枝不仅给罗织嬷嬷做了护腰的褥子,还给他做了一副护膝。 是长华宫对不起她。 裴渊在听到文舒的话后,抬头只剩了明枝抱着孩子的背影,那个农户似是离去了。 他疾步行过去,一把抓住了明枝的手臂,看着她明亮的杏眼,声音已然满是沙哑地说道:“枝枝,随我回去。” 刚进村子的大榕树下,明枝在听到了阿婆们在讨论着方才站在村口俊俏的两位公子时,心间已然一颤。 从夏平的手中接过安安的时候,她已然看到了那人,大抵四五年了,终于还是找到她了吗? 明枝却是丝毫都不想再见裴渊,甚至都不想回去那个被支配,没有一丝尊严的皇宫。 若是两年前,她对裴渊满是怨恨和憎恶,但时间却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抚平一切伤痛。 如果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明枝,被裴渊这般深情的眼神看着,大抵是会羞红了脸,甚至心间仿若小鹿乱撞。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她的心底已无半分波澜,唇齿轻启道:“您认错人了。” 不带一丝感情的话,仿若利刃般刺进了裴渊的心中,他张嘴欲说些什么,尝试了许久也未说出声。 愈发沙哑的声音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给慕家翻案了,你随我回去,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安安在明枝的怀中却是半分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着裴渊,眉眼之中满是欢喜,手中的炭笔刷刷地书写着:“娘,这个叔叔救了我。” 眼里满是欢喜地等着她娘道谢,但明枝看到后,却是在心间感叹兜兜转转终究是缘,她不仅没有欣喜,眉眼也愈发冷淡,紧紧地搂着安安,淡漠地说道:“谢谢您救了我的女儿,我已经嫁人了,还请您别在纠缠了。” 裴渊听到此话后,似是感觉自己置身于数九寒冬之中,心脏也在隐隐抽痛。 他的眼中已然布满了血丝,捏着明枝手腕的力气也在增大,脑中已然没有了一丝神智。 五年了,一切皆有可能。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仿若被沉重的大山压着一般,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他甚至都未细想,脱口而出道:“枝枝,我错了,与那人和离,我们回京。” 明枝看着他这般深情的样子甚至好笑,迟来的深情吗? “若是您有了新妇,便不会在怀念民妇了,往事如烟,就当我已经死了吧,您还是高高在上,而我便如这杂草一般肆意生长。” “枝枝,没有别人,唯有你一人。” 明枝听到此话后,眼中对裴渊愈发的布满,嗤笑道:“你的承诺还是这般轻贱,随意地便能说出口,莫不是我慕家又有你需要利用的地方了吗?然后事成之后,再如同围猎那日一般吗?” 她所遭受的苦难,并不愿在女儿的面前细细简述,但裴渊却如苏冉所说一般,是一条冷血甚至会反咬恩人一口的毒蛇。 裴渊这些年本就深陷于自责中无法自拔,甚至夜不能寐也是常谈,精神已是分外脆弱。 听完明枝的话后,身形已然在微微晃动,一向笔挺宽厚的后背,此时已佝偻了一些。 明枝见他紧握着自己手似是松了些,她甩袖便抱着孩子离去了。 裴渊看着她逐渐远处的背影,想起之间每每都是自己上朝离去,当他回首时,还能看着明枝总会在他的背后带着浓浓情意。 他倏然低声笑了出来,眼角却是流出了几滴泪珠,终究是因果报应。 慕然回首时,她已嫁作他人妇。 - 幼崽总是能分辨出大人的喜怒哀乐,在明枝怀中的安安,却是察觉了阿娘的情绪在遇到那个叔叔后分外低落。 她虽是年幼甚至都不会说话,也无法帮助明枝减轻她的哀伤,只得挣扎着要下地行走,减轻她的疲劳。 还在晃神的明枝察觉了安安似是要跌落,便把她往上抱了抱,但此举却是引起了小家伙的不满。 她捏着明枝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又指了指地上,一双杏眼已然把她的诉求都说了出来。 明枝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温和地轻抚着女儿的额头,安抚道:“娘没事,你身子弱,我把你抱回去,回去了你在咱们院中再走。” 她自知裴渊不会对她怎样,但他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为了防止他对安安不利,只得抱在怀中。 安安得到明枝的回应后,乖巧地把额头贴着她的脖颈,轻嗅着属于阿娘的味道,便沉沉睡了过去。 明枝的院落便是在这村寨最偏远的地方,因着当时她孤身带着女儿来此定居,此地民风淳朴,她靠着些许银钱才买了一处院落,但终究是容不下寡妇。 “呦,小寡妇,又去勾搭男人了?我给你们讲,方才我在村中的石桥上,可是看到那个穿着华丽的贵公子对她拉拉扯扯,哎呦,真是羞人。” 村中妇人和婆子总是会聚集在一处要么说说自家的事情,要么就是在讲别人家的闲话。 明枝刚行至村中磨盘处,便听到了铁锤娘粗俗的话。 三年前刚来此处定居时,安安身子甚弱,她只得不停地往返于县城中去采买药材。 当带着满身的疲惫抱着孩子,却听到此话之后,心间满是委屈和震惊。 她强忍着泪水,疾步走回了家中,紧闭着自己的房门,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安安,一双如同葡萄般透亮的小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 抱着女儿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自幼便是生在英国公府,就算她进入宫中成了侍女,也从未听过这般粗俗甚至恶意满满的话。 但现在的她却是毫不在乎,这个铁锤娘就是因着她并未看上她的儿子,自那之后,莫说是恶意了,甚至还会造谣她。 平日她一贯是毫不在意,因着方才对裴渊的一腔怒火没有发泄出去,今日这铁锤娘却是实实在在地踩到了她的痛处。 明枝径直地走了过去,抬手便扔了她手中的饭碗。 被砸了饭碗的铁锤娘愤怒地看着明枝,站起身来便要与她拳脚相对:“你这死寡妇,竟然敢砸了老娘的碗。” 明枝嘴角微勾,讥讽道:“这人说闲话多了,可是会有报应的,听说你那不争气的儿子看上了勾栏舍的姑娘,你儿子约莫三十了还未成亲,就你还把他当成宝。” 勾栏舍? 围坐在周围的婆子们听到此话后,有人嘴角微勾,更有甚者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因着铁锤娘的爹便是这村中的村长,她自幼便是趾高气昂,不是骂这家的男人,便是骂那家的姑娘。 一向敢怒不敢言的村妇们,看着铁锤娘落荒而逃的样子却是开怀大笑。 其中一个瘦弱的村妇,小声说道:“你得罪了她,日后在村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明枝低眉笑道:“我约莫要离开此处了。” 裴渊已然发现了她在何处,莫说时不时来纠缠,便是来打扰也是分外困惑,还不如趁早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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