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着明枝似是又要开始念她的话本。 此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醒来的第一件事,便要扔了她的话本。” 原本刚刚服下改变经脉的丹药,裴渊感觉自己的骨头浑身发痛,就连太阳穴仿佛被针扎一般,本以为今夜听着聒噪的声音会分外难熬。 却没想到明枝说话似是随了云翠宫中吴侬软语的江南调调,念起话本来细腻软糯,仿若春风拂面般舒适。 裴渊紧绷的神经在她如潺潺溪水般温和的声音中逐渐松弛,无意识中便睡了过去。 明枝却也乐得给他念话本,自从舒太妃去世后,她便没有了亲人。虽然给三殿下当妾,但日后终究会有自己的娃娃,就像冷宫老嬷嬷说她日后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之相。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亲人,还没几天便要送他走,还是多陪陪他。 日后在青云寺追忆往昔,也算是与三殿下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明枝每晚前来给裴渊念着话本,却看着裴渊的面容越发的苍白。 直到最后一天。 --- 秋日的午后吹着凉爽的微风,一座雕刻着凤凰的撵轿却匆匆赶往了议政殿。 “娘娘,到了。” 皇后穿着一袭明黄色的衣衫,把手搭在婢女的右臂上,迈着莲步走向了殿内。 议政殿一向是皇帝处理前朝大事,传唤大臣的地方,后宫众人不得擅自踏入。 但当皇后行至殿内,还未绕过玉石屏风,便听到了其中男子轻声安慰着啜泣的女子。 皇后眉目紧锁,询问着引她进门的太监:“内里是何人?” 小太监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郭贵妃娘娘。” 若是往常她立马转身离去,并不愿与见那狐媚子,但今日却是事关紧急。 皇后一向不怕皇帝厌恶以及责罚,闯进内室,只见郭贵妃跪在地上,娇弱无骨般趴在皇帝的腿上。 “听闻郭贵妃脱簪身穿素衣,跪在议政殿前为儿子求饶,没想到妹妹竟在内室。” 皇帝看到皇后前来,原本还带着笑意安抚着郭贵妃,瞬间变得正言厉色道:“皇后来此做什?” “陛下,大皇子在早朝时发狂打伤三皇子的事情,已然尽人皆知,还望陛下早早做出决断,那些跪在长青门前的老臣们都要撑不住了。” 皇后话音刚落,郭贵妃一双丹凤眼便噙着泪水说道:“陛下,我们清儿不是故意的,就连太医也没查出清儿有什么问题,一定是他们蓄意陷害。” “是啊,不就是打伤了自己的亲弟弟。臣妾听说大皇子在早朝时可是冲着陛下的方向,若不是三皇子伸手拦了一下,恐怕会伤及陛下龙体。” 郭贵妃并没有回应皇后话,如珠般的泪珠便如同泉水一般往下流,趴在皇帝的膝上,娇声说道:“陛下!您看皇后娘娘冤枉我们清儿,他可是被您看着养大的,他的品行您是知道的。” 皇后立马跪在皇帝面前说道:“那日上朝的大臣皆可作证,还望陛下明断。” 她自知在这后宫之中,皇帝才是第一等自私之人,莫说是儿子妃嫔,任何人都不得超越他的皇权以及觊觎皇位。 郭贵妃的父亲是右相,大皇子的事情已然过去了六日有余,她不给皇帝浇一把火,只怕这事只会轻拿轻放。 皇后看着皇帝似是在思虑,便知此事已稳,便退一步说道:“听闻三皇子被打伤后已经昏厥了六日,太医令说怕他身子虚弱撑不过第七天,皇上还去看看吧。” 皇帝颔首应道:“好,待朕前去看看老三,再做定夺。” 他轻拍了两下郭贵妃的脸颊,说道:“去吧,朕今晚去你的寝宫。” - 明日便是太医令说的最后的期限了,明枝看着裴渊已然形似枯槁,脆弱的就像一张撑到极致,马上就要被撕裂的宣纸一般。 她今日早早便坐在脚踏上,把头枕到裴渊的手边,小声说道:“殿下,杜丽娘该醒了。您什么时候醒?能不能起来再摸摸我的头。” 裴渊自是不会回应她。 明枝便继续读起她手中的话本,话本的故事已然就要完结,奈何结局却是不如人意的。 书中的小狐狸精被她情投意合的书生背叛,寻声而来的道士把小狐狸精打得魂飞魄散。 明枝读完便哭了出来,不仅在哭小狐狸,还在哭裴渊。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发胀发痛,她捧起裴渊的右手哽咽地说道:“殿下,你要去了奈何桥上记得和我父母兄长,还有舒太妃说一声,枝枝过得挺好,让他们不必挂念。年年祭祀我定会给你们烧些香烛衣物。” 此时的明枝已然把裴渊当成了自己家人的一份子,毕竟裴渊未娶正妃,日后她去了尼姑庵也不会嫁人,那就勉强算是一世的姻缘。 倏然间,明枝的话音刚落,正轻抚着心脏,抽泣得无法自拔,长华宫寝殿的大门便被打开。 还以为是文公公来唤她吃饭,明枝侧目一瞟竟然看到了门口的两人。 一人的衣服上用金丝绣着的五爪金龙,另一女子则是双飞五彩凤凰。 她急忙跪在一侧,带着哽咽的声音,行大礼道:“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并未理她,只是看着床榻上的裴渊却分外陌生,他好似许久都未见过这个被丢弃在长华宫的儿子。 他的眉眼真是和他讨厌的贤妃一模一样。 “三皇子是一次都醒不过来了吗?” 皇上淡漠地问着跟随而来的太医。 谭太医虽然年岁不大,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沉声说道:“臣愿一试。” 皇后却读懂了皇帝的话,焦急地说道:“陛下,让三皇子好好歇息吧,莫要再折腾了。” 这是要燃尽裴渊最后的生命,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苏醒过来一会儿。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父亲做的决定。 身为皇帝的亲信,小谭太医却反驳道:“皇后娘娘此言诧异,臣这是在对三殿下施救。”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明枝却是懂得了这最后一句话。 施救好,若是有一线生机殿下便不去奈何桥。 明枝侧耳听着小谭太医似是走进了床榻,她也不敢抬头张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 “陛下,殿下醒了。” 明枝欣喜地抓着地板上的地毯,心道:“真不愧是陛下带来的太医。” 皇帝冷漠地看着自己病骨支离的第三子,冷淡地问道:“身子可好些?” 裴渊强扯着嘴角,沙哑地说道:“可能不大好。” “你可愿原谅老大对你做的事情?” 裴渊自是猜到了他这自认为情种的父亲要说的话,他不愿正面回答,满眼疲惫地说道:“父皇说原谅,那便原谅吧,不过儿子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此话说完,裴渊明显看到明枝紧攥着地毯的手指愈发得惨白。 “好,传朕旨意,大皇子纵然意识不清,误伤亲弟,但三皇子感念情同手足,兄友弟恭不愿朕惩处过重。罚大皇子一年俸禄,禁足半月。” 裴渊听着听着便不停地咳喘。 皇帝似是意识到裴渊要死了,转头看向地上的明枝说道:“老三只有你一个侍妾?” 明枝不知皇帝什么意思,低声说道:“是的,陛下。” “待到老三去世后,追封安王。你晋为侧妃,择旁系子弟封为世子,继承香火。” 明枝听到皇帝惊人的话语便愣在了原地,什么叫追封?三殿下不是已经醒了吗? 还不等她接旨,便看到床榻上的裴渊苍白嘴角不停地开始往外涌着鲜红的血液,忽然喷出最后一口后便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
第六章 明枝也顾不得皇帝仍在寝殿,拿起绢巾不停地擦拭着裴渊嘴角的血渍。 “扶我去床下。” 虽是明枝搀扶着,却因裴渊身子虚弱还未走两步,两人便摔扑在地上。 明枝看着他用尽全力甩开自己,眼中满是溢出的悲伤,冲着皇帝即将迈出寝殿的背影,沙哑地说道:“父皇,林州水患的赈灾粮有问题,难民已然行至了距离京城百公里的平川。” 皇帝听到了此话,转过身子而后一步一缓地行至裴渊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怎知?” 裴瑜眉眼低垂,刚才的那句话似是用尽了生命关头的全力,还没回应皇帝,他便昏厥在了明枝的膝头。 明枝颤颤巍巍地轻触着他的鼻息,虽然还有气息,但她察觉到了裴渊可能真的不会醒来了,捧着他的脸呜咽地哭了出来。 “殿下,你能不能别死啊。” 门外众人却误错了意,在一瞬间整个长华宫便沉浸在悲伤之中。 明枝怯弱的哭声却搅得皇帝心绪分外烦躁,老三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裴渊似是遗言的话,仿若在皇帝的心中上了一记重重的眼药。 “谭太医,去看看他。” 小谭太医轻抚着裴渊的脉搏,闭眼探查了一番说道:“三殿下还有气息。” 原本还不在意这个儿子生死的皇帝,此时却分外希望他活下来。 至于大皇子和他的外祖郭相,他定要细细查探一番,毕竟大魏的先祖便是从难民中挥杆而起。 从受灾的林州到京城足足有一千里地,处置灾民如此不利,竟然逼至皇城。 一向疑心的皇帝此时脑中已然想了许多。 这个三子已然不中用了,只得他自己回去查看了。 皇帝便甩袖便离去了。 - 今夜仍是明枝守夜,也无心读什么话本了,她端来一个狭小的桌子,坐在琉璃灯下,安安静静地默写着经文。 裴渊自知自己的计策已经完成,也该醒来了。 这几日耗尽了他的心血,他也不在乎吃下损耗经脉的丹药是否会毁坏身子,只要能拖郭家下水,他受的伤便没有白费。 裴渊曾经厌恶明枝总是在念着话本,听听足足几晚之后竟渐渐适应,今日没有听到却有着些许意外。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明枝端坐在琉璃灯下,原本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却有了几分消瘦。 明枝虽然在默写,却心绪却一直关注着床榻上的人,当裴渊醒来的时候,她想起人死之前似是都会回光返照。 她急忙便要呼唤着在门外守夜的文公公,却被裴渊拦住,只听他沙哑地说道:“莫要唤他们,明早醒来也是一样。” 明枝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仍是泪眼婆娑地说道:“明日您还会醒过来吗?” 裴渊被她的话逗笑了,低沉的声音轻笑了两声,竟是分外悦耳:“也是,那老头子说若我死了,你便是侧妃了。” 明枝听着他的声音已然不像下午那般脆弱。 她生气地转过头去,不愿看他,娇声说道:“殿下,莫要再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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