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迟疑片刻,伶牙利嘴突然失去效用,半晌也只憋出一句话:“陛下节哀……”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方瑞与汪院判对视一眼, 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傅绥之昏迷的时候, 方瑞就已经去看过——配殿几近坍塌,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宫人从里面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 面容模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亲自去看一眼。”傅绥之坐起身, 方瑞赶紧上前扶住。 除了脸色苍白,他看不出什么异样,唯有侍奉多年的方瑞能从他灼亮的双眸里,察觉到一丝茫然与悲恸。 方瑞嗫嚅着,想劝阻他。 那具尸体实在是……他都不忍细看,何况是陛下。 但陛下决定的事不容他人置喙,方瑞只能无奈地顺从。 殿门开合, 赵如璋直挺挺跪在门口。天子在里面昏迷了多久, 他就跪了多久,腿脚发僵。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是赵如璋自己执意如此。 傅绥之淡淡瞥他一眼, 道:“起来。” 跪得太久, 腿脚发麻, 赵如璋踉跄一下,被宫人搀扶着才站稳。 傅绥之没等他,径直往前去,赵如璋忍着腿上的疼痛快步跟上。 宫人已经收敛好尸身,天子突然驾临令他们惶恐不已。 屋内飘着浓重的熏香,用来遮掩异味。 赵如璋望着天子的背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棺内躺着的尸体是哪来的了。为了找到一具身形相仿的女尸,他费了不少工夫,身形有七八分相似,有白布盖着,看不出详细。 在天子伸手欲掀开白布的那一刹,赵如璋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陛下节哀。” 傅绥之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能猜到底下必定是惨不忍睹的模样,傅知妤又娇气又怕痛,连头发乱糟糟的模样都不喜欢被人看见。 他沉浸在回忆中,身形一晃,方瑞和赵如璋同时上前扶住他。 趁此机会,赵如璋飞快地瞥了眼棺木,尸身残缺不全,很难辨认到底是不是公主本人。 何况天子眼睁睁看着公主置身火海,现在心中悲痛,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分辨。 赵如璋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欺上瞒下的一天。 有赖于他在御史台的那些日子,跟着同僚四处奔波,才知道原来京中有这么多门道可以用,没有什么是定死的,哪怕他初入官场捉襟见肘,只因他就职御史台,就能让许多人主动为他行方便。 他当时不懂得利用,直到萌生了帮公主的念头时,才正视起这些门路。 傅知妤入不了皇陵,她不是先帝的血脉,外人也早以为她亡于那场出宫的意外里。一时之间,公主的棺椁何去何从也成了个问题。 傅绥之像是刻意忽略它,每天来此,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 方瑞不敢也不便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公主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寝殿内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妆案上的首饰还保留着傅知妤动过的痕迹,只有角落花瓶里的梅花枝,已经残败不堪,却没有人去更换新的花枝。 傅绥之无意识地抚过这些钗环首饰,倏地听到一声铃响。 他垂眸望去,是先前系在傅知妤足踝上的铃铛。 只要傅知妤一动就会发出极其好听的清脆铃响,也因为这个铃铛,让她安静了许多。 起初傅绥之十分满意她的温驯,现在想来,只是傅知妤无声反抗的一种方式。 听到天子的传唤,方瑞愣了愣。 傅绥之紧紧握着那串铃铛,缓声道:“拿纸笔来。” 傅知妤希望他不要迁怒于旁人,言下之意就是侍奉的那些宫人们,她知道震怒之下傅绥之多半会直接处死他们。 他可以如傅知妤所愿留他们性命,但绝不可能再让他们留在行宫。如果不是他们看顾不力,怎么会让傅知妤找到机会。 棺椁送往公主长大的道观,葬在沈修媛的墓旁,宫人们全都发去为公主守墓……方瑞磨着墨,看着他写下一道道密旨。 兔子照常被宫人饲养着,傅绥之看过许多次傅知妤逗弄兔子的模样,却是他第一次抚摸兔子的皮毛,光滑柔顺。 指腹按在兔子脖颈处,兔子似乎察觉到危险,不安分地扭动,想挣脱他的手。 只要用力一扭,它就能去陪同傅知妤。 傅绥之盯着它看了会儿,兔子惶惶然的眼神像极了傅知妤,叫他不自觉地松开手。 “陛下?”方瑞莫名地被塞了个兔子在手上。 “拿出去。”傅绥之按住眉心,沉声道。 要是她知道自己不好好对待她心爱的兔子,恐怕也不会原谅他。 · 几日过去,京中没有派出追兵,路上也没听说任何有关于禁内动荡的事。距离京城越来越远,路上各种盘查也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傅知妤都是坐在车里。 她已经不像头两天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加之路途的疲累,也能勉强睡个安稳觉。 傅知妤将披风往身上紧了紧,伸出手,往冻得发红的手指上呵热气。 冬日里道观也会有炭火,不至于让她冻得瑟瑟发抖,禁中更有成日烧地龙,在室内只穿薄绸寝衣也不会觉得冷。眼下她只能蜷缩在马车角落,往身上多披两件衣服。 “沈小娘子,前面有个茶摊,一会儿停下去喝点热茶吧。”成二郎问道。 傅知妤微怔,她给自己编了个“沈嫣”的假名字,还不太习惯别人用它称呼自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下成二郎的话。 傅知妤已经尽力遮掩自己的脸,但脸上抹了几道尘灰并不足以掩盖女郎昳丽的容貌,依旧有许多让她不适的目光投来。 成家兄弟不动声色地挡住周围人的目光。 沈小娘子从未与他们说过自己的来历,他们也只是回报赵如璋的人情,护送她去越县。不过从沈小娘子提心吊胆的模样来看,恐怕是在躲什么人,时常会询问后面有没有人跟踪他们。 看到沈小娘子,他们也会思念起留在老家的妹妹,尤其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一路上就像是在护着自己的妹妹一般。 路边摊的茶水涩口,也只用一个豁口的大碗装着,散发出热腾腾的白雾。傅知妤捧起碗,小口抿着茶,热意顺着茶水入喉,游走在四肢百骸。 她端庄乖巧的模样令成家兄弟猜测出身定然高贵,光是她收纳的那些珠钗就价值不菲,但流落在外只能粗茶淡饭甚至一天都吃不上两顿,她竟然也能忍住不抱怨。 回到马车上,傅知妤精神不少,向成大郎询问道:“为什么是去越县?” “赵如璋让咱们去的。”成大郎挠头,“大概是因为离杭郡比较近吧,他就是杭郡人。” 傅知妤眨了眨眼,那些地名难不倒奔走营生的成家兄弟,对她来说却很陌生。 原本晚上就可以抵达越县,一场雨让道路湿滑泥泞,十分难行。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就近歇息,先去附近客栈投宿一晚。 “好事多磨嘛。”成二郎憨笑,“这里离越县也很近,不碍事。明日我先去一趟越县找牙郎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再来接小娘子去看。”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50章 杭郡富庶, 越县与它相邻沾了光,相比之下也比一路行来时看到的城镇繁华些。 牙郎打量着女郎的衣着打扮,衣裙虽然朴素, 但看气质必定是在富贵人家浸润出来的。 傅知妤毫无经验, 还不知道自己在牙郎眼里已经是个待宰的肥羊,懵懵懂懂跟着牙郎来到一处雕花宅邸前。 “这里原来住着本地的大商贾,后来挣了大钱举家搬往京城去了,娘子若是住在这……”牙郎还没说完, 傅知妤慌忙摆手。 她才不要沾这种福气回京城, 保不齐就碰到傅绥之的眼线。 牙郎顿了顿,又给她看了另一处, 一报价格, 傅知妤愣住,露出为难的表情。 牙郎见多识广, 一看就明白了,忍不住沉下脸。 成二郎见状就要帮忙,被傅知妤拦住,示意让她自己来。 小女郎并不如成二郎想的那般怯弱,镇定地和牙郎交谈着,最后牙郎脸色变了又变,带着人去了一处巷子。 相比先前看得几处宅子, 这儿明显要破落许多。 牙郎让傅知妤在门口等一下, 他叩响大门。 过了会儿出来一位妇人,牙郎进去与她商议片刻, 最终那位妇人朝傅知妤招了招手。 牙郎称呼她为丁娘子, 家里有空置的屋宅, 虽然家境平平但为人讲究, 不肯随便租出去。牙郎也是瞧着傅知妤的气质,想着兴许能让丁娘子过个眼。 问起她的来历,傅知妤拿出在路上就想好的措辞:“家道中落后原先的情郎不肯娶我为妻,逼着我做妾,还时常打骂我,还好有原先家里的忠仆帮我逃出来。眼下我举目无亲,家里也回不去了,只能自谋生路。” 她说着,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成二郎还配合她演戏,点了点头:“小姐的家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受苦受难。” 丁娘子忍不住动容,恻隐之心一上来,就答允了牙郎的买卖,将院子里另一处空屋租给她住。 傅知妤没有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搬进去。 成二郎完成了赵如璋的托付,还有其他事要忙,也不便久留。 离了宫人侍奉,傅知妤手忙脚乱,在丁娘子看来更坐实了她从前是家中闺秀的身份。 丁娘子是个和气的人,一边帮傅知妤收拾屋子,一边跟她闲聊家里的情况。 她看傅知妤孤身一人,手上也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有做过粗活,便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傅知妤讪讪地答应,趁着丁娘子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想帮忙找点事做。 丁娘子的丈夫要夜间才会回来,她一忙起来,家里孩子无人看顾,只能散养在院子里。 今日搬来了新的客人,昱哥儿也不去院子里玩了,好奇地观察着客人。 等丁娘子端着饭菜出来,没在院子里看到儿子闹腾的身影,心下疑惑他是不是跑去哪个街坊邻居家里串门了。 结果令她大吃一惊,他竟然一改往日调皮捣蛋的性子,乖巧坐在饭桌前,听沈娘子给他念书。 见到娘亲,昱哥儿跳下小板凳,拉着丁娘子的手。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傅知妤一看就知道是丁娘子特地做得,更不好意思吃。反倒是丁娘子主动给她碗里夹菜,问道:“沈小娘子会识文断字?” 傅知妤点头。 “太好了。”丁娘子眼前一亮,“街坊们正缺个能教孩子启蒙认字的,之前是有个先生的,后来搬走了,就一直没合适的人。” “可是四书五经我也没有研读过……”傅知妤蹙眉,“只是认识几个字罢了,岂不是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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