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修脑中闪过一丝令他战栗的想法,他抱紧了柳轻璇,愧疚地说道,“轻璇,已经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人逼迫你为难你了。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也都可以了。” 柳轻璇释然地笑了,她摸索着抓到了白衡修的手,枯瘦的手掌用力攥着他的手指,像是要用尽浑身上下最后的力气来留住这个人。 “若是我走了,以后亚儒身边就再没有人为他分担了。东宫的宫苑很大,有些时候好空旷。从前这里也曾热闹过,还会有亚儒的兄弟姐妹们来小聚,紫微和伯同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曾在我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这以后……再没有人来过了。东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樊笼,不仅困住了人,也隔绝了所有。可我的亚儒……” 柳轻璇一口气提不上来,话音断在口中,紧握的手松松垂下,芳魂已逝。 正月初一,巳时一刻。 白瑞琼在公主府中听到柳轻璇昨夜逝去的消息,久久不能平复。想起昨夜还在宫宴中见到柳轻璇活生生的模样,她便觉得世事无常,一时感慨良多。 邹华见她一直不说话,时辰也不早了,便走到她身边去,轻声问道,“东宫新丧,我们今日要去吊唁么?” 白瑞琼扭过头来看向邹华,眼眶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用手中的锦帕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变为小声的啜泣。邹华见状抱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这些年来白瑞琼对姜家的几个子女一直带有敌意,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应付。不论是在宫中还是私下里,面对白衡修时更是处处挑刺,针锋相对。可不论白瑞琼对白衡修如何冷嘲热讽,柳轻璇都是一副温婉模样,偶尔还会在一旁说和。 白瑞琼想到此处,更是伤心不已。柳轻璇这样性格的女子本就不该生活在宫中,她没有戒心亦没有城府,性格软弱多愁善感。更何况她家中没有兄长为她撑腰,只能依附于白衡修生存,在姜家的威慑下,更显得可怜无助。 邹华见她如此,劝说道,“你既然伤心,今日就先不去了吧。” “我要去送她一程,再看她一眼,去让人备素服来吧。” 白瑞琼与邹华到东宫时,匾额上已经挂好了白绸,纸质的白灯笼在寒风中随风倾倒,更添凄凉。一进正殿满目皆是白色,殿中灵堂上供着柳轻璇的牌位,后面停放着棺材。柳轻璇的两个女儿跪在灵堂旁,一身白衣孝服正在往火盆里烧些冥纸元宝。这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还是懵懂无知的模样,只是遵从身旁教养奶娘的吩咐。 白衡修就坐在两个女儿身后,穿着一身素服,闭着眼神情悲痛。听到有客来访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尽显,看到是白瑞琼夫妇时人愣了一瞬后才站起来。 白瑞琼收敛了平日见到白衡修的戾气,与邹华走上前,对着白衡修拜道,“还请太子王兄保重身体。” “多谢二皇妹关心。我没想过你会来的,平日里……”白衡修说着想到了柳轻璇还在时,常劝说他要与白瑞琼修好。此刻念及柳轻璇,他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他忙转过身,抬袖沾面后略带歉意道,“是我失礼了。” 白瑞琼见他如此伤心,自己也红了眼眶,“我是来送太子妃一程的。虽然与她并没有很亲厚的感情,但她见到我时总是谦逊守礼,没有一点架子。就像寻常人家中性格温婉的嫂嫂一样,只可惜我们并非寻常家族,只希望她来世能安稳无虞地过完一生。”
第234章 裂隙-1 1 因在新年,柳轻璇又死得仓促,只在东宫中停放了半月就在安国公夫妇的要求下入土安葬。陵寝选在京郊,安国公选了一块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待墓碑立好,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今日正是正月十五,零星的烟花从城中亮起,京城中的灯会是早已准备好的,热闹的气氛与这里截然相反。南祁郡主郑蕙见到柳轻璇落棺入土时激动不已,数度昏厥,安国公只好先将她送回府中,余下诸事交给白衡修收尾。 白衡修这半月来不眠不休,人已经瘦得脱了相,此刻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素服站在墓碑前。空气中是刚刚被翻开的泥土的潮气,余光里是沉入地平线的落日余烬。白衡修的手温柔地拂在墓碑上,像他无数次抚摸过柳轻璇的额角那样。可冰冷的墓碑并不会回应他,只会重复地告诉他柳轻璇已经逝去的事实。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徐湛在白衡修身后劝说道,“再晚城门就要下钥了。” 白衡修侧过身,见徐湛这些时日陪在他身边也憔悴了不少。他珍重地最后一次拂过墓碑,转过身朝着徐湛的方向走去。 “兴容那边可把我想要的人都找来了?” 徐湛将厚实的灰色斗篷披在白衡修肩头,回道,“已经都找来了,殿下确定要在今日做这件事么?” “正月十五人月两团圆,我既得不到团圆,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白衡修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抬眼间眼中的狠厉毕现。 戌时刚过,东宫沉入一片死寂。贾戎行将一个丫鬟推入偏殿中,面色冷峻。丫鬟瑟瑟微微地进入偏殿,见殿中烛火通明,白衡修坐在上座手持一串佛珠不断搓捻,徐湛在他身后静静站立。 “进去回话!”贾戎行动作粗暴地在丫鬟背后一推,没有任何怜惜。随后动作连贯地将身后的殿门一关,人贴着殿门站立。 这丫鬟是多年来一直在柳轻璇身边服侍的,见到白衡修如此阵仗,不知自己自己犯了什么错,连忙跪地叩首,浑身战栗不敢多言。 白衡修见她跪着,直起腰背,声音毫无温度地说道,“本宫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若答的好以后仍旧在东宫服侍,若答的不好,我就让兴容送你去与太子妃做伴。你可听明白了?” “小人……听明白了,定知无不言。” “本宫离开京城后,太子妃饮食中可有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太子妃的饮食一切照旧,东宫诸人皆可作证。” 白衡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入宫之时,在雀宸宫里可曾喝过什么药?” 只见丫鬟的脊背一僵,低着头许久没有回应。白衡修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本宫在问你话!” 丫鬟颤抖着肩膀,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尽数托出,“太子妃在雀宸宫时的确喝过皇后娘娘准备的补药。那药每隔三五天就要服用一次,皇后娘娘便会按时派人来宣太子妃入宫。殿下不在京中,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过这事不能让殿下知道,太子妃听从旨意从未多言。小人也问过太子妃为何不能告知殿下,太子妃只说要给殿下一个惊喜,因为那药……那药喝下后一定会诞下男婴。” 白衡修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一靠,胸中郁结难舒。即便他并不知晓医理,也明白这世上并不会有改变胎儿性别的药方。 “那药太子妃喝了有多久?” “从殿下离京远赴碟州一直到十一月,大约有近五个月的时间。” 不知来历的药方通过姜妤珊的手给柳轻璇喝了整整五个月,柳轻璇后期的诸多不适全都可以解释得通。白衡修想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然站起来将手中的佛珠往桌案上一摔,青玉的佛珠登时四处迸裂。 他额头青筋尽显,低声重复道,“五个月……轻璇怀胎也不过才八个月,竟有五个月的时间都在喝着来历不明的药!你们这些伺候在身边的人竟连一丝戒心都没有么!” 丫鬟见他暴怒,连连叩首道,“太子殿下恕罪,小人们也想劝说,可那药是皇后娘娘亲赐的。就连太医也没看出太子妃的不适,我们……又如何敢违背主子。” 白衡修不再说话,偏殿中死一般的寂静。突然外面一阵烟花爆竹的响动,他回过神来看了身旁的徐湛一眼,摆了摆手后重新坐下。 徐湛会意,对着贾戎行说道,“兴容,将她带下去吧。” 丫鬟一边哭着一边被贾戎行粗暴地拖出偏殿,她哭嚷着说了许多话,可白衡修一句也听不见,他脑中只重复着一句“那药是皇后娘娘亲赐的”。在柳轻璇出事时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有人在除夕夜宴时投毒,碰巧被柳轻璇误食。或许是她身子孱弱,孕中劳累多思,身体本就油尽灯枯。可当他听到柳轻璇死前说起的那些话,他只感到一阵恶寒。 他的母后是高居后宫的皇后,可她的行径与山野村妇又有何不同?只为了能让柳轻璇生下一个男婴,便不顾她死活让她喝下来历不明的药。而她腹中本就已经成型的一对双生子,就这样与母体一同夭折。 徐湛见他情绪不稳,将一旁的茶盏递到他手中,问道,“兴容也将东宫留守的那位太医带来了,殿下要问话么?” 白衡修没有接茶盏,回道,“太医院的院首孙太医可一并带来了?” “自然按照殿下的吩咐从宫中请来了。” “就将他们一并带进来吧。” 不多时,贾戎行将两位太医送进了偏殿,对比他方才对待丫鬟的态度,此刻已经算得上是彬彬有礼。只是一双眼睛中没有任何情绪,冷淡的让人升起寒意。两位太医被贾戎行吓得不轻,一进偏殿又看到白衡修在高座上阴沉着脸。这些在宫中日日看人脸色的太医,自然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位在东宫负责看护柳轻璇胎象的太医当即跪了下来,对着白衡修叩拜道,“太子殿下,臣……臣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啊!”
第235章 裂隙-2 2 未用重刑,也不曾言语威慑便招了供。太医院的院首孙雒冷眼瞧着这一切。 孙雒今年三十,比白衡修虚长几岁,是两年前才被提拔成为太医院的院首。柳轻璇难产血崩一事原本就是经由他手,白衡修会召他再来问话并不稀奇,只是没想到会变成眼前这副光景。太医院的院首平日里琐事缠身,主要负责查看太医给各宫开诊的药方是否有错漏,而太子妃这样的身份是用不到孙雒亲自去查看药方与诊断的,所以他并不知道柳轻璇之前是何情况。 白衡修见那位太医跪拜的狼狈姿态,眼中充盈着恨意,但语态却极其轻缓,说道,“钟太医,你人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应该明白皇后娘娘远在宫中是保不住你的,若想保住这条命,就将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地都说出来。” 冷汗顺着钟太医的鬓角流下,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回道,“臣……臣是太子殿下远赴碟州后才被皇后娘娘派到东宫来看顾太子妃的胎像的,当时太子妃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有些孕中不适。皇后娘娘第一次宣臣去雀宸宫时,给臣看了一个药方。那药方上字迹凌乱,还有许多土方,一看就不知道是哪里的游医开好的偏方。臣当时就回绝了皇后娘娘,只说这药方用不得。可是皇后娘娘坚信这个药方能让太子妃生下男婴,又说雀宸宫中一直请脉的太医已看过了方子,对孕妇的身体无害,便让臣煎好了药头次给太子妃服下。臣煎药时仔细瞧过药方里的东西,有不少药性相冲的,还有被焚烧过的符纸。身为医者本不该将这些东西给太子妃服用的,但皇后娘娘执意坚持,臣为了保住性命只能听从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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