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下意识的疏离,或许,还有防备。 谢兰臣放下筷子,主动道歉道:“昨夜见了公主和昭儿,我才知自己错了,我自认为计划周全,却忽略了公主和昭儿的感受,累公主和昭儿担惊受怕,实是不该,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会提前和公主商量,再行行事。” “王爷哪里的话?王爷帮我保全嫁妆,我感激还来不及,而且,我在钱财的事情上也隐瞒了王爷,王爷都不同我计较,我又怎么会为这些小事介怀。”魏姝边说,边又夹起一个豆腐皮包子,放进谢兰臣碗里,面上神色看不出丝毫破绽。 只是话虽如此说,魏姝却一句没提让谢兰臣搬回来同住的话。 谢兰臣也不急,饭后先去拜见过谢夫人和福王,随后便回到自己的住处,把昨晚写了一半的折子补完,交给谢闵道:“尽快送去神京,还有,靺鞨人今日带洪廷进城,务必看好洪廷,不能让人寻了短见。” “那那些靺鞨人呢?”谢闵又问道。 谢兰臣道:“且好生招待他们几日,毕竟答应过他们,要送他们安全离开漳州的。”至于离开漳州后,就另当别论了。 * 接下来的几天,魏姝和谢兰臣白日里和和气气地一起用饭,晚上却照旧分房睡。 昭儿则每天在两个院子之间来回跑,今晚陪谢兰臣一起睡,明晚就陪魏姝,倒是十分雨露均沾。 几天下来,连魏姝的教习嬷嬷都看出了些端倪。 这天晚上,昭儿又去了谢兰臣屋里,魏姝早早卸了妆,歪在榻上看账本。 自从谢兰臣回到福王府,便全权接手水匪事宜,魏姝一时闲了下来,想到那日遭遇水匪突然,一众人被赶下船的时候又什么都不许带,事后宝船虽然找了回来,但众人留在船上的财物,或损坏或丢失的都不少。 尤其是魏姝的仆从,此次去往西北,几乎把多年攒下的体己都带上了船,事后也损失最多。 这些财物于魏姝来说不值一提,但却是那些人安身立命的东西,魏姝便让人统计了船上所有人的损失,整理成账本,核查后一一赔偿。 核查的事自然用不着魏姝,魏姝看的是赔偿的总账,只等她加盖上自己的私章,底下的人才好去支钱。 教习嬷嬷便趁着魏姝看账的间隙,前来劝说魏姝道:“年轻夫妻,不好总是分房睡的。嘉王已经主动低头,向公主道了歉,公主也别太要强了,等到了西北,公主还要仰仗嘉王,便是心里还有气,也服个软才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教习嬷嬷自小看着魏姝长大,想到以往都是别人讨好魏姝、向魏姝低头,又想到复婚后魏姝放低身段,每每对谢兰臣笑脸相迎,又忍不住疼惜道:“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公主哪里用受这些委屈……” 屋里伺候的织云听她忽然提起先皇,怕勾起魏姝伤心,急忙打断她道:“外头像是有人在叫嬷嬷,嬷嬷先出去看看吧。” 教习嬷嬷也反应过来自己话说造次了,只好顺着织云的话退了出去。 织云犹豫地看了魏姝一眼,半晌,也小声说道:“孙嬷嬷人虽唠叨,但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福王在府里豢养了许多歌姬舞姬,这几日又时常以商谈水匪的事为由,宴请嘉王,席间每每都有舞姬作陪取乐,孙嬷嬷也是担心嘉王沾染上不好的习气。” 不但孙嬷嬷担心,织云也很担心。 虽然眼下嘉王瞧着对那些舞姬并无兴趣,但如果公主一直这么冷落嘉王,嘉王又正值血气方刚,时间久了可就难保了。 魏姝合上手中的账本道:“我现在已经沦落到,要和舞姬争相讨好自己的丈夫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织云急忙要解释,魏姝打断她道:“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退下吧。” 魏姝打发走织云,独自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孙嬷嬷和织云都以为,这些天她冷落谢兰臣,是因为还在生谢兰臣的气,但比起生气,魏姝心里却有一件更为担忧的事。 一直以来,魏姝都以为谢兰臣温柔良善,以至于时常会因为自己在复婚时欺骗过他而内疚。 时至今日,在见识过谢兰臣轻松把所有人算计在内,掌控全局的手段,魏姝不免怀疑,自己当初用对他一见倾心的借口骗他复婚,他真的信了吗? 魏姝回想过往与谢兰臣的相处,护国寺的桃林里谢兰臣向自己索要情诗,在回西北的船上,他甚至还提醒自己应该吃魏婧的醋…… 这些魏姝以前从未多想的细节,现在细细琢磨,简直像是谢兰臣在手把手教自己怎么“喜欢”他。 魏姝已经肯定,谢兰臣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所谓的对他爱的深切都是在骗他。 可既明知自己在哄骗他,又为什么要答应复婚?是要报复自己曾让他被人嗤笑、利用自己的身份图谋自己的钱财、还是把自己视作献媚讨好的优伶,好无聊时用来消遣? 一想到谢兰臣早知道自己在骗他,却故意不戳破,看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他面前表演,魏姝胸口就憋闷得厉害,又涩涩地难受。 说她矫情也好,不合时宜的自尊作祟也罢,如今她能心平气和地和谢兰臣一起用饭,已是看在将来还要依仗谢兰臣的份上,忍耐的结果,让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谢兰臣同床共枕,实在不能。 她可以低头讨好谢兰臣,却不能接受谢兰臣真的把自己当做玩物…… 魏姝又是一夜纠结难眠,另一边的谢兰臣倒很悠然,像是对魏姝的异常恍若未觉,每天除了哄孩子,就是处理水匪的后续。 谢兰臣送去神京的折子,很快有了回复。 谢兰臣递给神京的折子上写着,自己在靺鞨人的帮助下,抓到了水匪,水匪头子竟然是禁卫军指挥使,人虽然是抓到了,但是嫁妆依然没能找到,如今正在审问洪廷有无同伙。 短短几天,谢兰臣就收到了元和帝的加急回信,信上说:朕没想到洪廷会是这样的人,朕大为失望和震惊,速把人押送回神京,由刑部严查。 谢兰臣自然不肯,洪廷一回到神京,进了元和帝的手心,到时候还不是元和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他又回道:已查出洪廷有同伙,公主嫁妆未追回之前,洪廷实不宜离开漳州。另外,禄王、英王等几位王爷,得知崇宁公主嫁妆被劫,甚是忧心,决定不日前来漳州,共同审问洪廷,帮公主追回嫁妆。 皇宫中,元和帝看完谢兰臣的折子,气得一把把折子狠狠摔在了案上。 元和帝既气洪廷办事不利,带了那么多人竟然还被谢兰臣抓住;又恨靺鞨人言而无信,说叛变就叛变,转头竟然从洪廷的同伙,成了抓捕“水匪”的英雄。 一开始,元和帝之所以让洪廷和靺鞨人合作,是怕事情万一真败露,还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靺鞨人身上,谁知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元和帝觉得,洪廷一家老小都在神京,必然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但他又怕事有万一,尤其是谢兰臣方才的折子上说,禄王和英王不日也将去往漳州。 这两人可是至今都对皇位贼心不死,由他们审问洪廷,必然要对自己不利。 况且,现在外头已经有闲言碎语说,洪廷放着好好的禁军指挥使不做,大好的前程不要,家里的老小也不顾,偏偏要冒着被诛族的风险去抢崇宁公主的嫁妆,实在说不过去。便有人猜测,其背后必然另有大人物指使。 而洪廷是皇上的亲信,敢指使又能指使得动他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这几乎是在明着说元和帝了。 还有那些被抢的嫁妆——在元和帝看来,洪廷被抓后,就该主动担下所有罪责,交出嫁妆,随后自我了断,了解此事才是。一开始元和帝听说他一直不肯交出嫁妆,还以为是他有了二心,但事后再一想,便是为了家人,洪廷也不敢有二心,那就只能是洪廷一开始就没能劫到嫁妆,这才会交不出来。 可福王送来的卷宗明确写着,整艘船的人都明明白白地看见他们确实把公主的宝船和嫁妆全都劫走了,随后的官兵也确实从他们藏匿的地方搜出了几箱没来得及转移的嫁妆,洪廷想抵赖也抵赖不得。 谢兰臣已经在折子里写明,拿不到嫁妆,他便不会放洪廷回京,不放洪廷回京,禄王和英王就要借洪廷生事。 总不能为了换回洪廷,自己赔出一副嫁妆来?元和帝又拿起随谢兰臣折子一起送来的、崇宁公主的陪嫁单子——厚厚的一本册子,就算是他把自己的内帑都赔尽了,也未必够! 可眼下自己要么给钱息事宁人,要么就只能背下这口黑锅。 给钱,元和帝自然是舍不得的,但也不能放任洪廷这么大的把柄,落在谢兰臣手里。 思虑再三,元和帝决定派出徐翰林去往漳州,协助查办洪廷抢劫公主嫁妆一事。 若是大张旗鼓地逼迫漳州交出洪廷,未免有不打自招心虚之嫌,但其他藩王可以关心崇宁,要亲赴漳州帮其追讨回嫁妆,他这个做叔叔的,自然也可以派人前去襄助。 徐翰林乃承恩侯养父,有这层关系在,其在漳州也能更便宜行事。 谢兰臣也料到元和帝不会痛快赔钱,在送出最后一封折子后,又找来谢闵吩咐道:“事情拖延太久,难免有变,是时候给神京的人加把火了。崇宁公主身边有位空明法师,擅长术法,你去请他来帮我们一个忙。” “那个怕鬼的和尚?” 谢闵对对方那天大叫逃跑的模样仍记忆犹新,对他能帮上忙表示怀疑。 “他是昔年先帝身边的李道长。”彼时李道长名声虽高,却鲜少在人前露脸,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谢兰臣第一次和魏姝成亲的时候,曾远远见过他一次,对方现在虽然变成了和尚,谢兰臣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谢兰臣道:“李闲云能在先帝身边荣宠不衰,自然有些拿手的本事。” 先帝在时,李闲云也算是大安的风云人物,谢闵也听说过对方不少神异的事迹,其中流传最广的,当属对方曾在先皇的一次千秋宴上,当堂召来了二十几只仙鹤,为先皇祝寿,至今传为美谈。 不过,对方既有如此神通,却那般惧怕鬼怪,想来所谓的神通都是假的。 但神通真假并不重要,只要能唬人就够了。 此时若是有李闲云施展“神通”,也制造一些异象“凶兆”,再把这些异象指向元和帝和崇宁公主嫁妆被劫一事——元和帝继位不正,最畏惧舆论,届时不怕他不就范。 谢闵明白了谢兰臣的意思,立刻便去找李闲云。 李闲云眼下可是逃犯,罪名还是元和帝亲定的,他应该会很乐意帮他们的忙。 谢闵找到李闲云时,他正在一处高楼上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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