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凌却不动弹, 细看眼睛也半阖着。 湛君抓了抓他头发, 笑道:“还是躺下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元凌霎时清醒了,一双眼睛圆睁着。 湛君和鲤儿见状都笑出了声, 元凌着了恼,抿紧了唇, 眼睛在母亲和表兄身上溜溜地转。 “那穿衣裳起来,好不好?” 元凌不作声。 湛君展开了他的衣裳,又去拉他的手,“来,母亲帮你……” 元凌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叫道:“我自己可以!”说着就夺过衣裳往自己身上裹。 可惜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元凌的脸渐渐红了,倒是抓着衣裳的手指倒一根根白得厉害。 湛君笑道:“没人教过你,你哪里会?揠苗助长可不行,得先穿这件……” 元凌终于穿好了衣裳。 叩门声响起,鲤儿跑过去开门。 门外渔歌一张笑脸,行礼问安:“小郎君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鲤儿回以一笑。 这时湛君到了门口,鲤儿退到姑姑身后。 渔歌又是行礼,“少夫人此刻可要梳洗?” 湛君笑道:“多谢,正要寻你呢。” 使女捧着盥洗之物鱼贯入内,渔歌早看出湛君习性未改,是以挥退了使女,只留己身一人在旁服侍。 笑说了几句话,渔歌拿起梳子,十分自然地为鲤儿通发,湛君便拿起了另一只。 三个人收拾停当,渔歌问可要传饭。 湛君略想了想,道:“再晚些吧。” 鲤儿早食前照例要看一会儿书,这习性也有些由来。英娘煮食忙碌,又不要人插手,旁人只能等待,但这等待的时间又算不上久,不好做些旁的事,倘若耽误的久了,还要连累旁人等,所以鲤儿只是看书,英娘好了,他便丢下书去用食,饭罢自去玩一会儿以作消食,回来后再由湛君带着读书习字,学上那么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余下的时光,湛君若是清闲,便会领着他出去玩,若是遇着有事缠身,他也从来不闹,只是乖乖跟着,用到他的时候,不需旁人开口,自己便踊跃着上前为人分忧。 一直都是这样,此后虽不必再如此,可湛君此时还不想改,至少也要再过些时日。 不过是稍稍委屈一下元凌罢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委屈。 元凌近来发奋得很,对此并没什么异议。 于是饭食又送回灶上去。 两刻后,书卷纸笔撤下去,杯盘端了上来。 方艾对元凌这个孙儿向来是关怀备至,餐时用了什么,用了多少,统统是她关心的事,即使孙儿不在跟前,她也要知道得清楚明白。 使女将所闻报与她听。 元凌是个什么脾性,她做祖母的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当即便坐不住,起身气汹汹地杀过去。 见了人,斥责的话不由分说砸过去: “你也太过分!他小孩子罢了!读书不必急于一时,你岂可这般逼迫!再如此,莫怪我翻脸无情!” 湛君还在愣神,元凌已经恼羞成怒。 “祖母,你这是干什么!” 方艾心疼不已,捞了元凌到怀里,含着泪道:“她不是逼你读书?饭也不给你用!这样委屈你!有祖母,不必怕她!这便跟祖母走!” 这番话简直是元凌先前厌学的佐证,元凌羞恼极了,扬声道:“是我自己要读书的!我已经悔改了!祖母快叫人把我的书和笔都送过来给我!” 这下方艾倒愣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 “并没有什么事!我就是要读书,而且要读的比旁人都好!” 方艾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半晌后道:“你们倒是亲父子……你父亲那时也是这样,先前百般不爱读书,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发起狠来,关了自己两三年,谁劝也没用……莫名其妙的……” 元凌两手推着方艾出去,“我同父亲学!祖母不要扰我!” 湛君忙上前制止,“不许无礼!” 元凌收了手。 方艾见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地愣了一会儿,脸色千回百转,末了挥了挥手,道:“好了,我这就走了,不必送。” 她虽这样说了,可湛君哪里能不送?两个小孩子也一起。 送至院门外,方艾回过身,先是看了一眼仍带着气的元凌,这才开口嘱咐湛君:“孩子到底离不得母亲……难得他肯听话,只是千万别拘束得狠了,过犹不及……” 湛君低头应是。 方艾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扶着使女的手款款走了。 湛君目送了,待方艾走远,牵了两个孩子的手,院中才散了一会儿步,元凌就催着回去。 他急着用功,势要把丢掉的脸找回来。 他如此急切,湛君自然应他。 湛君的教书之法是从姜掩那里学来的,是当初姜掩教她时用的法子,一段文,先读,再逐句释义,阐明义理,最后讲几句处世为人的道理。 其实也有限得很。 但教小孩子也足够了。 书讲完了,接下来自然是抄。 鲤儿向来是不必人忧心的,元凌的字却出人意料的好,竟也算得上端正。 湛君省了心,便有了空闲管自己的事。 渔歌一直不曾走,见湛君歇下来,便捧茶给她润喉咙,湛君道了谢才接过,渔歌倒也见怪不怪。 喝罢了茶,湛君问渔歌元衍何时归来。 渔歌笑答:“少夫人在,二郎岂会不归家?只是迟了些,少夫人想必已经睡下,二郎自是不忍打扰。”又道:“少夫人既有事寻二郎,婢子这就叫人递话,二郎今日必定早归。” 湛君忙呼不必,含糊着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他忙过了,话再说不迟……” 渔歌自然是竭力的劝,只怕湛君不知道她主子的心,湛君连忙找别的话说。 话说到张嫽身上。 湛君看了一眼正抄书的两个孩子,对渔歌道:“且先留他们两个在这里,渔歌你带我去寻妙佳姊,昨日会面,不过匆匆说了几句话……她那样子,着实叫人挂心得很……” 渔歌闻言先看了一眼元凌,果然见他停了笔,正竖起耳朵在认真地听。 渔歌有些为难,正斟酌着话要怎么说,不料元凌先摔了笔。 两步跑过来,元凌抱住湛君的腰,恶声恶气地道:“母亲不要去!” 在湛君眼里,他这样就是撒娇了,湛君颇有些好奇,捧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呀?” 元凌不出声,只一双眼睛翻来覆去地转。 渔歌这时候出声,笑着同湛君解释:“小郎君一向不爱往东院去,毕竟太吵,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没个宁静时候。” 元凌不是爱静的人,渔歌知道,湛君自然也知道。 这话是言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湛君的心给针扎了一下,立即道:“好,我不去!我往后都不去!”说着一下又一下地摸元凌的头发,安抚他。 元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脸在湛君腰际蹭了蹭,又跑回去继续抄他的书。 湛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认真得很,便拉着渔歌的手引着她往外去。 到了院中,站定了,湛君问渔歌:“这几年里妙佳姊是怎么了?可是生了病?” 昨日相见时的景象,张嫽那病骨支离的模样…… 湛君忍不住皱起眉头。 渔歌默了会儿,笑道:“大郎君夫人的身子确实是不大好,重疾倒没有,小病却是没断过……大郎君两年里添了六个孩子,五位小郎君并一位小娘子,悉数养在大郎君夫人膝下,大郎君夫人自然要费些心力……” 湛君知道张嫽对小孩子抱有怎样的渴望,听了渔歌的话,一时也不知该怎样评说。 长久的宁静里,渔歌轻叹了一声。 湛君心里不怎么好受,不由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不赞同地道:“我知妙佳姊心善,必然不愿意厚此薄彼,可也得量力而行才是,六个孩子未免太多……” 渔歌忠心耿耿,既知道眼前这女主人是个没机心的,此刻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出声提醒:“是大郎君把孩子交给她的,大郎君夫人倒未必想养。” 一句话讲完,渔歌又四下里看,看的仔细,见四周确实没有人,才放下心继续讲,而且声音压的更低:“大郎君心里没有那些女人,他只是要孩子,他需要孩子……少夫人可明白?” “先前大郎君长子的生母触怒了夫人,夫人盛怒之下叫人送了毒汤——” 湛君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时情状,大郎君夫人尚且跪地为其请饶,大郎君却是自始至终未置一言……”
第124章 渔歌虽尽责将湛君的话带给了元衍, 但元衍本就因事忙很有些心烦意乱,又料定湛君找他必然是没什么好话,要是见了, 徒然添气,何苦来哉?断没有给自己添乱的道理, 于是仍是早出晚归,且归的更晚出的更早, 想着只要避着不见人,说不上话,自然也生不起气。 因此,直到五日后, 湛君才终于在白日见到了元衍。 正是午后憩时, 一张大榻,湛君斜倚着凭几, 专心看元凌和鲤儿玩连环。 玉作的连环, 解起来玎玲作响。 元凌和鲤儿就坐在湛君的腿弯处, 连环一时在这个人手里, 一时又在另一个人手里。湛君在一旁看着, 每当两个小孩子都不知道怎么解的时候, 她就出声点拨两句,不过未必对就是了。一个连环三个人解, 三个人都玩的不亦乐乎, 心府轻快, 笑声连绵不绝。 元衍却是一副劳形苦心的落魄模样。 他从外进来,这里踩深一脚, 那里踏浅一脚,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 一路晃到大榻旁,仰面砸下去,只躺着静静地出神,眼睛仿佛死了。 屋里其他三个人顿时再顾不得连环,全拧过头朝他看过去。 元凌毕竟是亲儿子,于是三个人里他最先动,两下爬过去,端正坐了,低下头仔细地看父亲的脸,看了一会儿后,伸出手在父亲眼前来来回回地晃。 元衍抓住那作乱的小手,神色变也未变,只是用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道:“鹓雏不要闹。”活像个濒死的人。 鲤儿走过去,挨着元凌坐了,很是关切地问:“姑父这是怎么了?” 湛君也等着他答,他却忽然转过头,皱着眉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很有些指责的意味。 湛君想了想,道:“我怕我说出什么不好的来,再气到你……”语气颇为诚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