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心的人。”元衍这般道,哼一声,头转回去,眼睛仍旧看头顶的梁,不过人却动了起来。革带上解下绣囊,手指别开口子,而后整只手伸进去,一把一把地掏里头的东西,咣咣当当全洒在榻上。 是各色绚丽的宝石,颗颗打磨的光滑圆润,日光底下璀璨夺目,晃花人的眼。 元凌挑自己喜欢的抓在手里,两只手握不住,问元衍:“拿这些是做什么?” 元衍仍是有气无力:“给你母亲做首饰。” 元凌听了,一把把捧到湛君手边,“母亲看!” 琳琅满目,可惜湛君出身贫苦,一个也不认识。 元凌拿着一颗红玛瑙在湛君耳上摆弄,湛君抓住他的手,笑着道:“阿凌先跟着表兄出去,我有话同你父亲讲。” 鲤儿本也在挑石头看,闻言立时站了起来,牵起元凌的手,道:“弟弟我们出去玩。” 元凌问:“母亲要同父亲讲什么?我不能听么?” 湛君给他理了理衣裳,笑道:“当然可以听,怎么不能听?只是还是不听的好,去外面玩,好不好?” 元凌虽有些不情愿,但湛君既已那样说了,他不好不听,于是点了点头,由鲤儿牵着到院子里去了。 湛君目送他两个离去,不多时,院中便响起小孩子的笑闹声。 元衍这时候长叹一声,仍是先前那半死不活的强调:“你想说些什么?” 湛君将他整个人仔细看了,略皱了眉,道:“好了,莫要再扮可怜,我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讲。” 元衍一掌拍在几案上,梗了脖子高声道:“我扮可怜?我五六日不曾好好歇息,若是真有几分可怜样子,也必然是真非假,你却讲这样的话!想来我在你眼里属实是算不得个人了!” 湛君就道:“天底下多的是清闲的人,你脚下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并没有什么人逼你,你怎好对旁人有怨?” 元衍理直气壮道:“可是你说我扮可怜!我并没有!你冤枉我!” 湛君听了,默了会,问:“真的累?” 元衍露出近乎委屈的表情,探手去够她的衣裳,抓住了,轻轻摇两下,“真的累……” 他的确是累,不过也确实是在扮可怜,要的就是她的怜悯,知道她心软。 他摇她袖子,她不动,他难免要生出得寸进尺之心,遂转了身子,趁她还没反应,脸搁到她腿上,微仰着,凝眉痴望,道:“叫我躺一会……就一会儿,好不好?求你了……”说着又去拉她的手,竟然真给他握到了手里。 湛君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瞧着他。 这倒是出人意料,他心里正诧异,正寻不到因由,忽地听她讲:“是了,你如今也算有了年岁,自是比不得当年……” 元衍猛地坐起来,不住地冷笑,一双眼睛斜乜着。 就知道她讲不出什么好的来。 元衍咬牙切齿的同时,湛君离了凭几,坐直了身子,道:“我有话问你,你要据实相告。” 元衍不作声,但湛君还是问了。 “我阿兄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 又来了。 元衍虽有抱怨,却不敢不耐烦,于是也坐直了身子,语气郑重: “云澈,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同你说假话,我可以起誓,我所言句句属实。” “我生在西原长在西原,父亲是西原的天,而我在天之上。八岁的时候,阿兄成亲,我第一次走出西原……离开都城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要做真正的天,掌自己的命,掌他人的命,我要把一切都握在手里,所以我开始苦读,读完了书我去游历,我要知晓万事万物运行的道……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哪怕穷极一生,九死不悔……” “你看到了,我才是天命。” “你父亲是英主,杨圻是雄才,可是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老了……哪怕他们没有老朽,也挡不了我……大魏国祚两百年,早已经烂透了,天下需要新的主人……” “杨圻节制天下兵马,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做皇帝,可惜他重情,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从一个边军小卒成为了大权在握的太尉,他站的太高,所以他之后不能再有一个太尉,要么反,要么死,杨氏根本没有退路……天下有几个人能拒绝那个位置的诱惑呢?何况只有一步之遥。非但杨氏,太子亦如是。只要扫平了眼前的障碍,万物皆可入怀。” “只是太子的障碍不仅是杨氏,还有河阳王,陛下盛宠的七子,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做名正言顺的皇帝,太子在他父亲眼里算得了什么?” “这一切我全都清楚,由他们厮杀吧,我才是执棋人。” “我做到了!” “杨氏弑主,天下共讨!孟氏没有了,杨氏也没有了……现在就只有我,再没有旁人……” “在我眼里,你阿兄只是棋盘上不重要的一颗子,他死不死对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要紧,无官无职的一个闲散皇子……对杨氏来说也是如此,只有太子。” “他只是太子的障碍罢了。”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阿兄,我只当他同我一样……而你丢下我跑去找他……” “谁能想到呢?你不是也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呢?” “你阿兄的死与我确有干系,但不是我的错,他不是死于我手,我只是没能救下他,你不应该恨我,你情愿信那女人无根由的揣测也不肯信我,同我那样闹……” “我今日再一次同你讲清楚,不是我!你也不要再作什么我早知道的假设,毫无意义,就算我告诉你我会救他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不需要依靠这个无意义的假设来证明。” “别再同我闹了,求你了……” 他又去握湛君的手,湛君没有避开。 湛君不出声,他也就不再说话,只静静等着。 两个人沉默许久,湛君才终于又开了口。 “那我再问你,鲤儿怎么办?” 元衍反问,“鲤儿怎么了?” “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元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什么身份?他不过是你的侄儿罢了,你不是公主,他又哪里是皇孙?丧家之犬的胡言乱语,也是可以信的么?哪里是需要担心的事?” 湛君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元衍的心里却雀跃得很,他自然懂她什么意思。 果然,湛君长呼了一口气,抬起了眼,定定地望着他。 “你能改么?” 元衍有些疑惑,“改什么?” 湛君拧起眉头,气道:“你竟不知道自己错么?” 元衍真的愣了,“我哪里错?” 这还有什么好讲! 湛君猛地推了他一把,恨道:“你真没救了!你难道忘了自己做下的事了么?” 虽然不知道哪里错了,可再说错话就真是傻的了。 “我错了!”元衍赶忙握住湛君的手,“我自此改了,再不会了……” 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湛君只是冷笑,知道他不过是哄人,于是道:“好啊,你倒说一说,你哪里错?要如何改?” 这…… 既不哪里知错,自然也不知该如何改。 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 湛君怒气冲冲地甩他的手。 元衍自然是攥紧了,他低着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我哪里又惹了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只管告诉我,我肯定改就是了。” 这样湛君倒不好再生气,于是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生死都一起历过了,我当然是真的爱你……只一件,你往后再不要逼迫我了,好歹把我当个人看,而不是什么珍奇的物件,我真的憎恶你逼我时的模样,只任你高兴,全然无视我的痛苦……”
第125章 方艾近来颇有些郁气。 她二儿的独子, 她最疼爱的孙辈,真正怀里抱大的,养大他很是耗费了些心力, 便是他父亲幼时也不能比。这么个漂亮伶俐的小孩子,她血脉的延续, 她是真心的爱,只是多情的人向来更易受伤害。她最得意的两个孩子, 对他们她倾注了无数的感情,结果呢?大的伤透她的心,小的也不拣好的学,父子两个, 为着同一个女人, 不管不顾地戳她的心! 大的小时还好,所有人里同她这个母亲最亲近, 谁也比不得, 直到大了, 遇见了外头的坏女人, 给妖术惑了心智, 这才违逆起来, 不把她放心里首要的位子上,那小的却是个天生养不熟的!那么多个日夜, 事事亲力亲为, 这般的辛苦, 在他心里竟然比不过他那一年从头到尾不挨家的父亲,怎能不叫人伤心!不过他父亲是她儿子, 比不得也便罢了,她倒不至于同自己儿子争这个, 他们父子亲密和乐,她应当高兴,可是那女人凭什么?她凭什么!妖妇!勾得父子两个全失了魂由她摆布。平素一个赛一个的似霸王,到了她跟前,倒个个都好性,是真遭了邪祟吧!大的是长成了个男人,有了妇人便忘了母亲,古来如此,倒没什么好分辨,那小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单是母子天性便能解释的?她自己就是有儿子的人,难道没感受?倘若真是,那也只好感慨天命不公,是她没好福分,自己的儿子比不得旁人的,想起来就要伤心。若单只是伤心也就罢了,真是个有气性的,撂开手也就是了,偏不能够,怎么能不恼? 小的不爱读书,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是能行的?逼的他父亲没法,惹得她两下里心疼,这边哄那边劝,什么手段都使了,也没甚成效,怎么在那女人面前那么乖顺?天不亮就起来,也不各处疯玩了,整日只捧着书看。 他这般的上进,方艾见了,心内实在可算的上五味杂陈。 愿意上进是好事,她作为长辈应该高兴才是,可想起他上进的原由,难免要生怨,也劝过自己咽下这口气,可越劝便越气,实在是过不去,她哪里能受这等委屈?正这般想着,又见着孩子辛苦,那么些天下来,竟然没一刻松懈,原本多灵巧的一个孩子,懵得厉害了,笔往嘴里送,吃了一嘴的墨,趴在案上呕,当即什么怨也再不顾不得,满心里尽是心疼,天大的委屈也吃得下了。 一张冷脸,不是商量是告知,要带着孩子出去礼佛,末了还要刺一句,说孩子最喜欢那家寺院里的豆糕,常要寺院做了送家里来,当然,失责的母亲能知道什么?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