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澈?” 湛君诧异地抬起头。 吴缜就站在五丈外,身上背着他的箱箧,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子。 “没什么大碍,好好调养就是了,也是她交了福运,遇见阿澈你,否则怕是要……” 因为小孩子在身旁,吴缜恐吓到她,所以便住了头,后头的话没有再说。 可那小孩子还是哭了。 吴缜笑着哄她,“你母亲没事,别怕,这个拿去吃,奖给你的,你母亲和弟弟能得救你可是有大功的。” 干荷叶在他手里展开,一把黄澄澄的杏脯。 那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可是不敢接。 吴缜硬塞进她手里,随后站起身来,转过头问湛君:“不过阿澈你怎么会在出现这里?” “我是来寻你的。”湛君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那个样子,你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话也没来及讲……” “原来如此。”吴缜笑起来,说:“那就先到我那里吧,你恐怕得先好好收拾打理一番。” 湛君低头看自己,吓了一跳。 两只手上全是血,裙上也尽是淋漓的红色。 “啊!这确实得好好洗一洗!简直不能见人了!” 吴缜微笑道:“因为救人才沾上的这些,哪里就不能见人了?” 吴缜拿了皂角给湛君,湛君同渔歌分了,两个人在同一盆水里洗手。 湛君洗的心不在焉,渔歌注意到,便问:“少夫人在想什么?” “想我阿嫂。” 渔歌不敢再出声,只低头默默搓自己的手。 清水早已成了血水,湛君毫无所觉,仍在盆中搓弄。 渔歌抓住湛君的两只手,从盆里拿出来,道:“少夫人再洗手只怕要脱皮,我找瓢来,给少夫人浇一浇。” 湛君这才回神,笑道:“不必这么麻烦,只换水就是了,咱们一起洗。” 两人洗完手,阿茵笑着递来两块帕子。 渔歌连忙接过,捧起湛君的手要擦拭。 湛君皱着眉避开,自己拿过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道:“人家给两块帕子,你我当然是自管自的,你讲你职责所在,我并不为难你,只是如今是在外面,你大可以自在些,方才在马车上,你我难道不是同朋友一样?”说完了话,湛君便往屋内去寻吴缜。
第134章 看见湛君进门, 吴缜从一堆杂乱里站了起来。 他有些羞窘,低头左右看了,苦笑道:“我还未收拾妥当, 这样子招待你,实在叫人惭愧。” 确实乱的厉害, 满地散落着带墨的纸,层层叠叠地铺着, 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吴缜那些见外的话湛君不怎么爱听,因此不作理会,弯腰捡起一张纸来,笑着开口:“这是……” 只一瞬间, 笑意毫无预兆地僵在她的脸上。 因那纸上的是熟悉的字迹, 使她不可避免地想起熟悉的人。 先生。 “这些是老师行医的手稿,他临终前送给了我, 我预备按门类整理出来, 编纂成书, 流传出去, 后来人也可从中受益。世上的许多人, 死了便是死了, 同他们的生一样,无声无息不惊波澜, 就像一滴水融进了湖海, 杳无踪迹……但老师不会, 他的名字会被人铭记,哪怕千百年之后也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湛君有被安慰到, 虽然仍是哀怆,但终究是没有哭。 湛君决定同吴缜一起整理姜掩的遗稿, 她认为是应尽的责任。 吴缜当然是没有二话。 只是湛君自此要常出门。 渔歌很有顾虑,于是别有用心地劝道:“何不请吴杏林到咱们府上去?既可免少夫人车马劳顿之苦,又能给那些书稿寻个宽敞妥当的地方收置,任由吴杏林那样堆着,只怕要生虫蠹,届时如何是好?” 湛君道:“终日同药材交道的人,难道还不会调配药粉驱虫吗?你实在过虑,而且吴杏林还要给人诊病,请了他到深宅里,病人要如何寻他?” 渔歌只得闭嘴。 湛君回到元府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浴。 洗了很久,洗到再闻不见血腥气。 从浴房出来时天正要黑,饭早已摆上,元凌与鲤儿却还没有回来,湛君便一面通发一面等。 头发梳好,长长地拖在脑后,两边只拿掩鬓别了,倒也不见散乱。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湛君不由得有些着急,正要出去寻,就听见元凌和鲤儿的大笑声,接着便看见他两个相互追逐着跑进了门。 “好饿!”元凌进了门就大喊,“今日吃什么?” 吃什么湛君还不知道,她一向不管这些事,不过总归一定会是他爱吃的就是了。 元凌用食时很有规矩,只是吃,不发出一点声音,神色给人一种淡漠之感。 湛君忽地想起白日里那个浮着白脂的又红又皱的小孩子,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眼前的这小孩子已经有了成人的神态。 湛君捧起元凌的脸,仔细地看。可是她想象不出元凌那时候的样子。 心中很有悔意。 元凌不明所以,只皱着眉问:“我脸上有沾到?”他虽然这样问了,但是看神色,分明是不信自己会出错。 沉默了片刻,湛君道:“你怎么就没有像我的地方呢?” 元凌一下子张大了眼,鲤儿也偏过脸看过来。 一时很是安静。 忽然有声音道:“怎么,你嫌他?” 三个人都看过去,门口处,元衍的脸自昏暗里转出。 他们父子长得一个模子。 元凌等着他母亲的回答。他睁大的眼睛里有些许的水意,里头填满了冤屈。 湛君看了心里发紧,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细细地摩挲他的脸,安抚他,同时也不忘朝门口瞪过去:“你挑唆什么?真是恶毒!” 元衍迎着烛光微笑。 元衍挨着鲤儿坐下,只是坐着。 湛君想了想,给他盛了一碗白饭,放到他面前。 元衍很惊奇的样子,拿两只手指端起那只碗,看了一会儿后又去看湛君,慢慢地挑起一边眉毛,道:“这样客气?真叫人惶恐!” 他此话是否衷心倒不好讲,但湛君认定他是作怪,遂冷笑了一声:“你大可以不吃。” “残羹冷炙,我又不是不做事的人,怎么就要吃你们剩下的?真有心,为何不等我?” 湛君是有理的人,“难道你夜里回来,我们也要等你?早前也不见你有怨言,可见如今是闲了,这样的兴妖作怪!谁要理会你?”说着便拉起两个孩子:“不吃了!”左右也已经吃的差不多,才不要留在这里,平添郁气! 待三个人的身影再瞧不见,元衍才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盘中零落的菜馔,轻轻撇了一下嘴。 使女上来收拾,元衍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吧,谁叫我回来的晚呢?也只配吃这个了。”说着长叹一声。 使女不敢作声。 渔歌匆忙跑来,湿发尚在滴水——她不敢行错一步,所以头发未干也挽了髻,工整地插戴了几支簪。 垂首低眉,将今日所经之事完整讲来,不敢有丝毫的遗漏。 元衍安静地听着。待渔歌讲完,他那一碗饭也刚好见了底。渔歌又奉水,元衍接过,漱罢口,道:“她想去便叫她去,不过你要跟着,此外我会叫几个人暗中随行,明日临去前你记得先认一认脸。” 渔歌应是,又道:“今日三郎有来,夫人并小郎君也一道来了,杜夫人似乎是想要见少夫人,可惜少夫人外出,不曾得见。” “不用管,她不必见客。”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用过早食,两个孩子去上学,湛君则坐了车去长春坊。 到了不见人,又去南市。 医铺同先前一样忙碌。 吴缜原本想过段时日再重开医铺,可是想找他诊病的人实在太多,全寻到他家里去,他实在难以招架,只得又到南市去。 因常有人打扫的缘故,医铺并不见破败,甚至连东西也不曾少。 吴缜不由得心生感慨。 既是到南市,下车便少不了帷帽,因此湛君并未被吴缜认出,她也没有上前,只是同渔歌一起立在医铺一角。 待到诊病的人全离开了,湛君才摘下帷帽,笑着对吴缜道:“你可真是忙,我看了你好久,根本不见你停下。” 吴缜立马要站起来迎接,湛君也立即出声制止,“你总是这样见外,叫我难过。” 此话一出,吴缜果然再不敢。 吴缜坐在长榻上,笑着叹气:“都是些贫苦人,寻常看不起病,只能生挨着……” 湛君截他的话:“好在有你。” 他还是同从前一样,诊费极低,有些人不但不必给,甚至还会从他那里得到买药的钱。湛君在一旁全都看的清楚。 “你是圣人,真希望天底下你这样的人多些。” 吴缜却道:“我至多只是个好人,所做的实在有限,圣人自有他的功业。当年咸安半城都是流民,如今已经见不到了,不是吗?”他笑起来,“阿澈你也是要青史留名的。” 湛君明白他的好意,可她实在不愿意谈论这个。她的爱恨都太过简单,并不足以应对太复杂的人和事,所以干脆不管,听也不要。 吴缜观她神色忽然淡下来,虽不知是何原由,但她既不高兴,他便绝不会再提,于是说起别的话,佯作责怪:“既然早来了,怎么好袖手旁观?你当施以援手才是,这样我就可以少诊几个人,断不会忙到这种地步。” 湛君一下子愣住。 是啊,怎么只就站在那里呢?明明她也可以的,昨日她还救起了一个人…… 她想,可能是先生不在身旁,她缺少底气,昨日不过是受形势所逼。 只有先生在,她才能肆无忌惮。 可是先生死了。 不过她还没死,还要继续活下去。 她有两个孩子,哪怕是为着他们,她也不能再做小孩子了。 她轻轻地笑着,“下回吧,一定帮你,只要人在这里,总有机会” 看她笑起来,吴缜放了心。 医铺既没有再人,湛君便安心同吴缜一起整理姜掩的遗稿,渔歌在一旁为他们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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