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把那盒子拨到一边,死盯着她道:“我们两个断的干净吗?” 湛君冷笑:“怎么断不干净?我难道与你过了礼?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我眼里有你,你自是好的,我眼里没你,你算什么?你是个男人,我当着你母亲同你夫人的面打你,你若还纠缠,便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别叫我看不起你。”说完,把那盒子往他身上一扔,看也不看他,走了。 元衍气的发抖,脸青眼红,站在原地,拳头握的咯咯响。 元府仆妇有想拦的,可湛君骂:“怎么,是想要我再甩一巴掌给你们瞧?”如此便再不敢,只是也不敢让。 方艾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指着湛君骂:“贱妇!张狂至此!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已翻眼气昏了过去。 仆妇们担忧自家夫人,哭喊着聚过去,湛君身前再无阻碍,往那喧闹地看了一眼,转了身自顾走,脊背挺得笔直,不肯弯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元衍方从愤怒里抽身出来,咬着唇看满地珍珠,不免嗤笑。 她竟想用这些东西将他两人算清,未免也太可笑些。 元衍正笑着,一折纸被风吹至他靴上——不知哪里来的。因见墨迹,元衍折身拈了来,展开来看,字迹娟秀,读来竟是封信—— “六月二日,学生云澈谨禀恩师侍前。故先生膝下,数年承恩,学生顽劣,俯愧深情。自暮春至此维夏,别来良久,闻先生欠安,甚以为怀,日夜盼愈。别居去后,任意西东,所见风情,生平未遇,虽多磨难,意犹不悔,惟念先生而已。现居之地,竹竿袅袅,忆及山中旧影,往来岁月历历,思之莫不泪流。今生亲缘淡薄游丝,承先生不弃,拜于门下,迩来十七年矣。师生之名,父子之实,是以婚姻之事,不敢不与先生知。今遇一人,生白头之意,愿为比目,岁岁年年。伏惟以请,恳盼垂许。不尽依依。学生云澈百拜顿首。” 元衍读完,生出恍然之意,懊恼自己方才竟为她言语所激,于是忙攥紧了信快步追出去。
第45章 湛君站在大街上, 看往来人群熙攘,却无一人相识,不禁流下泪来。 “这繁华地, 我到底是来错了。” 湛君哭着拉住一过往路人,“烦问河阳王府何处去?” 路人见她低头哭得凄惨, 心生恻隐,先关怀了两句, 又朝前指了:“离此地不远,小娘子一直往北去,不多时便能到。” 湛君道了谢,依着所指之路, 蹒跚着一路走过去, 中又经了两三个人,哺时时候到了地方。 她上去问人, 无人理会, 纵她说自己与河阳王相识, 哪里有人信?不过看她貌美, 哭的又可怜, 驱赶时态度还不算恶劣。 大门不能靠近, 湛君便站远了些,想着或许运气好些, 能等到人也不一定。她想自己必须要见到孟冲, 除他之外, 此地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了。 身处如此凄惨境地,她不免忆起山中无忧岁月, 想起姜掩并英娘,悔意蔓延无边, 当街捧面大哭起来。 孟冲由禁中归府,打马过街,心中忽生怪异,疑惑之下侧首回看,心跳立止,当即跳了马跑了过去,扰的人喊马嘶。 他本是大喜,可见湛君掩面而泣,立即慌乱起来,急切却小心地喊她。 “阿澈?” 湛君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成了桃子样。 孟冲心疼得像挨了刀子,捏住她肩膀急声问怎么回事。 湛君声音喑哑,“我想回家,可是没有办法,来找你,想请你帮帮我。” “回家?”孟冲听得疑惑,四下里看了,问:”“元二呢?” 湛君又是要哭,昂起头硬生生忍住,道:“我和他完了,从此之后,再不要提他!” 孟冲大惊,见周围已有了些人,先按下心中情绪,扶着湛君往府中去:“先跟着我进去,有话我们慢慢说。” 侍女端了水给湛君洗脸,又给她重梳了头发,还上了粉去遮她脸上哭出来的重绯。 收拾完毕,湛君平复了不少,面上虽仍有伤心失神之意,却再没落泪。 孟冲稍松口气,挽了袖子盛汤,送到湛君跟前,又推了推,劝道:“多少先用一些,垫一垫,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叫人去做,很快就好。” 湛君虽觉腹饿,却是无心用食,看着孟冲说:“我今日无状,别笑话我。”声音听着有些委屈。 孟冲赶忙摇头,失落道:“我怎会笑你?我只因为你哭而觉得难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要回家呢?” 湛君好一会儿才说,“我做错了事。”她抬了头问孟冲,“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这怎么说?” 湛君又是好一会儿不说话,低着头抠几案下的手指。 孟冲见状,心里虽着急,却也不说话,只等着她。 湛君指头都抠出血,觉察到了疼,停下手,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与元衍相识相知之事尽说了。 “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的,他跟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是全信了的……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成了婚有妻子,今日他母亲同他妻子去平宁寺找我,说要接我到他们家去。”说到这里她冷笑,“高高在上好似施恩,不由着他们羞辱便是不知好歹,我为什么要他家里去?谁也不能这般羞辱我。” 孟冲听完,心中泣血不止,就在他这个阿兄眼前,他妹妹竟受这种委屈,这一生亏欠她的,如何能偿还完?他早先竟还想她是甘愿为人妾室,原是有人看他妹妹纯真不知世事从而哄骗于她! 孟冲攥紧了拳头,夺门而出。 湛君吓了一跳,追出去,拉住了人,“上哪去!” 孟冲双目血红,“我给你出气,他欺负你!我不能忍!” 湛君这一刻忽然想,要是他真是我兄长就好了…… 她两眼酸涩,忍住了泪,拽住了他不肯松手,“怎么样算出了气呢?打他一顿叫他面目全非?有什么用呢?闹起来,倒是我更丢脸些,掀过这事,从此只当不认识这个人。” 孟冲仍要往外去,“就算往后你当自己不认识他,他欺负你这事,便不存在了吗?没有这样的便宜!” 便是同胞的亲兄长,也不过如此了,叫湛君如何不动容?因此更不愿意使他为自己的事闹出什么麻烦来,于是苦苦哀求:“我到底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蠢事,做下了已是后悔不迭,倘若人尽皆知,更是万劫不复,日后叫我如何自处?” 她愈讲自己的委屈惧怕,孟冲便愈愤怒,湛君哪里拦得住他?拉扯间,湛君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好大的一声响。 孟冲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踉跄着跑过去,将湛君扶起来,自责得很,“我迷了心窍了!竟伤了你!快!我扶你进去,叫医官给你看。” 湛君唯恐他再出去,攥住了他胳膊说:“我摔的狠了,不太能动,得你一路扶我。” 孟冲急得厉害,忙道:“你莫要动了!我喊人抬你进去。”说完便高声喊人,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人抬着门板来,轻手轻脚将湛君搁上了上去,送回了屋内,将她放置在榻上。医官也飞快赶了来,要看湛君伤势。 湛君自是不肯给他看,只说要活血的药油。 孟冲皱着眉命人去找医女,湛君忙拦了,只说不用,已好了许多,孟冲仍是坚持,湛君便由他去,只心内叹气。她是个不信神佛的人,这会儿却想求神仙佛祖保佑,这样好的一个人,千万要他得偿所愿,一定找到他妹子才是。 孟冲看她又安静下来,怕人多了吵她,将人都赶了,只自己留下陪着。 湛君朝他笑了笑,他不自觉也笑了出来。 见他不似先前愤慨激烈,湛君便好好和他说话:“我方才那些话并不全对,我是怕人尽皆知,却不是忧虑将来无地自处,旁人如何想我,我是不在乎的,天地间总有我的去处,先生会永远包容我,他是我最能依靠的人。”提起先生,她笑起来,又说:“我不想你去找他,要是你真去了,像是显得我这个人放不下似的,你要说我心里没有怨,怎么可能呢?我怨他恨他,所以才要漠视他,然后忘掉他,爱恨一同消失的时候,我便再也不怨他了,那时他不过是我认识过的一个人,这事也不过是曾做下的一件事,对错都无所谓。” 孟冲更为她担忧。他听的清楚,她分明有情,他怕她将来悔恨,况他已经想了法子,可以解决的,可他又恨元衍的轻慢,怨他叫他妹妹忍受苦楚承受羞辱。 孟冲一时陷入两难。 湛君这时候又说,“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只带出了两件衣裳并一些细碎金银首饰,那些珍珠被我用掉了,等我回了家,见了先生,一定能还你!旁的你可以叫人都带过来,我知道,那都是你要送给你妹子的,我不能要,所以并没有动,你带回来,留着,日后一定能亲自送到你妹子手上。” 孟冲看着她,心里说,可那就是我送给你的。 湛君又道:“我还得求你一件事。” 孟冲忙说:“莫说一件,便是千万件,我也给你办。” 湛君笑了下,道:“我打算回家去,去找先生,可是他跟我说,先生也来找我,我怕我们遇不上,而且我现在知道了,我原先太天真,不清楚自己的无知,我现在明白过来,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或许将来能学好些,但现在确实是没办法,只好求你,能不能借我些人,叫我和他们一起找先生呢?”她怕她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他不答应,又急忙说:“日后我一定报答你的,请你信我。” 孟冲哪里需要她报答,笑着说:“何须你说这些话呢?”同时他又想,他是不愿意将妹妹交付元衍的,天底下好儿郎这样多,一定有他妹妹喜欢而他也愿意的,而且看她对他送的那些东西的处置,可见并不是个爱富贵的人,那么做公主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舅舅将她养的这样好,日后他只需要同舅舅一起对她好,将所欠的都弥补了,他做了父亲二十四的儿子,已然够了,他该去做妹妹的阿兄了。 想明白这些,孟冲只觉豁然开朗,眉目都疏淡了许多,道:“我有一个好主意,于你于我都便宜,你要觉得妥当,便应我,如何?” 只要能答应帮她见先生,湛君没有不答应的,一双眼睛亮着,等着听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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