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桐听说如今人在平宁寺,惊得张大了嘴,忙对方艾道:“这怎么使得?也太委屈她了,现今咱们一家子都在这里,再没有更团圆的时候,这时候不接了她来,要等到何时?” 方艾当下很是意动,如果现在接了人过来,因着礼法,她只能做妾,再做不得妻,便是再闹也闹不出什么来,还能为了这么一个人,面子里子全不顾了?万万不能的。 方艾笑道:“你说的很对,天色还不晚,你我同去,算不得委屈她,日后她也感念你的恩德。” 郭青桐表现得一如往日收到夸赞时那般,微微垂首微笑。 湛君的门再一次给人敲响时,她正在收拾东西。 孟冲自上一次离开后,很久没有再来,却也没有把她忘了,常叫人送东西来,多到放不下,堆的到处都是,这屋子本就算不得宽敞,如今更是逼仄。她近来本就病着,躺了许久,觉得不甚自在,便想着寻些事做,看着遍地杂乱,想着不若将东西都归整了,日后还时也便利。 她辛苦了一个午后,大功将要告成之际给人打断,心情并算不上好,但也只好耐着性子去开门。 “何事?” 她开了门,见门外一群人声势赫赫,尽是生面孔,不免呆愣。 平成殿里,年迈的帝王皱着一张干枯的脸,双目微垂,“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孟冲咬了咬牙,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将方才所说之话又讲了一遍。 孟恺还是迷糊。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终于要娶亲,是件天大的好事。他这儿子今年二十四岁,冠礼都行过了四年,仍旧坚持着不肯娶亲。他知道的清楚,他这儿子不娶亲是为着将来他死了,好无牵无挂离了这儿,天涯海角找妹妹去。他是不愿意儿子吃这份苦的,那人委实有些本事,他找了这么年,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女儿,他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想娶亲了,好啊,娶了亲就能定心,日后安安稳稳的,富贵过完一生,他死了也能瞑目。 只是怎么就要娶有夫之妇呢? “这事你同你表叔说过吗?” 孟冲讪笑,“我哪里敢讲。” 孟恺笑骂道:“原来你也知道,那怎么就迷了心呢?” 孟冲道:“可见有些人注定要做夫妻的,我不过远远见她一眼,就认为她是命定的人,再不能忘了。只当是我的奢望,还望父亲成全。” “你既提了,焉有不应你的,只是你看中的是表叔家的儿妇,虽是君臣之属,可也还得顾念亲戚之义,过几日你表叔再过来,我与他商议一番,讨他一个人情。” 孟冲脸上并无喜色,但确实松了口气,再次叩首:“多谢父亲。”
第44章 郭青桐看见那张脸时, 嫉妒在她心里有了形状。得是老天何种的偏爱,才会予一个人这般的姿容?她恍然想,她若是个男儿, 怕也要拜倒身前。谁能不爱呢?这样的人。 湛君见这乌泱泱一群人,很是纳罕, 又问一遍:“可是有事?” 郭青桐回了神,笑着上前一步, 握住湛君手臂,喊了一声姊姊,语气十分熟稔,透着和善。 湛君受了惊吓, 疑惑更甚, 后退了一步,离了那只手, 问道:“可是认错了人?我并没有什么姊姊妹妹。” 郭青桐笑意不减, “我瞧着你是比我大些, 尊称一句姊姊并不为过。今日母亲来, 是要接姊姊到家里去, 姊姊在这里, 虽有姨母照料,但又如何比得上家里妥帖?”说罢又要捉湛君的手, 引她去见方艾, “这是母亲, 姊姊快来拜见。” 方艾面无表情,十足的有威仪。 湛君听得云里雾里, 明言:“你讲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方艾纡尊降贵开口:“我是二郎的母亲。”又指郭青桐, “她是你的主母。”郭青桐应声低下了头。 湛君仍旧不解其意,目光在这一群人脸上游移,摇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艾闻言起了心火,认为眼前人有意装傻充愣,于是哂道:“欲壑难填,有如一蛇吞象,可笑得很,人还是自知些好。”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湛君气红了脸,觉得实在莫名其妙,这些人是做什么?她又不识得她们,何故恶言相向?她正欲反击回去,忽听得有人道,“这是在干什么?” 一群人纷纷望过去,只见元衍冷着一张脸,立在不远处。 郭青桐瞧见元衍,不免心虚,垂首不敢出声。方艾却是欣喜。无论什么时候,她只要见到这儿子,心里头必然是欢喜的。 仆妇们让出路,元衍径直到方艾跟前,压着心头火气,行礼问安,“母亲怎在此处?” 湛君听他唤母亲,惊讶之余,难免愤怒。 方艾没瞧出她儿子的火来,笑道:“我怎么在此处?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咱们家是没人了吗?怎么就把人托给你姨母?” 元衍分神看一眼湛君,见她红着脸,偏了脸不肯瞧人,知她已是生了气,心中不免不悦,只是叫他生气的人是他母亲,现下又有许多人,不得发作,于是生忍下,话听着还是好声气。 “母亲来前该告知我才是。” 方艾听了不高兴,瞟一眼湛君,“怎么?难道我还做不得你的主?” 元衍已有不耐,“此事我自有打算,母亲何故多此一举?” 湛君这会儿再忍不住,扬了声问:“你是什么打算,倒说来听听!” 眼见着她也裹乱,元衍不由得头疼,对他母亲道:“母亲先回去,晚些我自会与母亲说清楚。” 方艾实在不够了解她儿子,她不肯走,只说:“我不明白,我接了她家去,难不成还委屈了她?我只和你说清楚,这么一个人,你喜欢也在情理,我不拦你,只青桐是我的儿妇,这不能改,十来年了,谁不知道她是你的夫人?” 湛君就不知道。 她听了这话,被轰去了魂魄,肺腑间翻搅起来。 元衍不欲叫湛君知道这些事。在他打算里,如今多事之秋,待他筹谋落定,一家子安全回了西原,那时再无顾忌,便可娶了她进门,此后再也不分离。 元衍欲先安抚湛君,才要说话,“啪”地一声,响亮的如同雷鸣。过了好久,他才转过了脸。 除却湛君愤怒的喘息,旁人皆是气也不敢出,方艾也顿了下,随即尖声大叫:“贱妇!你做什么!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抽烂她的嘴!” 湛君充耳不闻,她只瞧着元衍,因甩了那一巴掌,她已经冷静了下来,面目间不见愠怒之色。 元衍一样瞧着她,也见不着怒色,只是他生的那般好的脸,此刻一边肿起,带着清晰的指印。 仆妇们听了方艾的话,挤上来要扭湛君。元衍并没移开视线,平声道:“滚。” 仆妇们慌忙退下,再不敢动。 方艾快步到她儿子跟前看他的伤,郭青桐也忙跟过了去。 元衍将她两人视若无物,只看着湛君说:“这是你第二回 打我,我仍旧不怪你。” 方艾听这还不是头一回,怒火更炽,又高声喊仆妇。 仆妇们惧于元衍威势,口中唯唯诺诺,却并不敢动。 湛君看着元衍冷笑:“你说这话我不信,你若不是记恨我,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是我得罪了你,所以招致你这般羞辱。”她冷哼一声,“可也得瞧瞧我愿不愿意叫你羞辱。”说罢,冷冷将人都瞧遍了,低头狠狠关上了门。 方艾流着泪要摸元衍脸上的伤,她捧着都怕摔着的儿子,就在她眼前被人打,她心已然疼碎了。 元衍避开她的手不叫她碰,蹙着眉看她,“想来那日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所以母亲竟不懂我的意思,要我当着这些人的面再讲明白些吗?” 方艾哭着道:“你还要讲什么话?我绝不肯叫她到我家里去!你从小到大,谁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你!非食其肉寝其皮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元衍冷脸道:“若母亲今日不来,这一巴掌我还不必挨。” 方艾大为震惊,眼泪都忘了流,“你竟怪到我头上?” 元衍叹一口气,“我太心急,是我的错,我该回了西原再提此事的。”他只不过是不愿再辜负青桐年华,想趁早了结此事。说到底是天意为难。他得了方倩的消息,直觉不可思议,怎么就能叫人知道了?现下闹这一场,如何收拾?元衍看那扇关紧的门,想起上一回她打他之后就好些天不理会他,而这回气得更狠,必然闹的更凶,怎么招架? 湛君方掼上门,眼泪就落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哭,她骂自己,“自作自受,倒也好意思!”只是实在委屈极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你再哭?还觉不够耻辱吗?” 她一路抹着眼泪进了屋子,坐在榻上,终于再忍不住,伏在榻上大哭了起来。 她把脸压在枕头上哭,只要闷住了声,就还能骗自己。 可是又不能一直骗下去。 她坐起来,狠狠擦了眼泪,竭力叫自己的声音平静,“又能怎么着呢?不活了吗?也值当?不过是犯蠢而已,他不是好人,不是早就知道的吗?说到底,他也没有强逼我什么,即便一张榻上睡了,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愿意就在一处,不愿意就分开,我纵然喜欢过他,难道天底下就没有别的人能叫我喜欢了吗?我绝不叫他羞辱我。” 湛君就着剩水洗了脸,四下里环顾,对此地没有任何留恋。 实在想不到,今天不过起了兴收拾东西,竟是做了件未雨绸缪的事,可见天也助她。 她从孟冲送她的东西里头收拾了两件衣裳,又翻了些金银细碎之物,裹在一个包袱里,仔细斟酌了,又攥了一个盒子。 这些东西她还的起,今日用了,来日再还便是。 她今天就要走,同那人断个干净。 这般想着,她背上包袱,昂首踏出了房门。 湛君开门时,元衍正与方艾争吵,听见声音,便停了声看过去,见她形容,比与他母亲争吵时脸色还要难看。 “你这是要干什么?” 湛君只道:“关你什么事?” 元衍快步到她跟前,要夺她包袱,“你要不愿在这儿,我再另给你寻个地方,不叫人打扰你。” 湛君拿盒子挡他的手,“我是不愿意在这儿,可也不劳烦你帮我寻地方。”她把手里盒子举到他眼前,“数月来承蒙照顾,此是谢礼,以偿车马食宿,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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