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在勒索,却带了商量的语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很大度宽容! 姜青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果她瞪大的眼睛能喷出火,那此时一定能在对方那花红柳绿的袍子上烧出个大洞来。 但眼下显然不易动怒。 她忍气吞声,眨了眨葳蕤的长睫,继续扮无辜可怜。 “郎君,我家境不好,上有年迈老父病弱母亲,下有尚不懂事的弟妹,家中一年的进项也不不过百两银子,您这样真得是太为难我了。” 裴晋安的神色微微一变。 视线悄然移动,无端落在姑娘的发髻上。 栩栩如生的彩凤金钗与通透耀目的缀东珠碧色九瓣青莲步摇都绝非凡品。 家贫?扯谎。 裴晋安唇角勾了勾,随即恢复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让姑娘为难,姑娘家境不好,想必发簪也不值什么银子,”裴晋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将铜盆伸到她脸前,“把发簪留下,就当是赔偿的银子了。” 姜青若又被噎住。 看上去这纨绔似乎对她方才的话信以为真,不过用金钗抵赔银,她是吃了哑巴亏,简直有苦说不出。 该怎么摆脱现下的局面?姜青若深吸口气,咬唇暗瞪了一眼对方。 裴晋安纹丝未动,静静地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十分耐心地等着她再编出什么说辞来。 不远处的几个纨绔等得久了,高声喊道:“世子,怎么回事?” 说着,没等裴晋安应下,便朝这边走来。 姜青若侧眸,瞥到为首的吴二与刘三边走边好奇地盯着她,似乎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若是被吴二和刘三认出,说不定还会招惹什么麻烦,两害相权取其轻,姜青若咬咬牙,当机立断拔出金钗抛下,迅速一抖缰绳,催动马儿向前方驶去。 马车疾驰而过,让人猝不及防。 裴晋安愣神了一瞬,在车轮碾压到靴面之前,身手敏捷地大步退开。 干燥的灰尘在身前遽然扬起,几乎一点不落全扑到了他脸上。 裴晋安以拳抵唇,闷声咳了起来。
第4章 “裴世子,方才那姑娘是谁?” 吴桦看着那马车疾风般驶过街道,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中,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那是个姑娘在驾车吗?怎么像个男人似的那般横冲直撞? “不认识,”裴晋安不动声色地把簪子揣进怀中,拍了拍吴桦瘦削的肩膀,笑着道,“今日玩得尽兴,我做东,咱们继续回去喝几杯。” “到了云州这地方,怎么能让世子花银子?”吴桦笑着转首,发现刘三郎正在发呆,便一把将对方拉了过来,“你说是不是,三公子?” 刘三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做东,我做东。” 刘三方才愣楞看着的方向,正是那姑娘驾车转弯消失的地方。 裴晋安亲热地揽住对方,问:“刚才那姑娘你认识?” 刘三愣了一下,迟疑地摇摇头。 “......不认识,一定是我看错了。” 裴晋安:“看成谁了?” 刘三冷笑一声,不由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看身形模样,我还以为是姜家那个长女!那是个蛇蝎美人,可把我害惨了!不过她现在被禁足在府,没法子出来!” 听到这话,吴桦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三公子,你也变得太快了,当初不是你非要催着你爹娘去姜府提亲吗?怎么现在又说人家是蛇蝎女人?” “若不是去姜府提亲,我也不这么烦她!要是今天真得见到她,我一定不能轻易饶了她!她不同意亲事就算了,还派人把我赌钱吃酒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还做成册子送到我们刘府,我爹娘知道后把我痛打了一顿,”刘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一个月前挨板子留下的青紫伤印还没完全消退,“你们说,她是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得亏这亲事没成,不然娶了她这样一个母老虎,她还不得天天骑到我头上?” “那是你能力不足,又让人抓到了把柄,不能让人家倾心,”吴桦眯起眼睛笑着,半真半假道,“那姜青若的容貌,云州城无人能及,性子还这么有趣......既然你们姜刘两家的亲事未成,那总该轮到我去提亲了......” 刘三震惊地张大了嘴,表情活像生吞了个带壳鸡蛋。 纠结了半晌,他幽幽道:“吴二,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做不了我刘三郎的妻子,我也不想她当我嫂子。” “这事以后再提也不迟,先去吃酒,”裴晋安颇感兴趣地听完,暗暗嗤笑着勾起唇角,将两人的话头打住,“两位年少英俊,仰慕你们的姑娘不计其数,何必因为一个谎话连篇的蛇蝎女人伤了和气?” ~~~ “啾啾啾......” 姜青若以指抵唇,隔着姜府半尺厚的墙壁,发出几声不那么真切的雀鸟鸣声。 这是与香荷约定的暗号。 片刻后,墙那头响起几声略带颤抖的回应。 姜青若踩着石板攀上墙头,展目望去,沉香院内除了扶着梯子的香荷,四下并无旁人。 没人发现,一切顺利!姜青若心头一喜,踩着梯子利落地循阶而下。 重新返回院内,姜青若终于踏实下来,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头看向自己最忠心耿耿的贴身丫头,莫名其妙道:“香荷,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香荷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正房的方向。 姜青若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被她爹发现了! 还未容她多想,便看到她爹阴沉着一张风雨欲来的脸,大步走了出来。 见到长女,姜闳下巴上的几根胡须怒气冲冲地抖了抖,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家的姑娘像你一样翻墙出府?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规矩,这要是被别人看见,还不知怎么说嘴!你是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吗?” 她爹正在气头上,姜青若不敢回嘴,她抿着唇角,垂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继母黄氏从正房内款款走了出来。 “老爷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黄氏走上前来,温柔地替姜闳拍背顺气,“青若想出这个法子出府,必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您先问清楚,青若出府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这话提醒了姜闳,他双眼一瞪,喝道:“快说,去做什么了?” 若说出府只是为了约陆良玉喝茶,继母肯定不会相信,但私下打听陆良埕未婚妻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口,她毕竟是闺阁女子,多少要注意一些礼义廉耻,要是被她爹发现她不顾矜持暗自对陆良埕有意,不用继母拱火,她爹便会罚她去跪半个月佛堂——除非陆良埕能马上到姜府来提亲,才能让她爹消去怒气。 不过,即便姜青若暗自笃定良埕哥哥非她不娶,但提亲的事显然也不会这么快,她必须先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姜青若仰起头来,一脸坦荡地说:“良玉想要见我,为得是七日后陆老夫人寿辰的事,她想为祖母准备寿礼,但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才跟我商议。我禁足期限还差七日,又不敢去麻烦爹娘,才想了这个法子,本以为这是天衣无缝的好计策,没想到爹娘慧眼如炬,一下子便察觉了。” 最后一句略显生硬的马屁打动不了黄氏,她轻笑了笑,温声道:“老爷,青若这孩子可真是未能领略你的苦心。虽说是禁足,但咱们也并非全然不通情理,良玉找你有要事,你向爹娘禀明,我让孙嬷嬷陪你去便是了......” 听到继母提到孙嬷嬷,姜青若暗暗翻了个白眼,她防得就是孙嬷嬷,若是嬷嬷跟着,怕是连她喝了几口茶都会向继母报告。 黄氏轻咳一声,提醒道:“不过,话说回来,青若翻墙这么熟练,看上去不止一次了吧?” 话音刚落,姜闳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你说说,以前翻过几次墙?” 以前没被抓到,姜青若自然不会承认,她脖子一梗,硬邦邦道:“就这一次,以前从未翻过!” 黄氏摆明了不信,不过事情已过,没有证据便无法再追究,她对姜闳道:“老爷,既然这样,便把这梯子收到库房里去吧。这爬墙翻墙的,多危险呢,万一再磕了摔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姜闳狠狠瞪了一眼长女,又转头吩咐香荷:“把梯子搬走,若是以后小姐再翻墙,我拿你是问!” 香荷悄悄看了一眼小姐,收到她同意的眼神,便战战兢兢地照做了。 不过经黄氏这样提醒,姜闳想起了姜刘两家未成的亲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姜家虽是富商,但财力与云州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刘家不可同日语,再说那刘家三郎君长得一表人才,虽说有点赌钱吃酒的小毛病,但哪个富家子弟不多少沾染一些?刘府诚意十足,虽说是来提亲,那聘礼单子却先拿了出来,摊开来足有三尺多长,聘礼多得简直能买下小半个云州城...... 可这不听话的长女知道后,死活不肯同意,幸亏黄氏机智聪慧,出主意将她禁足在内院,不许踏出院门一步,可谁知后来偏偏又出了岔子,不知长女用了什么法子,竟查出刘三郎吃酒赌钱的底细,还做成厚厚一本册子送到刘府...... 现在想来,一定是那个时候她便偷偷翻墙出府,现在又故技重施,姜闳越想越痛心,恨不得使用家法伺候,给长女一顿板子吃! 姜青若看她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活像能吃人,忽地拿袖子揉了揉眼睛,顿时抽抽搭搭地哭出泪来。 姜闳拧着眉头,没好气地斥道:“好端端的,还没说你几句,又在哭什么?”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很快洇湿了衣襟,姜青若抽噎着断断续续道:“爹,我......我就是想起了娘,昨晚娘还给我托梦,问我过得好不好.....” 黄氏讥讽地轻笑一声。 每次都会使出这招来,还好她提前给老爷说过,不要轻易心软,再被这丫头哄骗了过去。 “你娘去了这么多年,早就投胎了,别老拿这个糊弄我,”虽然口中还在斥责,但姜闳的脸色还是和缓了一些,“从今天开始,直到你出嫁之前,都不许再踏出这个院子一步!” 姜青若一抹脸,嚎啕起来:“我娘......” “不许再提你娘!你娘要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投胎去了也不得安生!” 姜青若撇了撇嘴,擦干净眼泪,问:“爹,是不是又有人到姜府提亲?”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许过问,”有了上次的经验,姜闳打定主意不会透露半句,“你是长姐,两个妹妹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给你先定亲,以后怎么给你妹妹们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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