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楚瞬间了然,低声道:“今日国子学考完试,云公子便去南市采买了入学所需的物品,还买了张琴回来,回来后便一直在房里弹琴。” 李禅点点头,国子学确实要学琴的,倒是自己忘了。 郑楚看了看李禅,试探的问道:“殿下,要告诉云公子您……” 李禅一摆手将手指放在唇上,又给郑楚比划了一下,便自顾自小心走到云黛的窗下。 郑楚明白了殿下不想打搅云公子抚琴,当下招手撤走了院内的亲卫,让他们全都退到院外护卫,自己则转回主屋,去取殿下让他拿的东西。 院外发生的一切云黛是一概不知,她实在是太喜爱这张琴了。 云黛本就好音律,成德事前因为救灾已经数月没有功夫弹琴,成德事后颠沛流离、提心吊胆更不可能有闲工夫弹琴。此时骤得良琴岂有不喜爱的道理? 回来之后她先是弹了几遍《仙翁操》这类习练指法的曲目,熟悉了一下音色和琴弦的徽位,手法温熟之后更觉得心应手,曼妙的琴音自指尖弦上流泻而出,琴音满室,闻之忘忧。 此时身在遇真宫,不比在家里有琴谱乐书,云黛就依着记忆随心弹奏,越弹越是顺手,只觉娱心悦耳,渐臻物我两忘之境。 李禅回来前云黛正好弹到《酒狂》一曲,此曲相传乃是魏晋之际的名士阮籍所作,据说当时朝政昏庸黑暗,士大夫阮籍深感与时不合。他为避免祸患,便隐居山林,弹琴吟诗,乐酒忘忧,引以为乐,此曲便是他以琴音自述抒怀,聊发胸臆之作。 李禅静听片刻,只觉云黛将此曲弹的跌宕曲折,时而酣畅淋漓,时而滞涩沉重,如堕醉梦者狂歌遨游,又似饮中之后蹒跚独行,其中凄凉无奈,令人闻之动容。 李禅在门外听得心生摇曳,云黛在屋内又何尝不是如此?琴乃心声,云黛弹到后面手上不停,心思却早已随着琴声飞远了,想起幼时山中时光,想起回家后与父母姊妹一起的快乐时光,又想起这几个月来的变故, 此时已经弹到第六章《托酒佯狂》,本来这一段旋律就极为激昂顿挫,与云黛心伤云家惨祸的心情相合,更是激越悲愤,似乎包含着极为悲惨的仇恨和冤屈,但内里更有诸多无奈,叫人闻之落泪。 云黛弹到此 处也是面容惨白,想到父亲一心为国却无端惨死,云黛眼眶都不由得湿润了起来,本来酒狂琴曲此处已然终了,但是云黛心有所感竟是难以止歇,双手不停将前面的旋律又复弹来,琴声愈发高亢激昂起来,宛如风雨大作,战阵厮杀,又似金戈林立,寒气逼人,叫人闻之直觉心生动摇,不能自已。 正在这时,一阵尺八的呜咽之声自外间升起,平和冲淡的尺八之声随着琴声高低起伏,一开始只是与琴声应和和鸣,慢慢的却分离开来,竟似在缓缓引导琴声恢复平静一般,在很多琴声激愤肃杀的地方,温和的尺八将之抚慰了下去。 云黛原本为琴音所感,兴起如狂,此刻渐渐平静下来只觉十分惊诧,那尺八声刚起之时,与琴声之间还很不合拍,但是越到后来两种乐音竟然越来越和谐,竟似是演练许久一般。 一曲弹罢,云黛双手按弦,心绪已然复归平静,门外的尺八也在吹奏出最后的一声低吟之后也沉寂了下来。 一曲奏罢,云黛抬手擦去颊边泪水,推开窗,果然看见李禅披着黑狐裘,拿着一管尺八站在窗前。 尺八形似竹笛,吹奏时如箫般,五孔,因一管长一尺八寸,故名尺八,尺八音色音色苍凉辽阔兼有古朴深邃,诸多管乐中,李禅独爱这音色,是而在尺八上很下了些功夫。 此时的李禅,黑狐裘、发间甚至睫稍都沾着一层新下的雪,看样子在外面站了许久。 云黛看着心疼不已:“你、你傻啊,站在外面干什么,不怕受冻了又头疼吗?” 李禅目光柔柔看着云黛:“怕扰了娘子抚琴。” 云黛一时间心慌的不行,这人真是什么事儿都是做完了再说,什么心思都藏在心底,云黛想起刚才尺八呜咽之声,如群山初日在云雾中柔柔洒下的暖光,又想起这个讨厌鬼几个月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拂,刚刚收起的眼泪不知怎么又落了下来。 李禅心头一痛,疾步走入房中,将云黛揽入怀中。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身上冷得很,李禅头上的雪化开,顺着发丝滴在云黛鼻头,云黛被冻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却还是缩进他的黑狐裘里,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李禅回想云黛这几个月的日子,又佩服又怜惜。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将她搂得更紧。 郑楚假装不经意路过,将开着的窗关了起来。
第275章 考得不错 过了一会儿,云黛觉得好些了,加上房内地下有火龙,李禅身上也热起来,两人罩在黑狐裘下,都腻腻出了层薄汗。 云黛从李禅怀里挣出来,坐回琴桌前,转头嫣然笑道:“想听什么?我再弹给你听啊。” 李禅解下黑狐裘,拿出尺八,笑盈盈:“什么都好。” 不一会儿,尺八伴着琴声又从房内传出,这次没了萧杀和愁苦,在静谧的月色中生出了别样的柔情与缠绵。 两人又合奏了几曲,李禅如夏日正午饮下一盏冰镇酸梅汤,心头焦灼的野火遇到了春风化雨,逐渐平息了下来。 几曲后,李禅再也忍耐不住,他走上前,拉着云黛的手,久久凝视着她:想到待太子回朝,诸事抵定,便能日日过上与她琴瑟和鸣的日子……李禅忍不住轻轻啄了啄云黛的额头。 云黛忽得羞涩起来,直往他怀里躲。 李禅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又得把持不住,连忙将云黛稍稍松开,转而看向那张琴。 李禅也爱极了这张琴的音色,手指忍不住也拨动了几下:“这张琴音色松透,别是你你一掷千金买下的吧?” 云黛仰起脸:“呿,知道吴王殿下穷得连王府都养不起,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 见李禅目露讶异,云黛便将这张琴的来历说了一遍。 李禅听罢,忍不住又拨了拨弓弦:“那确实要好生养护,房内通着火龙,一两日无妨,久了怕也会伤琴。等休沐后还是摆在国子学里的琴房里好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云黛点点头,忽然问,“对了,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禅浅褐色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故作叹息道:“还能怎么了,今日特地告了假,去国子学给你关说去了……” 云黛想起今日考得这样子,小脸皱成一团:“那个你怎么去说的啊,别是去夸我的吧,我考得可差了……” 云黛怕李禅是去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自己才学如何如何出众,那等到成绩出来,李禅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李禅点点头:“我知道,成绩已经出来了。” “啊?!那我……”云黛本来想问问成绩,可一想到早上交了白卷,吓得从李禅怀里挣出来,捂着耳朵,“别别别,你别告诉我!” 李禅上前几步,将她堵在墙角,认真道:“其实考得不错。” 云黛信以为真,难道是自己下午考的特别好,连上午的白卷都遮掩过去了?眨巴着大眼睛:“真的吗?你不会是骗我吧?” 李禅点点头,含笑道:“骗你做甚,判卷的学官跟我说,只要是你写了的基本都对了,这不是考的不错么?” “啊?”云黛脸一红,“那我还有好多没写呢……我最后成绩怎么样?”云黛本来是很害怕知道自己的成绩的,生怕丢了脸给李禅笑话, 又或者惹他生气,但是此刻看李禅面容温和,又听他说自己‘不错’,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成绩嘛,不负众望,”李禅笑容不变,“判等下下,排名是倒数第一,分在下舍。” “啊?!李禅……你!!”云黛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气得对着李禅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李禅也不还手,只是伸手在再云黛腰间一抄,将她拦腰抱起,倒退几步带着她坐回小书房的榻上。 云黛撒了会儿气,又被李禅圈在身前,逐渐安静下来,她低着头,一双小手玩着李禅的大手,愧疚道:“对不起……我本来就学得不好,早上还不肯听你的劝……” 李禅将脸搁在云黛肩头:“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让你为难了。” 云黛惊讶地转过头,只见李禅一张俊脸近在眼前,近得面目都模糊了,只有那双耀眼的眸子,还有长长的像小扇子般的睫毛格外清晰。云黛只觉心漏跳了一拍,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忙又低下头,再也不敢看这个人。 她声如蚊蚋,鼻子酸酸的:“可是今天就是考《大学》……你明明说了的,是我没听你的话……” “小呆子,这怎么能怪你呢,临考之前才跟你说叫你看本来就不太现实。再说这走到今日,说到底都是我太任性自私了。”李禅听出云黛声音里有些哽咽,语气更是柔得仿佛空山清泉一般,“你看,是我自作主张让你写策论,也是我非要你借着双王俱保的名头参加文会,也是我一再劝你去国子学……” 云黛扭过身,呆呆望着李禅:“不是的,这些我都愿意的,而且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云家,为了爹爹!” “小傻子,”李禅紧了紧搂着的手臂,“你是你,我是我,你做这些是为了云家,我却不仅仅是为了云家,说到底,我还是吴王……”李禅没有过多解释,走到这一步有他任性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云黛出人意料的才华和运气。 李禅继续说道:“而且也怪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忽略了你,我若能有暇回转,如在大高玄殿时那般辅导你两日,也不至于只能交白卷。”
第276章 又是薛岳 云黛一听白卷两个字,整个人不自在地扭捏起来:“你……看到卷子了?” 李禅点点头:“嗯,判卷的学官说的不错,下午考得确实可圈可点,至于上午……实在是怪不得你的。此事你也不用太放心上。况且也亏了你交的是白卷,你要真是胡写一气,说不定你也就不用去国子学上课了。” 李禅可是知道王介的脾气,老而弥辣,最看不惯的就是装腔作势自作聪明的人,你要是不会便自承其短,知耻后勇他不但不会怪你,反而会倾囊相授;但是如果你明明不知道却假作明白,胡编乱造,那可就触到老头子的逆鳞了。云黛要真是为了不交白卷乱写,就算自己再怎么去说情,王介也肯定要到父皇面前抗辩,要求把云黛逐出国子学的。 “嗯,我知道的。已经考成这样了,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往后怎么办。”云黛想起了杜确的话,眼睛渐渐亮起来。 李禅不易察觉的一抬眉毛,这个小丫头倒是果决。 没想到云黛立刻贼忒兮兮地拱了拱身后的李禅,转脸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所以,你帮我关说的如何了?下次考什么?你能‘猜’到吗?”合着她的以后怎么办就指望着李禅给她押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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