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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岳想了一会儿，笃定道：“不会，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而且我知道他去了哪儿。” ——大高玄殿—— 大高玄殿的前身作为皇家宫观，占地广阔，规模宏大，兵燹重建之后，规制更胜从前，除了一应殿阁楼台之外，西侧临着洛水还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园林。道观在园林附近修了几处院落 ，专门用来招待来道观小住的达官贵人。其中的一处院落门口，几个护卫打扮的人一直进进出出的拎着水桶往洛水中倾倒。 这处院落便是李禅在大高玄殿内的住处。道观里严格遵守道家的作息时间，要不是刚刚有人突然闯进来，李禅应该已经睡下了。 初冬的天气，整个院子里最暖和的东厢房内，李禅只披了一件衣服，不经意裸露的皮肤还带着新沐的粉色，人懒洋洋靠在扶手上，身后郑楚正把他的头发往后边的竹制衣架上晾开，旁边又有侍卫用干布吸干水。 吴王自来喜爱清洁，回京一路上风餐露宿本就十分难受，是以安顿下来之后便好好洗了个澡。冬夜寒气迫人，为了防止吴王感染风寒，厢房里的炭火烧得格外旺，火盆中还架着一盘香，煨得檀香味有些发甜。 云黛挑了个离李禅最远的位置跪坐着，在炭火噼噼啪啪声中，将适才李乐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禅原本还在奇怪云黛怎么大晚上还出城来找自己，听云黛讲完立时站了起来，将身后的竹架都碰在了地上，李禅赤足两步走到云黛面前：“你再说一遍。” 云黛小声说：“晋王殿下说，他帮我在礼部报上了名，而且是双王俱保……” 李禅几乎是吼了起来：“荒唐！胡闹！” 云黛还没见过李禅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胆寒心惊：“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一直在旁的冯三一头雾水：“殿下，属下不是很明白，云公子既然是举子，那晋王殿下能帮云公子报上名不是好事么？” “冯三，你先下去，这里没你的事了。”郑楚乍听消息也是暗自咋舌，他是知道云黛身份的，心知这事颇为棘手，冯三不知内情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瞥了刚准备退下的冯三一眼，“你去传我的话，院子里不要留人，侍卫都撤到院子外面守着。” “喏！”冯三领命退出，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为什么殿下会忽然发怒呢？
第82章 殿下新沐 李禅欺近半坐在云黛跟前：“你知不知道这是天大的祸事！” 云黛嗫喏着：“和我没关系，是李乐……” 李禅斜了云黛一眼：“那雍王呢？老七又是怎么会掺和进来的？他又不认识你，若只是老八去求，老七怎么会答应？老八何时就有了这么好的口才？！”李淳幼时曾在李禅母妃身边住过一段时间，在诸兄弟中李禅对他最为了解，他这个七弟办事稳妥谨慎、最讲原则，绝不会因为老八的软磨硬泡就胡乱应允。 “我怎么知道！”云黛也是纳闷得很，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嗯……可能是因为，住公车馆的条子，是冯将军问雍王殿下讨的。” 李禅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咬牙：“这个冯三！！！” “这也不能怪冯将军啊。”云黛抓住李禅的手，李禅的手很冰，冻得云黛一瑟。 李禅气极反笑：这个小丫头，自己命在旦夕还有心思帮别人说话，之前是给李乐鸣不平，这会儿又担心起冯三来。 李禅拍拍云黛握住他的手：“是是是，不关老八的事儿，不关冯将军的事儿，更不关你的事儿，这事儿说到底怪我，当初在隆兴寺下，我就不该救你。” “不是的！”云黛听完，几乎是弹起来扑进李禅怀里，李禅本是长坐于地，他完全没想到云黛会像个小兽一样冲过来，一个重心不稳竟然直接被云黛扑到在地。 郑楚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看得一愣，想要上去扶也不对，不扶也不合适，他只能默默退到门边：“殿下，我也退下了。”说完快速开门关门退了出去。 李禅无奈：“你……你先下来。” 云黛默不作声。 李禅抬手摸摸云黛拱在胸前的脑袋，柔声道：“你先下来，好不好？” 哪知道本来沉默不语的云黛，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李禅，我害怕，真的怕！你别不管我，我爹娘都不在了，现在姐姐也没了，我……我就只剩下你了！” 云黛在外人面前如何坚强，如何果决，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李禅被哭得心都乱了，他平素几乎不和女眷相处，和他接触较多的女性皆是娴静文雅的，全不似云黛这种，一时之间李禅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的郑楚幽幽飘进来一句话：“咳咳咳，云公子，殿下新沐，地上凉，仔细着殿下的身体。” 云黛听得面上一红，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七手八脚的从李禅身上爬起来。起来后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不大的禅房里转了两圈，终于在一个矮几上找到了件道袍，抱着小跑回来给李禅裹上，还不忘把他半干的头发捞出来，殷勤乖巧道：“殿下，不要着凉了。” 李禅随意坐着，无奈道：“嗯，多谢云小姐过问。反正在云小姐心中，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殿下，不需要了就是李 禅。” 云黛脸一红：“哪有！不是的！” 云黛见李禅又沉默了：“殿下，那，那恩科的事情怎么办？？是不是我不去礼部补身份，就，就可以取消了？……只要我不去考就没问题了吧？” 李禅：“你当恩科是儿戏吗？报了名不参加，礼部不用核查么？何况你双王俱保的名声，你不出现，晋王和雍王的面子往哪儿放？” 云黛嗫嚅道：“那，那我去考了，考不上总行吧。到时候……” 李禅：“哦，看来你还知道厉害呀！还知道你考上了，便是欺君大罪，是破坏朝廷法度规制，必死无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双王俱保名声在外，想考不上就能考不上么？不知多少人要卖你面子！所以你必定会考上，今年又是恩科，你又有这名声，你考上了还马上就能给你派个好官儿做。” 云黛急得眼泪汪汪：“那，那我也不能去考啊。” 李禅点点头：“对，你去考了，考上了，到了礼部核验身份，发现你是女子，雍王晋王保你身份，你却这样欺瞒朝廷，破坏朝廷抡才大典，你固然必死无疑，雍王晋王也难逃一死。” “怎么会这样。”云黛起先只觉得这件事很麻烦，听李禅这么一说才真正意识到：李乐这一闹，是捅了个天大的篓子，“去不去都是一死，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这事儿古往今来绝无仅有，”李禅摇摇头，“我不知道。” 云黛颓然坐倒，她想过自己被王廷安杀死，被韩猛杀死，被狼咬死，跳崖摔死，甚至上京路上饿死、渴死，进了京后被当做叛军余孽杀死，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科举而死。 李禅站起来，揉了揉云黛的头：“好了，至少在恩科前，你还死不了。” 云黛抬眼看见李禅一脸愁容：“你会想办法的……对吗？” 李禅叹了口气：“那也得有法可想啊……”说完李禅对外吩咐道，“郑楚，派人给云公子收拾一间房间住下。” 郑楚：“喏！” 云黛愣愣的：“住下？我东西都还在公车馆呢。” 李禅看着云黛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手捏住她的腮肉：“命都要没了，还担心行李？你哪儿不许去，想出办法前，就给我住在这儿。” 云黛也不敢反驳，嗫喏着：“行李就不要了吗，里面还有你送我的好多东西呢。” 郑楚此时推门进来：“云公子，请随我来，天色不早了，殿下要休息了。”
第83章 不许出观 云黛不舍地看着李禅，见他丝毫没有留她的意思，也只得噘着嘴跟郑楚走了。 说是要给云黛收拾房间其实也只是略微整理一下就行，大高玄殿重建不过十余年，这处客院更近几年才修成还半新着。 李禅现在不宜暴露身份不假，可他离京前常年主政宗正寺，宗正寺除了管理皇家事务外还兼着宗教事务，与佛道两脉过从甚密，大高玄殿的观主自然认得他，特地安排了大高玄殿里最宽绰的一处客院，李禅的扈并不多，房舍自然有空余。 郑楚知道云黛身份特殊，选了一间挨着正房的厢房给云黛。 云黛进屋之后有些奇怪，屋内虽然没有住人却颇温暖，地面尤其温热，显然是屋下铺了火龙，可是连厢房都有火龙取暖，怎么反倒是正房里还要点火盆？ 听了云黛的疑问，郑楚摇头道：“殿下不喜奢华享乐，特地封了正房的火龙。要不是今日新沐，房里连火盆都不会设。” 云黛还想说什么，却被郑楚打断了：“公子的行李，明天一早会差人去取来。”郑楚顿了顿，“您早些休息吧。” 云黛哪里睡得着，她支起窗户，发现从她这儿正好能看到李禅那边，李禅的房间一直亮着灯，看到里面人影晃动，云黛趴在窗口看着窗户上的剪影，想着李禅在里面的样子，心里百般滋味。 天蒙蒙亮的时候，云黛迷糊中发现李禅那边灯熄了。云黛想他终于睡下了吧，可没一会儿，就见李禅和郑楚两人披着斗篷从房里疾步而出，接着就是两声马嘶。 他们要去哪里？ 云黛立刻清醒了过来，再无睡意，天光渐亮，几声钟响之后，道观也开始忙碌起来。 客院紧挨着园林，平时并没有香客过来，胜在清静，可对于云黛来说就太无聊了，云黛幼时在道馆长大，对道观颇有感情，这大高玄殿比幼时自己住过的道观大了好多倍，昨天云黛来得晚压根没顾上细看，此刻听到前面殿阁传来的诵经祷祝之声，就想着去前面看看，可心里又害怕出去会不会惹出麻烦，拉过一个侍卫悄声问：“你知道殿下……去哪里了吗？” 侍卫摇摇头。 “不能跟我说话？”云黛有些气馁，“那我能去前面看看么？” 那侍卫想了想点了点头：“殿下只吩咐你不能出观。” 云黛哦了一声，却突然不想去了。人真的是很奇怪，刚刚不知道能不能去还满怀好奇，听了能去却又懒了心。 胡乱吃了早饭，云黛心烦意乱，她既不想睡觉也又无事可做，索性搬了个小马扎跑到后园与前殿交界的门口坐着，伸长脖子等着李禅回来。 清晨时分，观中香客已经来来往往热闹起来，云黛坐在太阳最好的地方，抄着手，眯着眼睛，看着香客们三三两两，像只晒太阳的懒猫。 看李禅昨日的神情，这次怕是连 他都没办法了，云黛忽然领悟到了生命的可贵：想来以后晒太阳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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