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对你做过那么多坏事!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原谅,凭什么我不可以?” “因为你害死了我爹爹。” “那不是我!我阻止了,我从来没有想害过父亲,我也是受害者,明明我每日都活在悔恨中。” 霍止舟拉过温夏的手,痛苦地紧捂在他心口处:“你给我过一剑了,夏夏,我这里每日都痛,你报复过我了,可不可以回来了?” “你回到我身边,我把乌卢打下来,让你做大国的皇后。”他昂起头颅,猩红的眼眸祈求着温夏:“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是你的哥哥,我还是那个你可以相信的人,我求求你!” 回不去的。 温夏凝望着眼前这双痛苦的眼睛,霍止舟与戚延不一样,他身后站着再也不会活过来的温立璋。 她明明应该冷漠地拒绝,可想起此行目的,她终是放任自己在霍止舟身前流下弱者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为那个陪伴她、守护她的四哥哥流下眼泪。 “如果我父亲能活过来的话。”温夏抽出手。 霍止舟抬起颤抖的手擦拭她的眼泪。 温夏只望着案上那圣旨:“燕帝要如何才能放过鄞庆?” 她音容清冷,杏眼中再无波动,端庄雍华得只是大盛的一国之母,公事公禀的神态。 霍止舟眼底的光一寸寸黯下去,她的雍容华贵与清冷刺痛着他,旧疾上的痛刮着骨头,他强忍着这难以承受的痛苦,眼眸也冷了下去。 “放过鄞庆,唯有一法。” “除了盛国攻下的乌卢,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第97章 “如此, 我便撤兵奉还鄞庆。” 温夏听着霍止舟说完,目光如旧, 可心中岑寂而冰凉。 眼前的霍止舟冷静从容,完全的帝王之相。 也许她应该称他为一个足智多谋的好皇帝,可她的立场却只觉得这样的他强大而可怕。 “你两样都想要。” “不,我可以只要你先前所让的三座城池。”霍止舟紧望她:“但你,我不会退步。” 轻涌的夜风吹着烛芯,灯光跳动,阴影镀着这俊逸冷淡的脸, 让霍止舟越发高深莫测。 既如此,温夏来此紧绷的心弦终于也可以放开了。 她不会答应的。 把余生捆绑在一个害死父亲的人身边,这不是她的底线。 “三座城池是盛国的诚意, 后者,恕我无能为力。”温夏道:“但若燕帝接受, 我今夜可以留下。” 温夏平静而清冷,除了带着三座城池的诚意, 她也做好了这最大的退步。 霍止舟目中明显的震撼,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让他错愕得意外。 “你……”他痛苦愤恨:“你竟为了他能做到这步!夏夏,你不是这样的!” 微敛黛眉,温夏音容冷静:“燕帝不够了解我,如今的我, 便是这般。” 霍止舟压抑着目中的愤恨, 久久未语。 月映轩窗, 月光透过薄雾般的窗布洒进案台, 无声落下一案清辉。 冷冽的雪松气逼近,温夏腰身一紧, 倏然被霍止舟横抱起身。 案上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她后背倒向坚硬的案上,霍止舟冷戾的双眼在她身前放大。 滚烫的气息逼近,细腰被这双大掌钳住,他吻向她耳鬓,鼻息灼烫而急促。 衣带散落,他几乎狂躁而暴戾,手上没有一丝留情。冰冷的唇触到她嘴唇时,温夏还是会有下意识的抵触。 她想起了戚延。 他从前那么十恶不赦,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知他如今在哪,可她想他命这么大,从前流过那么多血都还好好的,他一定会无事的。 她的游神,她的冷漠和美目里的空洞,全都刺痛着霍止舟。 他停下这尚还来得及制止的动作,爱怜地吻她嘴唇,可却不敢探入,抱着她,他埋在她肩颈,终于止不住地哭了。 他如一个少年,不算放声大哭,那哭声只是哽咽和压抑。 戚延不要她了时,明明是他先遇见她,明明是他陪伴她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 他每一日都扮演着一个值得信赖的哥哥,可他多想她也能在他无助的时候抱抱他,陪着他,像守护戚延那样来守护他。 他的哭声彻底而痛苦,把所有的泪都留在了她肩颈上。 他抬起头,发抖的手为她系好衣带,轻轻捧着她脸颊。 温夏也只在这时,水光盈澈的眼中才有一丝动容,望进他眼睛。 有泪落到她脸颊,他的眼睛漂亮而干净,像十八岁的温斯和,清癯温润。 屋外,擎丘与云匿起了争执,两道声音打破这静夜。云匿想求见温夏,擎丘不允他上前打扰。 霍止舟紧望着温夏,眼里的泪干涸,痛苦的神态不复,他擦掉一切泪痕,一身帝王之相,眉目冷漠深邃。 他起身,背过她望着窗上月光。 温夏撑着桌案起身,手腕处传来火辣的疼痛,是方才被他磕到了桌角。她没有抬袖查看,只弯腰去捡地上的玄色大氅,系好戚延这张足矣遮挡风雨的大氅。 “我会堂堂正正让你看着我才是天下最强的皇帝,我会堂堂正正让你再为我动心。” 他背影决绝。 没得谈了。 温夏敛眉拍掉大氅上的尘埃,走向房门,每一步却都极慢。 她在想她不答应霍止舟的要求,是不是害了大盛?只要她答应嫁给他,鄞庆与大盛便安全了。 可心底马上有声音否定了她。 那是温立璋在说战争不要牵扯女人,一国之难不是公主和亲,弱者献美便可解决的。 也是戚延在说,要她好好活着,做她甘愿的事。 拒绝霍止舟,她没有错。 她已经尽力了。 打开房门,庭院弯月当空,月光落入她怀中。 晚风搅弄着裙摆,湿润的春夜里弥散着万物生长的香气。 纤细身影无声停下,温夏回过头。 霍止舟立在光影之中,龙袍衣襟上的金丝线松散开,被修长的指甲抓破。他的身影孤孑独立,双眸的深邃寂落在那昏暗的烛光中。 温夏望着他,任月光把他照清,又任晚风将他吹远。 九岁的温夏,十二岁的霍止舟,也终被晚风吹散开,落在天地间各自的南北。 她回过头,踏过月光离去。 笛声绵长而忧郁,寂落在这静夜之中。 霍止舟吹着手中的白玉笛,明恒夫子的笛音色悠远,吞没着高涨的凄凉,直至月下身影再也不见。 …… 马车穿出城门,疾驰在夜色中。 温夏坐在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办到,黯然地靠着车壁。 云匿留心着四周,这才与她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回营了!” 温夏蓦然睁大眼:“你说什么?” “方才收到暗卫放出的哨声,皇上回营了!” 温夏喜极而泣,紧扶着车厢:“再快一点,快些回去!” 她就知晓戚延不会死的。 温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车疾驰在夜空下,耳鬓风声猎猎。 温夏终于回到军营,没有等云匿来扶便撑着车壁要跳下车来,却见夜色尽头疾奔而来的挺拔身影。 戚延冲进月光中,一双黑眸紧落在她身上,高大身躯直奔向她。 温夏跳下马车奔跑,大氅凌风翻飞,她穿越这片再也没有阻隔的夜,被他双臂紧紧抱在怀中。 她抱紧了戚延,深深埋进他胸膛。 这一刻万物好像都安静了,只有他和她的心跳声。 她抬起头,泪光里的男人俊美无俦,深眸涌动着泪光,也倒映着一轮月。他翕动着干裂的薄唇,却没有吐纳出言语来,只把一切言语汇聚在一双深眸里。 “我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我吗?”温夏的嗓音带着一点哽咽的鼻音,她也不知这时隔一年多的相见,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可她双腿发软,从燕军营地到他身前,从迷惘担忧到欣喜若狂,好像一切都似从虚空里、也是从刀尖上趟过。 戚延横抱起她,将她放到帅营的床榻上。 她的绣鞋沾着草屑与泥渍,戚延垂下眼眸,半跪在她脚下为她擦去尘霜。 温夏泪如雨下,望着他眼下一片青色,那干裂的薄唇上结着血痂,他下颔也布满青色的胡茬。 戚延好像不一样了。 他的成熟,他眸底的稳重,他的小心翼翼。 温夏环住了他。 戚延紧紧拥住她纤细的身体,埋在她鬓间狠狠嗅着她的香气。 温夏笑着流出眼泪,忽然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不碍事。”戚延的嗓音成熟而磁性,带着一丝劫后的低哑深重。 温夏触碰着他肩膀,他身上的靛紫色中衣是刚换的干净衣裳,可传出浓郁的药气,那夹杂的血腥之气应该是方才抱她时所致。 温夏哽咽着:“这几日你都在哪儿?” “在一处深林里头,我无事了,夏夏。” 戚延昨日醒来时,与陈澜不便发出信号引军中来营救,怕同时引来燕军。他便与陈澜试了各条偏僻小径才回到军中。 陈澜受伤严重,他昏迷那几日都是陈澜在守他,与野狼厮斗。等他醒来陈澜便倒下了,这一路扛着陈澜回来,身上伤口撕裂严重。 胡顺便是见他伤得太重了才没有告诉他温夏来了,直到方才太医为他清理缝合好伤口,胡顺才说温夏来了,还拟了圣旨去了燕军军营。 戚延深深的自愧:“他可有欺负你?” 温夏摇头。 戚延凝望着她发髻。 温夏微怔,想寻铜镜照一眼,她俯身靠近戚延,咫尺之距,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她微乱的发髻和横斜的珠钗。 戚延黑眸中越发沉戾。 温夏:“我没有被他欺负的。”她很冷静地解释,可不知为何白皙的面颊还是微微泛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延覆住温夏的手:“我只恨我中计,恨我不能保护你,让你为我奔波。” “夏夏,对不起。” 温夏摇头。 戚延的眼中是深深的愧疚。 温夏不知他们之间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明明他们隔着漫长的春夏秋冬未见,明明她一直都将他划在了余生之外。 轻柔的晚风掀动厚重的帐帘,微风吹得烛火影影绰绰。 温柔的今夜像是一条岁月的深河,过往流去不复返,洗涤出一颗干净澄明的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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