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霍止舟在城中早设下了埋伏。 戚延可以打通暗道,他也早早步好了暗道。 那日温夏前去求他,霍止舟说一切都是他故意的,故意引戚延入城,故意把半座城送给戚延。 这片盛军驻扎之地,正是霍止舟一步一步引戚延至此…… 营地外十里便有燕军的暗道,这才让他们包围了营地。如果不是之前戚延执意改了方向扎营,现在暗道通向的便直接就是营地内。 温夏眼底的恐惧越来越浓,脸色惨白:“让皇上回来!” “属下劝过了,没有用。” 云匿方才前去戚延身边,戚延坐在马背上,眼前便是冲锋上阵的一批又一批兵马。火光之中浓雾不散,依稀可辨穿着银甲的盛军一个接一个倒下。 那烟雾有软筋之效,燕军服过解药根本不怕,可时间匆匆,盛军来不及喝下解药,只能硬攻,哪可能退守。 云匿说这是霍止舟的计,就是要引戚延现身。 戚延怎能不知。 他紧绷着薄唇,眉目严肃而沉厉,望着满天火光完全不敢疏忽眨眼,只沉声吩咐云匿:“回去保护皇后。” 温夏红了眼眶,这一刻却不敢哭。 之前戚延分出兵力去攻燕国东面三大关头,分散霍止舟的兵力,可如今也分散了此处盛军的兵力。 营中不过十万大军,今日传来的奏疏上,温斯立说援军还要三日才可抵达。 狂风吹得营帐布幔振响,战鼓声很远,可也是第一次这么近。 温夏一夜未眠,去研制火.药弹的营帐催促道士们,可他们没有物料,硫磺与硝石一日不来,再急也做不东西啊。 而且霍止舟已经知晓戚延的做这火.药弹,怎么可能再让士兵有路把物料送来。 温夏一直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 盛军倒了约有四万人,全败在毒烟下。 …… 天明时,狂风依旧大作,但戚延终于回来了。 他一双深眸发红,坚硬的铠甲上也没有伤痕血迹,明明是大步走向帅营,那步伐却透着深深的无力。 他远远见到温夏,深目微凛,喉结滚动着。 温夏冲到他身前,见到他平安回来总算落下一颗心,可并不敢放松。 仅仅一夜便损失了近半数兵力,盛军丝毫没有退势。 大盛这一仗会败吗? 戚延停在她身前,滚动的喉结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大掌覆上她额头与鼻尖,摸到一片凉意,便知温夏站在这冷风里太久。 戚延揽着温夏回营,待胡顺落下帐帘,他才紧紧抱住温夏,深深埋在她颈项中。 温夏忍不住眼眶一热。 “如果你父亲在,他会做什么?” 温夏愣住,如果温立璋在,面对四面埋伏、没有援军也没有退路的战争,他会把残兵分成两支。年轻的、生命还长的士兵为一支,跟随他的老兵为一支,带着老兵护送年轻残兵去夺一线生机。 温立璋便是这样战死的。 温夏忽然很恐惧,紧紧抱住戚延。 铠甲坚硬又冷,这冷意窜到了心尖上,让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戚延紧紧埋在她肩头,嗓音嘶哑:“我好像悟得太迟了。” 登基这么多年,到现在才醒悟要勤政爱民,可惜好像已经迟了。 “不会的,道士们今日便能做出几个炸.药来,把燕军的暗道炸了!东面的士兵便可以分出部分去前线,大盛的兵一向训练有素,不会的!” 戚延苦笑地弯起薄唇,却不敢让温夏看见他的沮丧。 “我想睡一会儿。” 温夏陪伴戚延躺在床榻上。 连夜没有合眼,戚延枕在她肩头很快便睡过去了。 温夏却不敢入睡,随时听着外头的声音,果真又听见集结的号角,燕军退又复返。 戚延眉心微皱,仍在睡梦中。 没有人来请示他,那便是温斯行在安排一切。 温夏也没有叫醒戚延。 他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醒来望着温夏担忧的双眼,狠狠亲吻她脸颊,指腹摩挲着她下颔。 “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吧。” 戚延只摩挲着她下颔,粗粝的指腹又落在她红唇上。他指腹的硬茧摩过时,让她有微微的痛意。 “夏夏,我送你出去吧。” 温夏深深望着戚延。 这么近的距离,他眼底的血丝清晰可数,薄唇的欲言又止在无声道着他的恐惧。 帐外忽然惊起连天的号角声,是更紧急的集结令。 温夏清楚地明白,这一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这场仗大盛好像打不赢了。 不管如何战败,大盛军营中唯有她可以活下来。 戚延和她都知道,霍止舟不会伤害她。 温夏在戚延涌上雾气的注视下说:“我不会走。” “我已经去过他的军营了,如果要答应他,那我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你别忘了,我是温立璋的女儿。” 温家的子女怎么会对敌军屈服。 戚延深望着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吻了她的唇,动作发狠又粗粝,那来不及收拾的短浅胡茬扎得她生疼。 戚延已起身离开,可穿过屏风时还是停下了脚步:“夏夏,谢谢你。” 他大步消失在了帐中,温夏摸向下颔的湿润,是戚延的眼泪。 她坐起身,对镜梳了流仙发髻,插戴精美的发钗翠钿,描了妆,深深望着镜中姣美的人。 她起身去守着一夜未睡的道士们,看他们用仅剩的物料把火.药制成石弹。副将来将它们运走,炸毁了燕军在营地外挖的暗道。 可这些根本没什么用处,还是有大片燕军一波波地涌上,被盛军拦在防御工事外,两方殊死厮杀。 …… 天际阴云弥漫,草地上横躺着成片的士兵与战马的尸体。 眼见夜幕越来越浓稠,戚延知晓夜晚既是霍止舟更诡谲的战场。 两军厮杀中,他策马冲向前,盛军停战的号角吹响,原本厮杀的盛军也都随着号声停下。 燕军也停了,为首将领远眺戚延。 戚延隔空扬声喊:“燕帝可敢与朕一决高下。” 銮车从重重燕军中驶出,停在遍地横尸前。 威武的车架上旌旗翻飞,身着铠甲的霍止舟从銮车中起身出来,身影颀长挺拔,隔空传来的嗓音波澜不惊。 “盛皇死了呢?” 他戴着一面银色面具,想来还是顾及温家,怕战场老将知道他便是温家四子。 戚延也同样声沉无波:“若你死了呢?” “朕若败在盛皇剑下,退兵撤出鄞庆,奉还此地。” 迎着狂风,戚延冷声:“若朕败,让不了鄞庆,唯让我大盛勇士踏着朕的尸体驱逐敌军。” 霍止舟冷嗤一声,接过将领递来的剑。 二人策马冲向空地,疾风凛冽,利剑相争,刀光剑影划破这黯淡的天幕。 二人坐在马背上交锋一番,翻身打到了地面上。 离得更近,霍止舟的嗓音便更清晰:“你可以选择放开夏夏,朕可以把鄞庆让出。” 前年坠落到崖底,二人便早该生死交锋一回,终于等到了如今。 戚延眸底杀气更烈,腕骨疾转,一剑刺穿霍止舟肩上铠甲。 鲜血流在冰冷的铠甲上,霍止舟疾步侧避,持剑砍落戚延发冠,只差一厘便该落在戚延头皮上。 一头高束的乌发垂落下来,戚延猩红的眼布满戾气,面庞俊美近妖。 “我从前是错了,但我如今不会拿她作交换。” “她不是物件。” 霍止舟冷喝:“凭什么是你!” 他出招阴戾而快。 讲话影响出剑,知道不可能谈拢,两人都不再开口,只顾手上利剑,招招不留退路。 失去内力还带着未愈的伤,戚延的剑术依旧算极高的,可霍止舟也是厉害的对手,招招能接,甚至几次袭击戚延命门。 两人战斗到黑沉沉的夜幕压着天地,两方兵将都很焦灼,都想参与进来,却被两人呵令退下。 从傍晚到夜晚,足足一个半时辰,二人终于停下。 剑刃刺进地面极深,彼此都已伤了多处,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戚延与霍止舟对视一眼,国仇私恨都烙刻在彼此眸底。 二人退回军中。 没有胜负,燕军却更肆意起来,好像踏平盛军是早晚的事。 霍止舟退到銮车上便倒下了,死死捂着心口旧疾处,英俊的面庞一片惨白。疼痛让他紧皱起眉心,可如今再也不会有温软娇香的身体紧紧抱住他了…… 戚延望着厮杀的两军,烽火狼烟,夜幕如晦,他的愧深深笼罩在这片天地下。 军医快步冲上銮车为他包扎。 伤口都不致命,只是会痛会体虚。 从击败无数对手的龙隐散仙到此刻连个霍止舟都打不赢,这种巨大的落差是疼痛与安慰都填补不了的。 两军的厮杀不断。 戚延的銮车退了一里又一里。 终于直到温斯行跪在銮驾外,求他离去。 “求皇上带着皇后离开,臣会调出五千兵马护送您!” …… 越来越近的号角声,厮杀声,还有照亮这片夜幕的火光,全都传进了营地中。 剧烈的心跳声比这战鼓声还要惊心动魄。 可温夏不敢害怕,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乱了。 她在营帐里一遍一遍试着小麦粉,明明她感觉到风应该是一个关键的存在,用了竹扇搅动得满帐都是雾蒙蒙的麦粉,点燃了火却一点动静也没发生。 云匿都想劝她放弃。 只有温夏重新冲进营帐,又倒出一坛麦粉,还没来得及去握扇,门外便是胡顺发抖的声音。 “皇后娘娘,皇上想见您!” 温夏愣住,在胡顺这带着恐惧的嗓音里知道不妙,丢了扇子冲出营帐。 越来越响亮的战鼓声告诉她,燕军已经逼近了。 胡顺小跑着带她去见戚延。 挺拔的男人坐在一棵榆树下,身穿铠甲,姿态倒很是从容不迫,端着案几前的酒壶。 望见她,他抿起薄唇笑起来,伸手等她过去。 温夏跑到戚延身前。 戚延瞧着她翻飞的裙摆:“你的裙摆倒是好看。” 温夏惴惴地喘气,在戚延噙笑的目光里读懂了一切。 他眼里的悲悯,作为一国帝王的败,与那作为丈夫的愧都告诉她大盛真的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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