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两军中间的空地上:“战争波及的是黎民百姓,朕记得燕帝曾说,有人不愿看到百姓受难。” 霍止舟冷冷启唇:“所以盛皇愿意让出鄞庆了?” “没有。”戚延答。 燕军似被他嘲弄般,纷纷抬起弓箭瞄准他。 盛军也抬弓做着随时抵抗的准备。 霍止舟冷笑。 戚延道:“大盛国威犹在,温家军铮铮铁骨,我军不会让出鄞庆。” “但朕想以一己性命换六千兵马撤离,若燕帝允诺,朕即刻执行。” 霍止舟冰冷的双目紧望戚延。 他从前不觉得戚延是个男人,可到这一刻戚延竟能做得像个男人。 他不明白他输在哪? 他没有害过温立璋,他已经挽回过了,是郑氏一族利用了他,郑彬羽欺骗了他。他何尝不是受害者? 他待温家没有一处不维护。 这三个月的仗里,若不是他叮嘱士兵不可伤温斯行,燕军怎会耗费在小小的鄞庆三个月。 他从来不勉强温夏,他把她当做心上不能亵渎的神明,可她为什么只看到眼前这个失败的男人? 霍止舟冰冷启唇:“盛皇一言九鼎,朕拭目以待。” 戚延一死,别说放过六千兵马,即便是六万,燕国也能攻下鄞庆。 而戚延听到霍止舟此言,抿起薄唇笑了。 盛军在说不可,激愤的将领都想拼死来保护他。 戚延统统斥退众人,解下了身上威风凛凛的金色铠甲。 坚硬的战甲被他放到草地上。 那生机勃勃的青草绿意盎然,却不知是染的哪个小兵的血,在一片猩红中吐露着绿芽。 燕军双目放光,都在大笑。 大国败落,一代帝王要在崛起的燕国铁骑下求生,那高贵的头颅将被燕国踩在脚下,这怎能不是史书上最精彩的一笔。 他们能饱眼福,这辈子都值了。 不管是将领还是小兵,都目露兴奋的凶光。 唯有盛军里那些狼狈的兵将都红起眼眶。 戚延摸出玉笛,吹响一曲离别曲。 绵长的笛音悠远而孤孑,如同他的身影。他遥遥望着霍止舟冰冷的眼眸,垂首只吹着这一段别离曲。 曲中的哀切,调子里的分别与思念,也许触动着将领,又让小兵们想起远方的父母妻儿。 所有人都能听见,黑压压的盛军都落下眼泪。 可戚延是吹给温夏的。 她却再也不会听到了。 燕军已经等得不耐烦,将领扔来一把利剑。 戚延收起玉笛:“朕不想用剑,待朕死后燕帝再取朕头颅吧。”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珠钗。 冰透的翡翠雕刻着一只娇俏的蝴蝶,金链流苏在他掌中摇曳,金光闪闪的,潋滟又漂亮。 “朕爱吾妻,愿死前得吾妻发钗陪伴。”他说完,握着尖尖的发钗朝心口刺去,丝毫未见犹豫。 鲜红的血从心口流下,浸得那玄色龙袍都暗了一团。 戚延握着掌心漂亮的蝴蝶,薄唇弯起笑意,一寸寸把钗子刺进血肉。 夜空黑云密布,呼啸的狂风疾吹,倏见一团浓烟覆来。 两军都大喊“保护皇上”,却见浓白的烟雾中袭来一团红光。 那分明是水袖般的红绸,却坚硬如铁索,凌厉而快地卷走一团黑影。 浓烟散去时,草地上只剩血迹与一支玉笛。 銮车上,霍止舟面色大变,眼眸越发狠戾,下令兵将去搜人,就地格杀。 而远处策马驶来的将领本该守在盛军出口外,却向他禀报:“臣按皇上旨意对盛国皇后放行,但她的马车却折返回盛国军营了。” …… 温夏没有在云匿与燕军的厮杀声里醒来,却醒在一声轰然的爆破声中。 她茫然四顾,不是阴曹地府,而是坚固的车壁。望见车帘外和燕军交手的云匿与盛军,她便明白了一切。 戚延骗她。 眼泪夺眶而出,她只想不顾一切回头。 守在出口处的燕军不知情况,一心只想灭掉盛军。 云匿带着士兵与之厮杀,直到一名将领赶来,得知车中是盛国皇后后,沉声喊“放行”。 霍止舟早有交代,若遇温夏,必要放她离开,不可伤她一丝一毫。 云匿带着士兵冲向马车。 可温夏钻出了车厢,握着缰绳与马鞭调转方向,驶向军营。 “皇后娘娘!” 云匿施展轻功落停在马车上,争夺温夏手中的缰绳。 “皇上命属下护送您离开!” “我不走。” 温夏被这狂风吹得越发清醒,明白她的选择。总要再拼一拼,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认命。 “你没听到爆炸声么?我的麦粉炸了。” “那恐是道士营帐中传来的,请您跟属下离开!”云匿躲过她的缰绳。 温夏摸向发间珠钗,想以利器威胁云匿。 可她摸了个空,一瞬间明白是戚延断了她的后路。 他清楚她总爱拿发钗抵着自己脖子。 温夏苦笑,扶着车壁站起身,疾风吹动她飘飞的裙摆:“不回营,我就跳下去。” 云匿没有办法,他也不愿戚延涉险,听温夏的话策马驶回军营。 十里的路很快,越到营地便越见那熊熊燃烧的火光,正是她试验麦粉的营帐。 温夏目中狂喜:“真的爆炸了!” 可回到军营,她尚且来不及去检查麦粉为什么会爆炸,便被胡顺唤住。 胡顺跪在她身前,泪水纵横:“娘娘,您回来了。” “皇上他……皇上为护六千兵马,以命与燕帝交换。”胡顺哭得涕泗横流,说戚延在一阵白烟里被两道红绸卷走了。 温夏呆呆地听着,从前半句的恐惧到后头的劫后余生,大悲大喜,死死捂着心口。 两道红绸……她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卫蔺元的人。 可胡顺说戚延用她的发钗刺进左边心口了,不知还能不能生还。 温夏双腿一软倒了下去,被云匿接住。 她死死望着被火光照亮的天幕,狂风吹得脸颊的泪一片冰凉。 她看不见模糊泪光下的一切。 从前的戚延总是丢下她。 如今的戚延还是丢下了她。 他得活着,她要找他算账的。 “我二哥呢?” “温将军还在战场!” 戚延消失后,霍止舟暴怒,没有放过剩下的燕军。 前线又有士兵回来传报:“燕军退了!温将军与三位将军正在清点兵马。” 士兵说温斯行受了伤,且盛军被戚延所激,越发勇猛,燕帝便下令退了兵。 温夏眼眶布满红红的血丝,再也不敢露出泪意,眼底一片坚韧。 “温将军的伤可有大碍?” 士兵说温斯行没有伤到要害后,温夏不再问任何,只撑起精神钻进了新的营帐中,又试验那些小麦粉。 望着呼啸的夜风,她好像明白了原理。 她走时倒了许多面粉在地上,但没有来得及扇动,是窗口与门外的风吹动得满帐都是粉尘,才被她没来得及灭掉的烛火点燃。 云匿与几名跟随她的士兵都随着她做这事,但个个满脸凝重,不太相信麦粉可以有火.药般爆炸的威力。 小小的营帐布满了粉尘,都看不见各自人影。 都安排好了温夏冲出营帐,头发全都白了,摘下捂着口鼻的长巾。 所有人都退到了远处,士兵点燃箭头上的火棉,拉弓射出。 砰! 夜幕炸出一声巨响,映出一片火光。 震撼的威力掀翻了附近数座营帐,漫天火光与浓烟冲上天幕。 温夏喜极而泣,奔跑向议政大营:“召集众位将领来听令!” 议政大营中,温夏端坐在戚延的太师椅上。 她皮肤白皙,生得娇美柔婉,根本不像施加威信的尊位者。可她目光坚韧清冷,满头乌发覆满白白的麦粉,似经历了一场冷酷霜雪。 望着大盛的舆图,温夏说着她的计划。 戚延前几日败在左堡峰,一切便从这里开始。 此地山峦起伏,中间是一片狭长的盆地,前设大盛之前的军营,后有燕国来攻时设下的营地。 只要在两座营帐之间布下麦粉的陷阱,引燕军入内。 两地爆炸时,巨大的冲击会震撼山石,盛军先占领高地,攻下燕军的机会便更大。 几名将领都觉得可行。 温夏道:“此计需要两千兵马,有去无回。” “交给臣等!”几名将领郑重说道,都请安退了出去。 帐中安静下来,温斯行杵着拐杖,手臂也全是伤。 他想安慰温夏,微张的唇却久久才说出一句:“皇上会活着。” “他求燕帝时,他想以他的命换将士活着时,夏夏,我好像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温立璋便是以己死换兵将生。 温斯行问:“带走皇上的是谁?” 温夏到这一刻才敢流露出害怕的情绪,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他师父的人。二哥哥,他会死吗?” 她埋在温斯行胸膛哽咽地哭着。 此计温夏准备在第二日再进行。 今夜,整座营地格外太平,没有号角声传来,可也冷冷清清,少了无数士兵的人影。 温夏躺在床榻上,却不敢合眼,只想等到戚延生还。 她蜷在衾被里,打湿了一片软枕。 温夏却在第二日听到不算好的消息。 宋景平来到了军营,说救走戚延的人他根本不知道。 卫蔺元并未派弟子来帮助戚延。 他去岁为了救戚延耗损了半生内力,如今都在闭关,也是在前些时日接到戚延的信后,才让宋景平过来帮忙。 温夏很是担忧,宋景平问:“皇上他在江湖中有朋友?” 温夏微怔,她根本不清楚:“皇上招揽江湖道士时,有露出过他以前江湖中的名号。” “这便是了。”宋景平道:“江湖侠士都仗义,皇后不必担心他安危,燕军逼得这么紧,他如今不在军营更好。” 只是宋景平带来的道士进不来,外头有许多燕军巡守。 温夏如今不需要道士了,他们的计若能成,则可驱退燕军,等援军到来。 若不成,那这鄞庆该也是她最后的归属了吧。 她谢过了宋景平与卫蔺元的好意,送别宋景平离去,开始了今日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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