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无心去多看他,经方才那片刻,她已换了束着颈项的高高披风,双手藏于袖中,不敢再露出肌肤。 马车驶向城中朝明街。 一路无话,直至戚延自案上甄一杯茶递给她。 温夏垂眼,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青色茶杯。她维系着周全的礼数:“臣妾惶恐,多谢皇上,臣妾不渴。” 戚延收回手,闷闷无声自己喝了。 马车在城中繁华的朝明街停下,戚延先下车,朝温夏伸出手掌。 温夏敛眉,始终温声道:“多谢皇上,您左肩有伤,婢女来便是。” 在戚延要换右掌时,温夏已将手搭在白蔻腕上,握着绣帕,轻提裙摆,连下马车的一举一态,皆都是贵女的端庄娴雅。 她下了车便未再去看戚延,只眺望着明灯高悬的城中夜景。 侍卫前后有六人,暗处的暗卫无数。戚延睨了眼陈澜,陈澜忙近前些。 戚延低沉交代:“寻皇后能开心的地方。” 他今夜是特地为了温夏才来的,明日便要离开青州,总不能让她有遗憾的地方。 陈澜领两名侍卫在前开路,去了城中有名的胭脂铺。只因黑衣刺客劫持那次,车厢里四处都是散落的胭脂。 温夏进了店,却不曾对那些胭脂动心。 她已有许许多多的胭脂,这又是戚延要买给她,她便更觉不必多余浪费,倒是为白蔻与香砂挑选了两盒。 掌柜的得她与戚延这般仪貌华贵的客人,巴巴地想来推荐,却碍于戚延强盛的气场与四面守卫,只一双眼放着光,嘴角没有搭下过。 戚延低声道:“只要这两样?” “够了,谢过皇……”在外,温夏缄了口,未再说这声皇上。 戚延未再劝,细看她玉面桃腮,女子还真是喜欢胭脂的,不动声色微抿薄唇,陪她走出胭脂铺,听她与白蔻讲话。 “回去拿给香砂,是你们上次想买的胭脂。” “奴婢与香砂谢过娘娘!” 戚延微顿,望向温夏:“你不曾买?” “臣妾有用的,应克勤克俭为重,多谢皇上好意。” 这话有些噎人,还似有些耳熟。 戚延转头要喊吉祥,才忆起这是青州。 他是想问吉祥,这句克勤克俭似有些熟悉,他除了在朝堂以此要求她之外,是不是还做过什么? 朝堂…… 是啊,他当着举朝的面,将她数落得奢靡不堪。可眼前的她浑身上下未戴一样首饰,发髻上唯一的发饰便是几朵山茶花。 戚延忽有些心烦意燥,不是对她,应是某种难言的情愫。 街道两侧偶尔会有经过的女子,在见到他与温夏后,皆频频打量他们,尤其望着温夏头上的山茶花簪,放光的双眼似在说“好想要”。 戚延淡淡扫去冰冷眸光,冷睨她们发间珠钗。 他的皇后都没有的东西,她们凭什么有? 行向茶楼的路上,皆有男子频频凝望温夏。那些炽热或是惊艳的眼神,皆令戚延龙颜震怒。左右侍卫已化身肉盾般,也遮掩不住沿途路人的视线。 今日出行,温夏没有再戴面纱。 从前覆面,是因她需要保护自己,若因这张脸惹来差错,便会是她的罪过。可如今身边有戚延,她不再需要自己保护这份美貌。甚至心中还这般想,他不是看上了这副皮囊么,那便让他看看,为这副皮囊动心的不仅仅是他一人。 道路两侧的视线越来越多,但因为有戚延与左右侍卫在,无人敢上前与温夏搭讪。 而除了男子,仍有那些女子的目光。 她们惊叹此般的花颜,热烈的眸中除了想要戴她头上这样的花簪,也在三两学步,挺直后背,握着绣帕轻迈绣鞋,问同伴“我走得像吗”。 终于行到茶楼,入了楼上雅间,也算是避开了那些视线。 茶馆中正念着故事的结局,待说书先生饮了盏茶,正好接着说起下个故事。 雅间位置正好,于说书先生近,听得真切,楼下大堂也尽收眼底。 温夏坐在戚延下座,案上有梅花糕,蜜饯,茶水与温酒。自夜中穿行,手微微有些凉,她捧着杯热茶听楼下讲书。 “于是天子望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一曲舞罢,便纳入后宫,成为阮妃。诗人作‘一朝阮氏女,一跃入龙门,一步一娇媚,一举一俏艳’。” 温夏目光微凝,细心听着,倒似虞遥信中提过一个阮妃,只是不知堂下是否是在说当朝之事。 说书先生说到这儿,底下有人举手发言。 陈澜选的这处茶馆是闲人雅士赏脸之地,比寻常老百姓去的茶馆更讲究些。举手的青衣青年书生气质,道:“哪个诗人作的诗?前后不押韵,词也缺雅境。” “当然是天子门生。”说书先生一副“你莫再打扰我”的表情,继续高亢扬声:“常州第一美人,不负盛名。” 果然是了。 正是说的戚延。 温夏敛眉饮下杯中清茶,唇边倒是漾起听戏的浅浅笑意。 可当事人戚延却早已龙颜大怒。 他薄唇紧绷,剑眉下一双长眸扫向陈澜,也冷睨底下的说书人,如果眼眸可以杀人,那说书人已当场毙命。 这常州他是在两三个月前去了一次。 当地郡守在宴上说常州第一美人如何美貌,又如何富有才情,有闭月羞花、国色天香之称。常州郡守命那女子献了舞,自称是义女。戚延没多看,只淡瞥了眼,觉得仪态是不俗。他未曾拒绝,吉祥将人收下。回宫后太后似很不喜他此行,也不喜那女子,戚延便有意封为妃,堵回了太后要他接温夏回宫的话。 大盛是不限制百姓谈论皇家之事的,只要不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戚延捏了捏手上扳指,目光暗凝向温夏。 她低眉浅抿着茶,应该只以为这是杜撰的他朝。 “阮妃一入皇宫,深受帝王宠幸,天子十分宠爱阮妃……” “可京都皆传,当今皇后仙姿玉色,仪态万方,是真正的国色天香。”那青衣青年又纳闷地打断:“你用国色天香形容一个妃子,不对。” “又不是在下形容的,是当今世人。”又被打断,说书先生颇有几分郁闷,“而且皇后娘娘并非京都盛传的那样国色天香,那都是唬人的。” “此话怎讲?”底下皆问。 “不过尔尔。”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抚着胡须道来这句。 底下恍然,都是有学问的人,关注时政,都明白这话出自当今天子口中。 戚延已起身:“不看了!” 温夏一直都是凝心听戏的安静,放下茶杯起身道:“皇上想离去?” 她始终是温柔,恭顺之态,好似就算这台下说的是她,也都甘愿轻轻抿起唇角,一笑置之。 戚延握了握袖中大掌,紧攥又松开,想开口解释台下这桩事,温夏已抬眼温声问他。 “台下念的天子是皇上吗?后宫有了新的妃嫔,臣妾回宫后,会尽中宫责任,妥善为您照拂众位姐妹。” 戚延紧抿薄唇,她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来,但不知为何,这话听入耳中并不悦耳。 楼下大堂涌入官兵,是方才陈澜去唤来的,官兵一声“妄议天家”,两个兵衙一左一右擒走了说书先生,余下官兵在楼下清场封楼。 温夏抬起眼:“皇上这是何意?” 戚延眼眸冰冷:“妖言惑众。” “说书人说的不是皇上,还是何处拂逆了皇上?” 戚延只道:“下去吧,此处没有意思。” “臣妾并没有看到说书人何处妖言惑众了。”温夏扶身垂首:“请皇上勿要降罪于人,只是民间茶余饭后的故事,皇上是特意带臣妾夜游青州城的,若因此而让说书人丧命,臣妾惶惶难安。” “他难道不是妖言惑众?他拿你跟妃子比,他说你不过尔尔!” “可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皇上说的。” 戚延一时怔在原地。 温夏白皙的脸上没有伤怀,仍旧一如既往的婉然。她抬起杏眼,目中也一片宁静,一双眼似温柔春江水,没有一丝在意。 “臣妾习惯了,已不在意世人说臣妾,臣妾也没有怪皇上说臣妾。求您放了说书人,勿因此小事让臣妾在青州留下遗憾。” 戚延久久望着她这双温柔的杏眼,她明明这般恭顺,善解人意到挑不出一丝错来,他却觉得这双眼不该是这样的情绪。 “你是不是认为朕抓此人就是要砍此人的脑袋?” “难道不是么。”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对上这双温柔眼眸,没有再解释。 他冷睨陈澜:“让官府教训一番就放了。”转身大步走出雅间。 温夏拜了谢,跟在他后头。 他步伐很快,她需要急一些才能跟上他。 她本可以不用这般急切地跟上他的脚步,可方才那一求情,温夏在他浑身暴戾之下如以前那般惶惶不安,是无辜之人的性命让她不敢退步,而戚延竟放过了。 她在想,是不是他喜欢的这张脸就该这样用? 戚延终在步下几阶台阶后停下,等她跟上了才继续前行。 离开茶楼,街道上风清夜朗。 戚延怒气仍未消散。 他的动怒不会写在脸上,只在他那双眼眸里,明明该是盛情峭隽的一双长眸,深不可测的森寒。 他停,温夏也停,安静侍立在他身后,并不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候。 明明是要带温夏度过在青州的最后一刻,让她不留遗憾,让她高兴。 戚延却已经想回去了,但终还是负手冷睨陈澜,眸底的警告在言,再办砸就别想在御前了。 陈澜领命去办,消失得彻彻底底。 戚延遥望水岸对面的忆九楼,放缓语气道:“去楼上坐坐?” 温夏摇头:“臣妾不太想去,若皇上想去,臣妾可陪您。” 戚延沉了片刻:“那你还想去何处?” 温夏正要回答,陈澜已赶来禀道:“皇上,皇后,今夜环城河上游舫热闹,舫上有青州才子吟诗作画,在开诗会。也有别的游舫正兴歌舞,皇上去看一看?” 戚延居高临下,看向温夏。 她比他矮许多,那日握她手中梅枝丈量,她只及他胸膛,这般垂眼看她,恭顺安静,不再是幼时那个欢喜蹦跶的小女童了。她风寒刚愈,颈间狐裘雪白的绒毛扫着下巴,将颈部的伤口遮得密密严严,但那夜抱她回房,他见伤口处还有些红痕。 “去舫上小坐一刻,便回行宫吧。”他是在询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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