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戚延握筷的手微顿,少年时,他的确真的喂过她。 那时他不喜欢被关在书房看一堆为君的圣贤书,喜欢躺在东宫那棵杏树下的长榻上。温夏来找他玩,他总爱长臂将她捞到榻上。她似不爱那张榻,嫌硬,每逢自他身边骨碌碌爬起来时,他都忍不住想塞一颗蜜饯给她,看她樱桃小嘴沾着晶莹蜜渍,用指腹给她拭去,听她一声甜软的“太子哥哥也吃”。 她也许并不再记得五岁的事情,可那时他十二岁,记忆深刻久远许多。 梁鹤鸣在说少时不懂事,有伤过她之处还请海涵。 戚延忽然不明白了,他把对温立璋的恨加诸在她身上,到底是不应该还是可以了? 梁鹤鸣说完,直接抱一坛酒敬向温夏:“皇后随意,臣这杯敬您,臣干了。” 温夏无声任他喝完。 梁鹤鸣打了个酒嗝道:“皇后娘娘,您表个态啊?” “嗯,是有这回事。” “臣是说,您原……” “原没原谅”咽在梁鹤鸣醉意间,他话未说完便已倒下。 温夏朝戚延起身:“臣妾谢过皇上赐膳,天色已晚,臣妾先回宫了。” 她扶身行礼,转身款步离去。 戚延握了握杯中盏,满桌佳肴并不是他所喜的菜式,今日皆是为她而设,但她却并不曾吃几口,只是吃过燕窝,饮过些杯中茶。 他眸光落在那杯茶水上,精致的白玉盏中盛着上等的敬亭绿雪,浅绿色茶汤随着梁鹤鸣的打盹浅浅漾动。玉盏边沿,残着一抹桃花色的娇红。 而戚延没宠幸过任一妃嫔,他头一回知道,女子的口脂原来会掉色。
第28章 时间匆匆而过, 眼见明日便要离开青州行宫,温夏风寒也已痊愈, 多日不曾去过后山温泉,打点好行宫一切行装后,便想趁这傍晚的清净,来泡上最后一回。 青州行宫虽远比不过旁的几座行宫,可这地势奇妙,山泉干净滚烫,温夏很喜欢这座临山的温泉。 宫墙之内, 温泉池四面又以帷纱遮掩,不怕凉风袭来受寒。 清泉池中,袅袅水雾腾升, 温夏阖上眼睫靠着玉砌台阶,伏着岸边玉枕小小打盹。因着她爱在池中午睡, 宫人便特意在池中制了拦腰的软绳,不至于令她在睡着后浮于水面。 岸上宫人挽起她长长乌发轻柔梳洗, 连夜的疲累与防御,温夏此刻睡得很沉。宫人未打扰,只将乌发以长巾吸去水,又以浸满香泽的软滑云缎护顺一头青丝,动作很轻。 冒出青墙的树枝高高耸立,浅橘色的晚霞一寸寸自枝头淡去, 微风里轻晃的帷纱上, 也淡退了霞光的影子。一头湿润青丝都已被岸上碳炉烘干。 今日收拾得晚, 搁到眼下才能来洗去疲惫, 已算是能直接入夜早睡了。温夏仍未醒,白蔻便低声唤宫女扶主子回宫。 宫女净了双足, 踩下水中玉阶,解开池壁软绳,左右扶起温夏。 这片刻间,温夏每回都是有意识的,只是不愿从好睡中睁眼,半睡半醒地慵懒配合。被宫人扶着,擦净水珠,裹上烘得干燥温暖的蝶花绫,再外裹一袭白狐裘,被体健的宫女背去轿上,驶回行宫。 她自小在北地便是如此,温立璋只有她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护着,凿以清池牛乳供她沐浴。小时候人还轻,白蔻长温夏五岁,还能背得动,每回皆是背回榻上后,温夏都仍不愿醒,直接拥着衾被继续睡去。 轿子密密遮着风,行得极慢,生怕将又入了睡的温夏颠醒。 自后山到临凤居,春节高挂的宫灯蜿蜒亮着鹅黄灯火,引着入夜渐暗的道路。 直到望见戍在庭院中的一排排御前侍卫,与银杏树下,长桌前挺拔修长的身影,白蔻忙喊宫人落轿,上前行礼。 “奴婢拜见皇上,不知皇上在此,皇后娘娘有失远迎,奴婢这就唤醒娘娘——” “皇后在睡?” “是,但奴婢这就将娘娘唤醒。”白蔻有些惶恐,忙要朝轿子行去,知晓主子不会愿意这般撞着圣驾。 戚延却淡声制止了白蔻。长桌上的小火炉下,炭烧得正红,壶中茶水袅袅腾升着热气。 今日是在这行宫的最后一晚,戚延是特意借这理由,来看温夏有无收拾妥善。 自那日晚膳,他们便只是在行宫远远见过,温夏远远朝他请过安。 他已来此坐了半个时辰,宫人说主子在后山温泉沐浴,他便没有让人去打断,煮茶静候。 视线从那软轿中收起,戚延道:“让她睡醒,朕的茶未曾饮完。” 白蔻犹豫道:“如今天色已晚,在轿中睡恐会着凉……” 戚延放下手中玉瓷茶杯,便道:“那便去唤吧。” 白蔻却踟蹰没有前去,两难地埋着头。 戚延瞧出这不对劲,眼眸凝来。他的眼深不可测,周身强盛的帝王威压之下,即便只是这样无声的一瞥,也可叫宫人惴惴惧怕。 白蔻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皇后娘娘沐浴后入睡的,不便接见圣驾,皇上可否由奴婢们背娘娘回宫,再由娘娘接见皇上?” 这行宫之中,温夏一向都是裹上绫罗,系上披风,不会有多失仪。可白蔻知晓她不愿这般撞见戚延,尤其是,她将戚延当做食人的狼。 戚延总算也明白了这意思。刚低沉“嗯”了声,便见轿旁的内侍伸出手去,要碰那轿帘。 他冷冷道一声“慢”,紧抿薄唇放下茶杯,起身行至轿前。 挺拔健硕的身躯无声立在轿前,明明未置一言,却已周身的愠色。他冷睨着一旁原本要掀帘子的著文。 白蔻已明白这森寒的帝王威压是因为著文。 不过一个内侍而已,竟也能惹这么大的帝怒。 著文未敢再碰轿帘,只恭声唤:“娘娘请下轿,奴婢们背您回宫。” 寂静的庭院,这一声并不低,而厚重轿帘却纹丝未动。 戚延是习武之人,早听到轿中人转醒的气息。 他长臂掀起轿帘。 如花玉面皆是羞红,怯意娇态皆流转在这双美目之下。 她长发如绸缎的柔滑清亮,未束簪,散落及腰。 一只白玉似的纤臂紧捏着狐裘披风领口,就似生怕眼前侵入的是凶狠恶狼,惴惴急喘。 狐裘披风散开的间隙下,白皙玉足踩在汤妪上,幼圆可爱的脚趾不安地蜷着。 戚延的眼,漆黑似深沉的天际,霭霭雾色在不动声色中汹涌壮阔。 他薄唇未置一言,长眸也毫无波澜,可温夏这样惧,对视一眼,便知是劫。 他弯下修长脊梁,探身将她横抱出轿。 宫人跪落,垂首回避。 温夏花容失色,惊慌地攥紧狐裘披风,不安颤动的眼睫都是她的惧怕。她想挣脱下来,戚延已步入寝宫,将她横放到床榻,雪白狐裘在她的挣脱间自肩头滑落下去。 细白娇嫩的手腕惊慌失措地来拉狐裘,戚延却握住了这凝脂皓腕。 鼻翼气息微促,喉结难抑地滚动。他眸光深邃罩下,如骄阳灼烧,让温夏不敢再动一寸。 散落的狐裘之中,柔肌胜雪,娇香袭人。 常年习剑的指腹间,薄茧摩过白皙皓腕,一点点举至她头顶,他垂下眼。 四目冲汇,她如惊慌无措的猎物,美目楚楚,眼尾湮着一点湿红。 要不要这样看他! 戚延觉得,他练剑差点走火入魔那一次,都没此刻难受,似浑身被什么束缚着,只想冲破枷锁。 戚延俯下身去,鼻尖触碰到温夏耳鬓。 “皇上,不要——” 他沉沉调息,长眸无餍难抑,不得其所。 “这里是行、行宫,没有记事宦臣,没有礼法规制……”红唇颤合着,温夏几乎打着哭腔在说:“不合规矩,皇上……” 戚延调息沉脉,鼻尖仍是她耳鬓幽幽的香气,紧绷的脊背久久之后终于挪动一寸。 他鼻尖自她耳鬓离开,深不可测的黑眸依旧这般近地凝在她脸颊:“朕只是抱你回宫。” 大掌自她皓腕松开,瞬间已浮起一圈红红的指印。 戚延瞧着,莫名就有点愧,替她拉过衾被。 温夏死死地蜷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与鼻尖,急促地呼吸。 戚延起身行至屏风外:“朕是来问皇后,行装可有装点妥善。” 温夏的气息促了好久才缓过来:“都已妥、妥善。” “那你还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臣妾没有……” 戚延长靴绕出屏风,现出颀长挺拔的身躯,睨着温夏:“别搪塞朕,有就说有。” 他的架势,不听她说一声“有”似不罢休。 温夏快哭出来,急喘之下,忽然便也恼了:“皇上为何还要凶臣妾,难道皇上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么?” 她的嗓音不重,甚至生气也是轻轻的,听来只似女子撒娇。可湿湿红红的眼眶凝着泪,让人一下便不忍起来。 戚延微张唇,想解释他没有,但对着这样一双眼,实在觉得说不出口。 他是皇帝,他可从来没认自己错过。 他终是放低了声音道:“朕只是在问你。” 温夏紧躲在衾被后,一双杏眼盈盈含泪。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终退到殿外:“你的宫人说你闲时会出游城中,去茶馆听戏。换好衣衫出来,朕陪你再逛一遍青州城。” 殿中终于归于寂静了。 温夏浑身的颤栗也终于收住,方才在轿中,她便已被声音吵醒,听见白蔻与他的对话,可惜白蔻终未请退他。 房中虽再无他挺拔宽大的身躯,腰间与腕上的滚烫却仍未退散,他身上的龙涎香也残余在帐中。 温夏裹紧衾被,喊一声“来人”,急促的喘息仍未褪却。 明明已豁出去,他要这副皮囊,拿去便是。可她到底还是会抗拒,会不愿。今夜可以喊停,那明日呢? 殿外。 戚延长步离开,头也未回交代宫人:“伺候皇后穿戴。” 他大步走向甬道上的马车,却在经过笔直的御前侍卫时停了脚步。 转回身,戚延停在侍卫长枪前,手指拨正长枪上锋利的大刀。 锃亮的刀片磨得如一面镜,映出一双发红的耳朵。 戚延怔立着,似有一点不可置信地摸向耳垂,明明该是人体最凉的地方,却是一片滚烫。 … 温夏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踩着矮凳坐上马车。 戚延一身微服的玄衫,腰间挂一块雕刻猕猴的糖色玉牌,不知道他喜好的,还会以为他该是属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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