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怀州眸子里升起蒙蒙水迹。 文瑾步至蒋怀州身边,抬手在他面颊落了一记,发出啪的一声,说着大王希望她说的话,“卖国狗!呸!失望至极!” 蒋怀州猩红了眸子。 文瑾身子摇摇晃晃,对大官和御林军道:“狗贼他觊觎本宫美色,妄图轻薄本宫,本宫念在曾经与他有兄妹之情,劝他戴罪立功抓了文姓老贼给君上排忧解难,他非但不听,还试图辱本宫清誉!你们射瞎他双目,你们杀了他!立时杀了他!鞭尸扬灰!” 说完,落下泪来。手足相残,好像也不过是这般苦涩滋味。还是小时候无忧无虑,长大了就不快乐了。 蒋怀州心痛难当。 文瑾说:“他家有百二十一口人物。他娘,他生父,他妹,他年幼的三岁小侄儿,都当受到株连!以泄心头之恨,为死去的将士平怨。谁叫他反了不知悔改的呢!该死的狗贼!” 文瑾说完,御林军和朝廷大官心里稍微不那么愤怒了。 御林军都细细簌簌道:“保护皇后娘娘!那叛贼轻薄娘娘!真的该死!” 蒋怀州堕入佞臣之流,心里千疮百孔,“娘娘所言极是。臣是叛党。若非娘娘,臣不会过来。不是他们捕到了臣。是娘娘。” 文瑾嘴唇颤抖,几乎立不住了。 傅景桁剧烈起伏的心口稍稍平复,他逼她说出来手足相残的话,他也是对文瑾心疼的不行,却没办法在当下在亲信面前,将她拥在怀中安慰。 蒋怀州眼底亦有不忍,是自己使瑾儿进退两难的,他并不怨文瑾说的话。也不怕眼前的军马,能耐他何?死么,有什么可怕。 吴信见文瑾立在蒋怀州身前,对她的话并不十分相信,痛心疾首:“君上,这便是您冒天下之大不韪,千挑万选出来的皇后娘娘吗?下臣是否眼花,她脖子里是反贼落下的反叛的烙印吗?下臣没看错吧,我广黎国皇后娘娘,在阻拦下臣惩治叛国贼人吗?她说什么?不要射瞎贼寇的双目?简直匪夷所思!留着贼寇双目看她倾国倾城、容貌无双吗?后面这句他该死倒像是被君上恫吓的了!” 刘迎福亦道:“君上力压六十道弹劾圣旨,保她为后,与群臣不睦。结果她和她老兄卿卿我我,实为不洁,有辱您的龙威!君上仍要以一己之力与群臣相悖,冷落孟婉,而保文姓女子为后吗?还舍不得除掉她么!若是继续一味保全她,只怕叫众臣寒心。” 傅景桁面色阴霾,警告道:“吴信,刘迎福。适可而止。时刻记住,咱们怎么有今天的。” 吴信、刘迎福肩头一缩,低下头去,但心底对皇后十二万分不满了,曾经皇后对朝廷的旧恩,被此时爆发出来的叛乱冲淡了。 御林军的箭矢瞄准蒋怀州,蓄势待发。 蒋怀州将匕首自手腕挥落,倏地射向刘迎福肩头,那边忙躲开,肩膀被射出一道伤痕。 蒋说:“嘴巴放尊重点。你娘不洁生下的你。攻漓山没见你这么嚣张。干不掉我,拿我妹出气?” 刘迎福怒目而视,“叛贼!倭寇!” 文瑾承压。 “够了。都别争执了!”傅景桁轻轻一声,大家都安静了。 吴信沉声道:“君上,请您示下,下臣是否放箭,穿过罪后的身体,射向蒋怀州,给他先来点教训!以告慰我深埋漓山脚下的数千将士的亡魂。” 蒋怀州摊手,“悉听尊便。” 文瑾的心扑扑通通乱跳,她说:“吴将军,现在不是杀而后快的时机...不如留贼人利用...以解我方之难...” “朝廷大事,后庭女子也可以说话吗?”吴信不解地故意问刘迎福,“孟贵妃会这样参与前殿之事吗?” 刘迎福说:“后宫不得参政。不能说话。孟贵妃自然守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文瑾就把嘴巴闭上了,她不能再参与此事分毫,否则自己、薛家、玉甄、宝银、乃至苏家都会被波及,她的心窝子快疼穿了,她不能再参与半分了。 “罪后?”傅景桁挑眉。 吴信一怔,“是。” “谁给她定的罪,定的什么罪?是大理寺定的,还是朕定的罪?”傅景桁轻问,“罪名是?” 吴信额心出了汗,“这...” 蒋怀州摊手,“大理寺我都不管了。我与她定什么罪。吴信你给皇后定的罪吧?你莫非也想效仿我,造反登基,窃取半壁江山?” 吴信满头大汗,“佞贼,休要胡言!” 大家都看不懂了,皇帝和叛党头目一块修理朝臣。这这这...空前绝后的情景。 傅景桁看了看文瑾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又看了看她颈项间她哥的痕迹,她若是被强迫,他不会生气甚至会怜惜她安慰她,他气在她没有反抗,她知道自己不该却心软没有推开她的亲属,他不是心疼她,只是在还她曾经的恩情, 他对吴、刘二人说道:“你们两个聋了?她刚才对蒋怀州劝降,你们没听见?她让蒋怀州戴罪立功,迷途知返,为民做主,你们没听见吗?什么罪后?放什么阙词?不是苏文瑾为诱饵,你有机会拿住体弱的蒋卿朝他射箭矢?凭你什么,凭你攻漓山数月攻之不下,叫朕死了几千兵?” 蒋怀州听见体弱二字,知悉君上字里行间恶心他,牵了牵唇。 吴信愤怒不已,“君上在亲眼看见她投入贼寇怀抱的当下,仍要保她?!” “你瞎吗?没瞧见她是被蒋怀州强迫的?皇后被贼人胁迫,挑拨咱们君臣及国母关系。你莫上当,别被牵着鼻子走!” 傅景桁用龙威震慑在场众人,厉声道: “都给朕住口,不要在外人面前窝里斗。是朕叫她过来做诱饵的。她不过是按朕的意思在做事罢了!你看到的一切,包含她任何一个动作,都在朕的掌控之内,朕为了平乱,牺牲了皇后的名声,你该满意了!吴信刘迎福你们不行,朕自己来。朕的作风便是这样皇权至上,为了龙椅,不惜一切代价,这一点不需要朕赘述了吧!众卿家。” 吴信将眼睛紧紧眯住,不再说话。 刘迎福也因为不能平反而没有底气。 但傅这样言论,众人也信服了大半,对文瑾的视线不再如方才那般谴责。 傅景桁自己都没发现,曾经他爱惜羽毛甚至不肯带政敌之女文瑾出席公众场合,如今为了政敌之女与天地对抗,一点都不爱惜羽毛了。 文瑾抬眼看看傅景桁,心中有好多动容,他虽然很生气,却仍在保护着她,是还她的恩情么。她在此事上,在傅景桁心里埋下了一根刺,也使自己深陷泥潭。 吴信将满心的怨怼都压下去,不再说什么,心中极度不满君上的执政手法,色令智昏!那女人根本就是祸水,他居然这样不顾臣子谏言力保她,这祸水必须除之后快,叛乱平息之后从长计议。 傅景桁见文瑾在军马火把光里显得无助,朝廷之争下,一个女人显得单薄极了,他摸了摸她项顶,忍着被搅得生疼的心脏,问她:“晚饭吃了没有?” 文瑾摇头,眼眶子也酸了,“没。本来打算回家和你一起的。你吃了么?” “我也没吃,本来打算和你一起。但我现在气饱了。” 傅景桁静了静,文瑾大眼湿漉漉地盯他,他哪里不知道那是她哥,她或许把人家当亲哥,人家把她当爱而不得的女人。 他说,“越王台这边渔场鲈鱼远近闻名,叫老莫带你进渔场去夜钓,钓上来鱼叫下人给你煮,你在渔场玩一会儿,都打点好了,全是朕的人,你先吃点饭。我忙完这里去接你。为了长林。”
第255章 半废 文瑾当下里没有动脚步,看见傅眼底寒芒,她顷刻间醒了,莫名的无措自心底涌上来。 傅景桁低了声量,“放心不下他,怕我伤他性命?” 文瑾抬眼睇他,他衣袖半卷着,露出一截小手臂,肌理轮廓颇为有力,小声:“我觉得你不要我了。我挪不动脚。想多看你两眼。” 傅景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许久道:“方才容他亲近,没想到后果?两眼,你看吧。” 文瑾深深凝他,他也回视着她,俊俏的面颊正面对她,叫她打量。 文瑾心里难受,他爱干净,在他心里自己明显脏了,以往他亏欠她的,仿佛因为她颈项痕迹全部一笔勾销,自己对兄长的不忍及劝降是罪大恶极的罪恶,就大抵也不再需要备孕,从头到尾来一次了,他没感受到过如小鱼吐泡泡的胎动,自己也自觉不再有勇气和决心强自伴在君侧,加上他的大官也并不喜她,哪怕的确因为她出面,才替他们捕住蒋。 但这世道对女人是严苛的,她不能说她不知道蒋会僭越至厮,世道说你应该知道,都是你的错,祸水。 好在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弥补了心里些微失落,那么多学堂等着去落实实现自我价值,君上说过这几年人才质量不好,四处建学堂是重中之重,老薛外宅她也得问一下怎么回事,忙了心里就不难受了。也不必说君上你还记得长云、长宁么。还记得我在外宅独自产下长林么。自讨没趣罢,惹人厌恶罢了。 “我看好了。”文瑾苦涩地牵了牵粉唇。 “这边交给我处理。昨儿我说容我想想,是认真的。你在乎的人,朕知道的。往后事关文广和蒋怀州的事,你都不要再参与了。关心则乱。现下和他们走得近对你不好,及时控制负面风评。”傅景桁又睇一眼她颈项,紧了紧她手腕,骤然松开,松得文瑾心里跟着空了大半,一下子就知道傅和蒋在她心里的不同了,傅松手她会慌张,只听他言道:“老莫,你带女主子去渔场玩。” 文瑾心中丝丝缕缕地疼开了,傅景桁对她的包容程度令她诧异极了,他甚至说他自己皇权至上一手安排她每个动作,他包庇着她,且很有担当的支开她,让她避嫌。 文、蒋的事情上,她一直没让他得到满意的态度,她是清楚的,从李育告诉她文广在漓山开始,她的不发声的态度已经令他不满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进退两难,留下有隔阂,离开是逃兵,说好了一起走下去的。 曾经自己与他便因为她隐瞒文广下落而有过隔阂。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是。”老莫便带着文瑾离开了叫人喘不过气的高压地带,一离开那些拿着弓箭的御林军还有那些不喜欢她的大官,文瑾松了口气,她没有再同蒋有眼神接触,哪怕她知道蒋一直注视着她。 进了钓场,老莫在鱼塘子边上支了椅子,拿了鱼竿给她,陪着她钓鱼,老莫知道瑾主儿有心事,便给瑾主儿唱歌解闷儿。 “你唱的什么曲儿?”文瑾听着他的五音不全,但是的确卖力在唱曲儿,她觉得有趣,人也逐渐放松,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 “先秦民歌,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老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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