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珺是三年前回京的,在那之前这座晋王府也只是一个空院子,苏澜并未来过,她也陌生的很。但不得不说,他这府邸就算是镇国侯府比起来也逊色了三分,不论亭台楼阁还是汀兰水榭, 皆做工精致考究。 苏澜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找着他书房在哪里。 倒是后院中还亮着烛火,苏澜顺着光从屋檐上慢慢走过去,她趴在屋顶上倒是看得真切, 院子有两人正在说话, 一人怀里抱着赤狐, 另一人腰间挂着佩剑。 不是李承珺和谢常安还能是谁!令人不解的是, 谢常安为何深夜会出现在晋王府?况且这大晚上的非要在外面说话做什么? 苏澜没着急下去,偷偷听着二人说话。 谢常安正襟危坐,即便在夜色中, 亦是能察觉到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今日太子殿下来找过我了,他说皇上想要另外那半块虎符, 命我三日之内将虎符交出。” 李承珺端起温茶抿了一口,“那谢将军给他不就是了。” “晋王这是什么意思?”谢常安手轻叩着石桌,“东西不在我手上……晋王不是知晓的吗?若是我有虎符,皇上能放任我在边关三年?如今皇上也只是借着这个事由想找回虎符,若能找到,自然是好,若找不到,便有理由下罪于我,无论如何,他皆百利而无一害。” 李承珺放下茶盏,把玩着,“不在谢将军身上,但谢将军知道在哪儿,不是吗?” 苏澜趴在屋顶上气得直哆嗦,这狗男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渐长了,知道虎符放在哪儿的是他,拿走虎符的也是他,现在倒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在这儿得了便宜卖乖。 这是瞧着她家谢常安老实,就来欺负他了? “虎符一直被将军带在身边,将军不在以后虎符也随之失踪了,谢某当真不知虎符在何处。”谢常安正色庄容,“若是虎符当真让皇上与太子拿走,谢某也无话可说,只怕万一落在居心不良之人手中,会酿成大错。” 李承珺懒懒地又沏了一口茶,“还不下来,站在上面不冷吗?” 谢常安疑惑地看了李承珺一眼,一言不发。 而苏澜亦是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李承珺在与她说话,见自己暴露,她也没必要再遮掩下去,坦坦荡荡地从下了屋顶,走到李承珺身旁,“巧了,晋王,在这儿都能遇上你。” 李承珺没再说话,又惬意地抿了一口茶。 “你是……”谢常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疑惑。 “谢将军,民女是苏澜。”早在被李承珺发现时,她就将面纱取了下来,若是戴着面纱,谢常安定是会盯着她眼睛看,十有八/九就能认出她来,倒不如像现在这般坦坦荡荡的。 谢常安没有再与苏澜说什么,只是看了李承珺一眼,“这是晋王的人?” 李承珺回头看了苏澜一眼,点了点头,“嗯,我的人。” 苏澜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既然是晋王的人,那便用不着避嫌了,我长话短说,太子与皇上想要虎符,若是在我身上,我不会不给,但如今东西非但没有在我这儿,边关的将士们也陷入困境,若是晋王有虎符的消息,还请告知谢某,这东西是将军的,如今将军不在了,我也有权处置,以半块虎符换三百万两救军中将士也是无奈之举,想必就算是将军知晓了也断然不会怪罪的。” 苏澜在一旁暗暗心惊,军中有难……三百万两?可是军中又缺粮草了?仔细一想能让谢常安亲自进京的也无非是军中的这些事。 她见着李承珺坐在一旁缄默不言,愈发不满,苏澜往他身后靠了靠,食指在他背后戳了戳,压低声音道:“晋王,民女有要事禀报。” 这道声音谢常安听得一清二楚,他站起身来,“既然晋王还有要事,谢某便不打扰了,若有消息,晋王派人来驿站告知我一声即可。” “谢将军留步!”苏澜赶忙上去拉住谢常安的手,可谢常安却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甩开,苏澜尴尬地轻咳两声,“民女只是与晋王说几句话,若是谢将军不急,可否稍等片刻,晋王定是还有其他话要说。” 苏澜偏过头朝着李承珺挤眉弄眼,可李承珺愣是没反应,苏澜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晋王殿下可否移步,民女有话要说。” 李承珺看了谢常安一眼,“谢将军稍等片刻。” 谢常安也并未为难他,点了点头。 苏澜拉着李承珺到了院落的回廊里,她确认谢常安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后,才松开了李承珺的衣袖。 苏澜摊开手伸到她面前。 李承珺微微皱眉,“什么?” “虎符啊。” 李承珺转过身,“我上回与你说了,东西放在我这儿安全些。” 苏澜跟了上去,拦住他,“我没说我要拿,是给谢常安啊,他不是说皇帝要虎符吗?那你就给他啊,虎符放在你身上又没有用。” 李承珺终是正眼看她,只是眼中隐隐染着不满,“谢常安想要虎符就给他?” “不然呢?”苏澜有些气,那东西本来就是她的,如今只是身份不允许,所以只得暂且放在他这罢了,如今既然有更要紧的用途,自然是救急用了。 “那若是我想要,你给不给?” 苏澜一愣,以为方才自己听岔了,“晋王说什么?” “东西给出去容易,拿回来可就难了。”李承珺背着月光,苏澜根本瞧不清他的神色,“还有半块虎符就在皇帝手里,若你将这半块给出去,那宫里那位便可以随意调遣军队。苏澜,你应当不会不知孰轻孰重。” “我知道!自然是边关的将士更重要了!”苏澜正色道:“你并不知没有粮草会让一个军队陷入怎样的困境,虎符没了,我还可以拿回来,可若是边关的将士……” 苏澜顿一顿,“那便真的回不来了……你可知军中过得是什么日子?每日素餐白面,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他们一个个大男人哪能吃饱喝足,就连提刀舞抢都没有气力,更别说上阵杀敌了。晋王,他们亦是有血有肉之人,身后还有妻儿爹娘等着他们回去。在我眼中,半块虎符根本抵不上他们重要。” 苏澜偏过头去避开李承珺的目光,觉得方才自己过于激慨,生怕李承珺会看出什么,有道:“若是将军在,她断然也是如此选择。” 李承珺只是轻笑一声,“你倒是与她很像,她对军中的将士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苏澜心一沉,隐隐泛着酸涩,那又如何,她掏心掏肺,最后还是“死”在某些人手里。 “此事我会再做定夺,你不必操心。”李承珺转身就走。 苏澜连忙拉住他,感情她说了那么多,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不必再定夺了,晋王直接将虎符给他不就成了?” 李承珺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扯开,语气都不由得冷上三分,“苏五姑娘似乎对谢将军之事甚是上心,本王想着,苏五姑娘今夜冒险出宫,应当不是来找本王的吧。” 苏澜信誓旦旦道:“哪里,民女自然是来找晋王的。” 李承珺见她一脸诚恳,脸色终于稍稍好些了,“是吗,找我何事? “我只是来想问问谢常……谢将军今日在皇帝那儿……”苏澜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她已发觉李承珺脸色愈发沉郁,眼神毫无半点柔和。 “苏五姑娘既然是来问谢常安的,如今他就在那儿,为何不直接问。”话音刚落,李承珺便转身离开。 苏澜赶忙追上去,“晋王,那虎符之事呢?” 李承珺头也不回,“如今虎符在我手中,自然也是我说了算。” 苏澜:…… 这狗男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谢常安倒是还等在原地,可李承珺刚回去便下了逐客令,“谢将军先回驿站吧,本王若有消息定会告知一二。” 谢常安不蠢,见李承珺自从与苏澜说完话后脸色不大好,便也知趣地退下了。 苏澜望着谢常安的背影,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涩,这三年来,他替她背负太多了。 月色清冷,李承珺的声音比月更胜三分,“夜已深,苏五姑娘也请回吧。” “我还有事与晋王说呢。”这话是真的,她怕苏景云乱来,便想着先与李承珺说一声。 “若非急事,留着日后说吧,我先回去歇下了。”李承珺将石桌上的茶盏一并收了起来,夜里寒,茶水早就冰冷,可也及不上他的指尖。 “李承珺!”苏澜顿时来了脾气,李承珺分明就是有意对她这般,她也不明白了,今夜她哪里说错话惹他不快了。 李承珺一顿,不知为何,心中的阴郁似乎因为她唤了他一声便渐渐消散下去,可他依旧未转身。 苏澜走到他面前,将他手中的茶具一把夺了过来,“你若是心中不快,就与我当面说,我最恨那些女人家的拐弯抹角了,你不必如此,有什么说什么便是,我这人不喜欢藏着掖着。” 李承珺脸色一沉,“我先前就与你说过,不准擅自行动,为何做事从来不与我商量,朝中之事并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宫里的那位更甚,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你还会将苏家拖下水。” 苏澜也不肯让步,“我自有分寸!” 李承珺冷哼一声,“分寸?还未与我商议便入了东宫,这就是你说的分寸?” “此事我与晋王先前提过,我说了我要入东宫的,那时晋王并未驳斥,怎么如今翻脸不认账了?” “东宫?”李承珺脸上最后一抹笑意褪下,“那你可知李驿昀是什么人?” “晋王想说什么?李驿昀不是真的李驿昀这事儿?”苏澜见李承珺眼中透着不可置信,她轻笑了一声,“若非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李驿昀,我说不准还不会早早打算,既然晋王知晓此事,应当也知道他是北狄人,以我如今的身份,自然是入了东宫更易探入敌人内部,能入东宫机会不多,我不能错失。” “朝中原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李驿昀是北狄人,他蛰伏的这些年,朝中又会有多少人是他的人,你的身边,我的身边或许都有。” “我做事自然有分寸,有些事情也不比晋王知晓的少,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苏澜轻叹了一口气,不想再与他争吵,“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晋王早些休息吧。” 苏澜说完,当真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李承珺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决绝的眼神,心口突然如万千虫蚁啃噬一般,方才苏澜说话之时,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幕: 那人一袭红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叔玄,我做事自有我的分寸,严廖华不杀,必留后患,你有时太过心慈手软,斩草还需除根,若留他一命,也不知哪一日会被他反噬。” 她不见人回应,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不过我并不觉得我错了,这些时日你好好想想吧。哎,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今年北狄有异动,我怕是赶不上陪你过年了,让小狐狸陪你吧,等年后我再找个机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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