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看到幕僚邰原暴毙时便知这是一场阴谋。他想到太子府邸都不再安全、他近身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心中委实不是滋味,才非要去寻大人查个究竟的。” 邬全再不隐瞒,将其中前因后果悉数道来:“属下跟邰先生投缘是真、倾心相交亦是真,但这一切都在知道邰原并非真心归顺太子之后变了。” 邬全回忆起二人高谈阔论的日子当真畅快:邰先生不嫌弃他是一介武夫;邬全也不忌他身子不争气;二人常在一处品茗,哪怕是相顾无言的氛围也是好的。 岂料后来,邬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份引荐太子府邸幕僚的名单。 “那名单上的人,后来间或因犯事被捕、或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中饱私囊、欺压百姓……一个两个最后都没得善终!他们分明就是要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 说到这里,邬全的拳头都硬着:“这等品行不端、仗势欺人的‘英才’,都是邰原引荐的!” 邰原若心思纯正,怎会给殿下引荐这等人涨势得权?! 云曦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邬全反问道:“这些事,你一个字都没跟太子殿下提及?” “如何提?那些差事任用都是邰原派出去的、差事办得好被夸赞的也有些……若我空口无凭捅到太子殿下跟前,岂不是平白给殿下添堵?” 夺储不易,外人只道太子殿下风光无限,却不知他为国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的日子。 太子有多少个日夜不曾合眼、邬全便有多少个日夜守在门边戍卫。 “我早就发现这厮不妥,为了稳住他,只能继续伪装交心。” 邬全确实是给邰原下了药,但今日来寻人乃是为了公差、不是为了下毒。 “什么公差?”陆青帆可没给邬全隐瞒的机会,“押着邰原写下一份名单并且烧掉的公差么?” 邬全没想到这等细节都已经被陆青帆一行掌握,他瞠目结舌半晌,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提前招了、还是该感慨这等他险些忘了交代的事都没被放过。 “此事不怪他,是本宫的主意。” 蓦地,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本该去歇息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邬全,神色之间皆是冷然:“你好大的胆子!” 邰原可能是细作之事竟然隐瞒了数年之久! 邬全见到自家主子,方才那股硬撑的气骤然一散,他颓然地抱拳跪在地上,恭敬地道:“属下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云曦瞧了一眼陆青帆,见他并不惊讶,显然已是知晓太子殿下方才在门外了。 “太子殿下不是去歇息了吗?”云曦明知故问。 “案子不尘埃落定,本宫哪有歇息的心思?”说完,太子端坐在桌边,在云曦和陆青帆古怪的眼神下反问:“怎么?” “这是死者咽气的地方。”陆青帆指了指桌子对面。 出于对死者的敬重,黑着脸子的太子殿下到底还是起身与陆青帆一行站在一起。 既然正主都到齐了,索性一道将案情言说一二。 “何玉平死之后,本宫颇有些草木皆兵,便命邬全暗中调查太子府邸诸人,就怕这期间还有易铎的探子混在其中。” 为保险计,他们一直暗中行事、外松内紧。 所幸并未有所发现与易铎有牵系之人。 “但却发现了暗中安插人手的邰原。后经过邬全回忆联想,发觉此人身上疑点极多。” 太子主动说道:“本宫正欲查探此人,结果他就暴毙身亡了。” 线索一断,太子心有疑虑,就找来陆青帆一行助他破案。 邰原为他谋算诸多是真、行事有猫腻助旁人亦为真。不论如何,太子都不想让邰原这条性命不明不白地死了。 云曦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虽有爱才之心、奈何邰先生心系‘明主’,只怕是早就潜伏其中、谋划良多了。” 如今正值收网之际,邰原死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诚如易铎一般,死了也不影响大局。 “你等这么说,岂不是、岂不是说邰原幕后之人比他可怕数倍?”太子说完,见陆青帆和云曦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憋屈和不甘越发涌上心头。 “殿下,我们跟暗处之人交手这么多次,有哪次是彻底占着便宜的?”陆青帆一句反问直至要害。 云曦立刻点头附和:“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五五之分。” 便就是洛青峰的那一回,是刑部先收了网才将人逮捕,结果死了的易铎后面给他们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 回忆过往真是教训连连,太子殿下的脸色跟跌进了调色盘似得青红黑紫来回变幻。 “本宫知晓的就这些。”太子殿下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邬全身上,邬全黯然低头,沉声说道:“下毒的人是属下。” 邬全从一年前开始下毒,那毒物无色无味、且一直不曾爆发,好多次邬全都险些忘了这茬儿。 “只因毒发的时机不稳,属下一直不知邰原何时会暴毙。今日前来时,确是为了寻找邰原在殿下身边安插的暗钉。” 邬全来的时候邰原正在沏茶。他立刻以太子殿下正在搜查细作为由,故作跟邰原交心,将之前发现的所有猫腻悉数道来,还说会为邰原保密、想保住邰原的暗桩。 邰原信以为真,便立刻到桌前写下了一份名录。 “写名录的时候邰原的表现就有些不妥,属下没当回事。” 云曦追问:“可是浑身骨缝嵌疼得直冒冷汗、浑身无力,想提笔都费劲儿?” “确实如此。”邬全不知这毒药的厉害,只当是要毒发了,便一个劲儿催促。 邰原写得愈发慢了,谁知等写完之后反而不疼了。他在邬全的搀扶下坐在桌边,邰原笑着说要为邬全沏茶,结果就在那一瞬的功夫,人咽了气。 “名录呢?”太子殿下问道。 “烧了。”陆青帆和云曦异口同声道。 “你们如何知晓?”太子和邬全齐齐看向二人。 邬全随即恍然道:“怪不得大人询问我烧掉了什么东西,原是猜到了这其中内情。” 陆青帆斜睨一眼邰原床铺下的暗格,淡淡地道:“总归烧的不是你此前说的东西。” 屋内有云曦和青果在,二人默契地不曾言明,惹得太子殿下反而有些好奇。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阵摸索之后从床下方的暗格里摸到了几个画册。 太子殿下翻了一下便立刻塞回去合上暗格,装作没事人一般快步走到众人身边。 “那名录上的人都死了,根本没甚用处。”邬全这才说出了实话:“属下擅作主张,将其烧毁。” 第210章 宫内宫外 邬全隐瞒的事情颇多,一来是想要独自解决;二来便是考虑到太子殿下如今是多事之秋,压根没法分心,他也不想令太子殿下平添忧虑。 “本宫可没让你将名录烧了。”太子殿下也火啊,这邬全平素看着老实少言,在诸多大事上竟然这般擅动,还在陆青帆的面前耍小聪明! “名录上的人不是早年获罪、便是后来意外身死,基本上无一善终。属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陆大人和云仵作却来了。” 邬全呐呐地道:“陆大人和云仵作接连猜到小人用意,恐怕那苦橘也被大人提审过了,如今倒是想藏掖的不想藏掖的全都被翻了出来。” 邬全恭敬地抱拳道:“属下万死莫辞,还望殿下判处属下。” 太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邬全所为一切皆出自忠心,若太子处置了他、岂非枉顾情谊? 可陆青帆在,他总不能不给个交代吧。 “大人,按大明刑律,为人利用故意下毒该当何罪?”云曦故意偏头询问陆青帆。 陆青帆一本正经地配合答道:“身为太子府统领,按律当杖责五十,流放百里。” 此言一出,太子和邬全皆是一怔。 “不是,属下……”杀了人啊!怎么可能只判处杖刑流放呢? “我之前说过了啊,邰先生中毒五载、所中之毒乃南疆奇毒‘白骨香’。”云曦伸出一根手指头:“邬统领不是南疆人,想弄到这般奇绝的毒恐怕极难。” 手握毒药之人、与宫中亦有牵系之人,才是真凶。 邬全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其实、其实属下确有一半的南疆血统。” 此言一出,莫说云曦和陆青帆,便是太子也是一愣。 “你是南疆和汉人的血脉?”陆青帆最先反应过来。 “是。”邬全黯然地道:“属下自打出生便不知父,跟随母亲几年后便流落到了太子府。” 当时邬全年幼,和母亲在太子府呆了不过几日,母亲便骤然病逝而亡。 此后邬全一直专心习武、努力拔得头筹,一点点地成为太子殿下的近卫,最后成为护卫统领。 云曦一边听一边对照着陆青帆拿来的邬全和邰原卷宗,发现期间二者同根同源,甚至邬统领母亲入京的年月跟邰原出入京城的节点都极为相似。 她心中生出几个大胆的猜测:兴许,邬全的母亲就是这个名册上被划掉的女子。 心中有了这个推论,再去看重叠的卷宗便愈发能瞧出些痕迹。 她将族谱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所指的那抹痕迹,再看向邬全的神色越发复杂。 “怎么了?”迎着太子殿下亦然转变的眸光,邬全仍旧不知其然。 “按照族中辈分,你合该喊邰先生一声‘舅爷’。” 陆青帆说完邬全不禁大声反驳:“你、你浑说!” 云曦将族谱递给邬全看,轻声解释道:“这是邰先生手中的族谱。按照其中所写,公西原、也就是邰原先生是你母亲的表兄,你当喊一声‘舅爷’。那个族谱上被划掉的名讳很有可能就是上面那个就是你的母亲,而你当时离开家中年岁尚幼并未起名……” 所以,他母族名字下方没留下邬全的名讳。 邬全闻言之后脸色一颤。确实,他在来到太子府邸之前是没有名字的。 模糊的记忆里,娘亲总是叫他“阿全”。 从邰原的族谱上来看,到邬全这一辈儿,中间字还真就是“全”。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邰先生来到太子府邸、成为太子幕僚,甚至跟你颇为投缘,皆并非偶然巧合、也不是什么缘分使然。” 陆青帆淡淡地道:“而是因为血脉亲情。” 而邬全,因为对太子的“忠心耿耿”,变相地害死了所知的最后亲人。 “自此,你还不愿意说出这个毒物是谁给你的么?”云曦轻声说道。 若是没有贵妃娘娘在宫中这一遭,云曦恐怕会想这毒物可能出自邬全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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