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段时日每天都要看这些吗?” “差不多吧。” “那我要看看。” 柳筝拿开他的手:“我自己看。” 她朝水桶水盆走近,宋砚立刻跟上,寸步不离。 柳筝往水盆里看了眼,里面浸着满满一桶血水,血水中竟漂浮着半只耳和一只眼球,另外几个桶和盆里还漂着带着半截指甲的手指和鼻子等。这些残缺人体上都嵌着或大或小的钢钉或钢针。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柳筝还是忍不住偏头干呕起来。幸好晚上没吃,除了酸水她根本吐不出什么。 宋砚又捂了她的眼:“别看了吧。” 柳筝仍要把他的手拿下来:“要看。” 她又往别处走,看到了布满钢钉的钉板,嵌满钉子的牛皮长鞭,足有数斤重的铁锤与棍棒。还有更多刑具她根本没办法想象怎么用,只能一一问宋砚。 “这个铁板帽是要套在囚犯头上的,把人压在地上,三人在后按着,另外一人拿锤先从太阳穴钉入,再一一将每个钉子嵌进头里,直至将整个铁板帽严丝合缝地戴好。期间犯人不能昏,不能死。” “这是碎骨锤。要把囚犯成大字挂起,从他脚趾往上敲,把他每寸骨头一一敲碎,直至逼出真言。” …… 柳筝一一听过去,最后问他:“你审死的那两个人呢?” “其中一个灌了铁水,当场即死。另外一个和疯了的那个被关得饿极了,什么都吃,大概是因为吃了鼠肉和腐肉,那人出来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是挺狠的手段。”柳筝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四面墙上的血迹,寒意又一阵一阵得从脚底板攀升上来了。 偌大的刑房内只有四角点着火把,显得昏暗极了,离她最近的光源就是宋砚手里持着的那一把火。少年身长影痩,气质出尘,柳筝看他在火光下明灭不定的双眸,觉得他似神似鬼。 她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在假山洞里怎么吻她都吻不够,胸膛炽热如火的少年竟在这里不知逼死逼疯了多少人。她知道那些囚犯大多数都没什么好同情的,但这种虐杀……如果是她,见一次都要午夜梦回不知多少遍。 柳筝脚步有些虚软,走出了刑房。宋砚默默跟上。柳筝看着脚下她的影和他的影交叠之后变得更加浓黑,心情愈发沉重。 宋砚想说自己有自己的无奈,想说不是他来审总会有别人要来审,想说不审出这些人,便会有更多无辜之人受害……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手段残忍凶狠,他有她难以想象的那一面。 要出刑部大牢,柳筝还得由宋砚揽抱着行动。她不言不语地任他搂着直至出了刑部,一跃一飞间回家去。 来的时候,柳筝觉得迎面吹来的风凉爽,现在却觉得冷了。没多久她低声道:“放我下来吧,我们走回去。” 宋砚无声将她放下,和她并肩走在黑漆漆只有月光的路上。 柳筝搓了搓手臂,身上忽然罩下来带着他体温的外衫。柳筝想脱下还给他:“我不冷。” “你明明冷的。”宋砚忍着眼前一阵比一阵浓烈的眩晕感,尽量语气平静道,“就算讨厌我了,也至少让我平安送你到家。披上吧。” “没讨厌你……”柳筝把他给的外衫拢紧,看他一眼,可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个可怖的死牢和几盆散着腥臭的血水。她本想说很多话来表明心意顺带安慰他的,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宋砚见她躲着他的目光,甚至连脚下他的影子都想避开,心尖抽痛。 他在她心里再也不干净了。 去的路上他便预料过这样的结果。之所以把她带到假山洞里一直亲吻,除了他的确被她撩惹的情难自禁外,还因为他怕往后都没办法再有这样的机会拥吻她了。 还是好伤心。 宋砚在离她一丈多远的地方与她并肩走着,这样影子便能与她的影子彻底分开了。柳筝似乎察觉到了,但什么都没说。 要不就死在这个夏天吧。 这个念头突然从宋砚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浑浑噩噩地想着,越想这冲动越浓烈。 把娘亲救出来后,他可以把她托付给冯策照顾。反正她那么恨他,他死了,她便可以真的当作自己从未生过一个孩子,然后开开心心地过完往后余生了。 筝筝嫌他脏,嫌他恶心了。不过本来也对他没多少喜欢吧,他唯一值得她喜欢的只有一副娘亲给的皮囊,什么温柔善良,都是假的,他手上全是血,因他而死而疯的何止那三人。他总会因为她一点轻微的触碰便情动万分,她却鲜有反应,亲都能亲困,可见确实没那么喜欢。 宋砚不自觉地往胸膛摸去,找到了那根秃了簪尖的发簪。他抬头望望月亮,月亮藏在云后,好像也在躲着他。 他心生悲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世上走这一遭。为了造孽吗?一出生逼疯了娘亲,行尸走肉地活了十七年,唯一一次心动遇见了筝筝。他脚步越来越慢,落在后面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还是好喜欢她。她怎样他都喜欢,就算有一天她告诉他她是妖怪变的他都好喜欢。 可因为他,她今晚见到了原本她安安稳稳活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噩梦。他怎么能强求她不害怕这样的他,不抗拒这样的他呢? 谁讨厌他,他都不会觉得奇怪。筝筝讨厌他,是在所难免。 还是好伤心。 宋砚眼晕得更厉害了,周身泛起冷。 要不就死在这个夏天吧。救娘亲出来,就当他为自己赎一点微薄的罪孽了;筝筝要找小舅舅,他已经把自己所有能给她的力量与权势都给她了,她可以利用这些找任何人,做任何事。 好伤心,好想死。 宋砚觉得呼吸无力,捂着心脏单膝跪倒在地。他拼命想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他至少得把筝筝安全送回家。 他缓慢地眨动眼睛,看见眼前那道模糊的身影一顿,忽然朝他飞跑过来。他刚给她披的衣衫掉了,她会不会冷。 宋砚听见她好像在唤他阿墨,阿墨阿墨,一直唤。他拉住她袖子,脑袋搭在她肩膀上,感觉到了属于她的温度。 好筝筝,好筝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愿意抱他,吻他,安慰他,告诉他人要先会爱自己。她甚至愿意分他一点爱,说权当为了她他也要学会爱惜自己。 可惜他从来不是什么干净如纸的人,他在一汪烂泥里出生,在一汪烂泥里长大,他也想干净,但他若想活便离不开这汪烂泥。他生来注定了有一半魂魄是脏的,他配不上她的爱。 宋砚手指发着抖,去摸她的脸,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他喉结几度滚动,终于挤出了话音,可这话音临要出口前,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压倒了他。他听见自己狼狈地求她:“你别太讨厌我,别太讨厌我。” 柳筝拼命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她竟忘了他是见不得血腥的。她只顾着自己要去看,只顾着把他捂她眼的手拿开,却忘了他流个鼻血都能把自己弄晕的人。 他太重了,她扶不起来。她只好蹲跪下来抱住他:“我没有讨厌你,没讨厌你!好阿墨,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宋砚的思绪却已乱到失去神智了,他痴痴地望着她的眼睛,又笑起来,像小孩子:“下辈子我不来了。” “什么下辈子……” “再也没有阿墨了。我死掉,夏天就死掉。秋天好冷……好冷。下辈子不要来了,我去赎罪,赎千年万年的罪。我给娘亲积福,给筝筝积福,给好多人积福。你们,你们可不可以别太讨厌阿墨了?”他胡言乱语着,眉眼笼上哀愁,又伤心地流起泪,“我也好讨厌他,他太坏了,铲坏了姥姥的锅。” 柳筝抱住了他的脑袋,惶恐地安抚他:“你不能讨厌他,就算全天下讨厌,你也不能。” 她开始往周围喊冯策的名字,她知道他应该一直都在不远处跟着。他怎么没有提醒她,没提醒她阿墨害怕好多好多东西……她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怎么连这个都没记住。 “你以后养个兔子,我做你的兔子。养了我这只,你不能再养别的了。不许养一群,不许,我不许……”宋砚的思绪又不知转到哪儿去了,抖着指尖晃她袖子,“你答应我,就养我一个,你答应我。” 不远处一个壮硕身影急匆匆地往这赶来了,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柳筝勉强辨认出来的来人是冯策,终于放心些了。她什么应下:“就养你一个,不养别的。” “不许养狗,你就养兔子。就养我一个兔子。”宋砚去摸自己另外一只手,把那根缀着兔子铃铛的红绳拽下来了,往她手心里硬塞,“你给他戴上,戴上他唱歌。小兔子唱歌,铛铛,铛铛。” 柳筝又哭又笑:“兔子怎么会唱歌呢。”
第40章 冯策赶来了, 什么都没多问,一下把宋砚背起来,连带着柳筝一起扶进了马车里。他把驾马车的暗卫撵走,自己坐上了马车板, 快速往西街巷赶, 扭头对柳筝道:“柳娘子里头啥都有, 主子今天从下午起滴水未进,给他喂点茶吧。” 柳筝赶紧点头, 手忙脚乱地借着灯笼光倒茶, 宋砚趴在她肩膀上,见她伸出手去,抽噎了一下:“别丢它,它是筝筝给我的。” 柳筝攥着兔子铃铛勉强倒了一杯茶,端到他嘴边来:“不丢,当然不丢。喝点水好不好?甜的。” 宋砚看着杯子里自己乱晃的影子,摇头:“不要喝,我好丑,筝筝不喜欢。” 柳筝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喝水和丑不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她抬手摸他的额头, 有些发烫,和那晚倒在她们家里时的情况差不多。 他之前在刑部大牢里亲自办过案子, 多血腥的场面都见过,应当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一定是伤心了。他甚至要和她分开走, 她当时只顾着消化自己的情绪, 根本没意识到。 柳筝搁下杯子用力地抱住他, 安慰道:“乖阿墨,你最好看了, 你最最讨人喜欢了,筝,筝筝最喜欢你,她特别特别喜欢你。” “你骗人,她讨厌我,她嫌我脏,我恶心,我坏,我亲得好差,她不喜欢我……”宋砚哽咽着,“她一直不理我,我剥的虾她都不要,她讨厌我,不要我了。我要死掉。” 宋砚把她往外推,不要她抱她:“你离我远远的,我好脏……你太干净了。我好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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