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第一次抗拒她的接触。柳筝去握他的手,他也不肯给,蜷缩在她对面的角落里,攥着那根秃簪子微微发着抖。 柳筝朝外催促冯策:“快一点,要不找个附近的医馆吧。” “医馆不难找可是药难找!”冯策急道,“还是得先回家!药也是其次,柳娘子你好好安慰他!” 柳筝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她从没说他脏过,他怎么能说自己脏呢? 柳筝朝他靠近,温声细语地哄:“阿墨,你最干净了,让我抱抱好不好?” 宋砚却盯着马车壁上两道扭曲的影子摇头:“不要。” 柳筝尝试拽他袖子:“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筝筝了吗?” 宋砚苍白的脸上落了泪,把自己袖子从她手里一点点抽出来了,仍要躲着她。 柳筝追问:“真不喜欢了吗?” 宋砚低泣了一声:“我想死掉。” 柳筝听得心凉了半截,恐惧袭上心头。她不由分说抱住他手臂,生怕他再拿簪子乱戳自己:“你好好活着,你说要救娘亲呢,说要帮筝筝做很多想做的事呢,我们不要死好不好?” 宋砚又不说话了,还想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他冷得厉害,马车里唯一的热源就是她,他想挨近,又讨厌自己那么脏。 他没有力气,脑袋抵在马车壁上闭上了眼。 柳筝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想来看看,是因为想了解他,她想把他看全。黑的白的,都看全,她总不能喜欢一个人就只喜欢他的一面吧。她想见见他见过的一切,想接触他经历过的一切。她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要来的。 但这些想法她都没有说出来…… 有时候她太霸道,太我行我素了。他总是不会拒绝她的一切提问和请求,但几乎不曾主动问一点关于她的事。唯一一次发问是问她关于师兄的事,她当时心里闹着别扭,对他态度很冷淡,还发小脾气。这样他当然不敢再向她问别的事了。 今晚她一点别的解释都没有,就说要看被他审死审疯的三个人,他说怕她看了会讨厌他,不再喜欢他了,她也没多说点什么让他放心。 他是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带她走进刑部大牢的。走出来后,她心有余悸,看到他就有点发怵,确实是忍不住想躲他…… 他心思一向细腻,更有十二分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很多她自己意识不到的情绪都能被他捕捉到,他当然也感觉到了她刚才的疏远。 这一切落在他眼里,便是她嫌他残忍恶心,不会再喜欢他了。去之前他就把自己的疑虑说得很明白了,但她没当回事。 柳筝后悔了,眼泪扑簌簌地掉。她仍去努力地抱住他,一遍遍解释:“我没说不喜欢你,没嫌你脏,你不脏!你别总想死,你珍惜自己一点。” 宋砚被她用力地抱着,这体温让他贪恋,低低地哼喘起来。他还想将她推开,摇着头:“不要抱,不要抱。” 柳筝一定要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脸:“我喜欢你的,阿墨,我喜欢你。你怎样我都喜欢,你从泥潭里爬出来我也喜欢。” 宋砚平静了两息,鼻音浓浓的:“你骗人,你是假的筝筝。” 他又挣开她,拿了她的手腕,想把她手里的兔子铃铛抠出来:“还给我。” 柳筝没一点办法了,她说什么他都不听,她怎么做他都抗拒。 “吁——” 马车停了,柳筝赶紧把钥匙丢给冯策让他开门去。冯策开了门先把她扶下马车,又进去把宋砚背了下来。柳筝不想惊动王初翠让她担心,提了豆腐房里的灯笼引他们进了客房。 她铺好了床榻,冯策把宋砚放下来,又赶紧点灯煮药烧水。 此时已至深夜,宋砚蜷在床角,双眼紧闭,睫毛乱抖,脸上一点血色都无。 柳筝看了觉得心疼,又想掉眼泪。她揩揩眼角忍住,脱了鞋到他身边来抱住他。他意识模糊,努力地拱起身想与她贴得更紧些,嘴里却还含含糊糊地说不要抱,不要抱。 她只好在他身边躺下陪着他,看着他别真想不开又拿簪子戳心。 小半个时辰过去,冯策端着药敲响了门。 柳筝下床接了药,又去厨房找糖和蜜饯。 她端着一大盘糖和蜜饯回来了,凑近拍拍宋砚的脸,想他起来喝药。宋砚抖抖长睫,呼吸都轻弱了。 柳筝先往他口中塞糖,他含了糖也不会吞咽。她一勺一勺往他嘴里灌药,药汁也灌不进去。 柳筝努力扶他起来,他因恋着她的体温,身体诚实地贴了过来,柳筝赶紧拿迎枕往他身后垫。宋砚虚弱地靠着迎枕,拉着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上拽,嘴里却一遍遍道:“你别碰我,我好脏,不要碰我。” 柳筝揉着他的脸安抚:“喝药好不好?” 宋砚又摇头:“想死掉,不想喝药。” 他身上越来越烫了,不喝药不行。柳筝掐住他脸又塞块糖进去,拿起桌上的药碗含了一口,捧着他的脸以唇贴唇渡药。 她唇贴下去的那刻,他浑身颤栗了一下,嘴里溢出闷哼,不用催促就乖乖地开了齿关等她弄他。很快苦涩的药汁浸润而来,他像被骗了一样委屈起来,哼喘着流泪,舌尖欲退又迎。柳筝按住他后脑一点点喂进去,他攥着她的袖口,给什么承受什么,眼泪却糊了她满脸。 才喂完一口药,他脸色就变得潮.红起来,眼睫上沾着微潮的泪渍。他半睁着眼控诉地望着她:“……你坏得很。” 难得能从他嘴里听到一点关于她不好的评价,柳筝一点也不生气,觉得他总算有了点常人该有的脾气。 她先前竟然觉得他没脾气是个优点。其实没脾气才是他最大的缺点,凡事都讨好她,什么都依她的,她对他发泄情绪他都全盘接着,半点不顾及自己的感觉,自损自耗得严重。 后果就是他要么一直温温和和的,要么一伤心就伤心到失了理智,变成现在这样。 柳筝把糖端到他面前,笑问他:“还想吃哪个味道的?” 宋砚迷糊中透着一点清醒:“……你怎么愿意亲我呢。我脏。” 柳筝笑容微僵,放下糖搂了他的脖子。宋砚没再推她了,语气还是伤心极了:“我下辈子,赎完罪,做干净的兔子,你就养我一个。做狗也行。你就要我一个。” “这辈子还这么长,为什么总惦记着下辈子?做人多好。” “一,一点都不好。”宋砚哽咽着,“好痛苦,想死掉。” 柳筝亲了亲他的脸:“我不喜欢兔子,也不喜欢狗。” “我做猫……我变成花,被你种下来。” “我不喜欢猫,也不喜欢花了。” 宋砚难受地晃她袖子:“你到底喜欢什么,你总有喜欢的。” 柳筝把他眼角溢出的泪都吻掉,语气轻柔:“我就喜欢你。” 宋砚僵了僵:“谁呀?” “阿墨。我喜欢阿墨。” “他特别坏……脏,笨,他一点都不好,你不能喜欢他。” “他怎样我都喜欢。脏成黑煤球我都喜欢。”柳筝拍了拍他的背,“你就做他,永远都做他。世上只有一个阿墨,死掉就没有了。” “你真不该喜欢他。”宋砚痛苦道,“好想杀了他。” 柳筝才放下来一点的心又提了上去。他好哄的时候太好哄,难哄的时候也太难哄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柳筝搂紧他,“你太对不起你自己了。” 宋砚不语,好像又要昏睡过去了。 柳筝抓了两颗糖给他喂下,又含了药给他渡进去。喂了几口他鲜有反应,她有些心急,反把他呛着了。 一直等喝完药他也没再清醒过来。 柳筝把药碗和糖盘都搁到一旁,把他扶倒重新睡下来。宋砚唇色恢复了一点血色,还是喊冷。柳筝把他手里攥着的铃铛和簪子都掰开拿走收好,回来和他扣了五指,环住他的腰躺在他身侧。 他身体滚热,柳筝心凉,彼此靠着也算互相取暖了。 烧完水回来的冯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听里头动静渐渐平息,叹了口气,直接在门边坐下守夜了。 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怎么想的,莫名其妙带柳娘子去那种地方,她没怎么被吓着,他自己倒昏厥了。 话又说回来,主子待在柳家这些天,真是十多年来笑容最多的一段时日。他都以为他再不会犯那奇怪的病症了,没想到他今天自己又给惹出来了。 这俩人,胆子都没多大,那就好好地在一起玩不成嘛,何必找刺激呢。 窗外好像在打雷,隆隆一声响,大雨哗哗地倾倒下来。除了雷声雨声,耳边还有鲜活的心跳声和轻缓的呼吸声。柳筝感觉到自己的脸贴着一片暖热,身后也垫着一片暖热。 她迷蒙地睁开眼,入目是少年微敞的胸口。她往身前身后看,腰被他搂着,背部被他紧紧护着。她仰仰头,看到了宋砚已经恢复正常血色的脸。 柳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完全放下了。她安心地往他身上凑了凑,想再睡一会儿。 宋砚却因她的举动半醒了过来,收紧手臂将她拢进怀里,脸蹭着她的脑顶,呢喃着:“……不要抱。” 柳筝笑了。 王初翠今早起来没在楼上找到柳筝,从冯策口中得知她人在宋砚的客房里后,惊得豆腐都没心情做了。虽然冯策解释了是宋砚犯病筝筝得陪着他,但毕竟是这样过了一夜……王初翠心情复杂,摇着头去了厨房做早食。 冯策不确定能不能把昨晚的事说给她听,连着替自家主子赔了许多个不是。 “行啦,他们俩的事,咱们都算外人。你跟我说这些也没意思。”王初翠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反正都是好孩子,走到一起不是很正常嘛。”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弄得屋里也泛起潮气来。又过好一会儿,宋砚悠悠转醒,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身在梦中。 他贪恋地抚了抚怀中少女的脸颊。她眼睛弯弯,眉毛细而黑,鼻子挺而小巧,唇饱满红润,醒时人不笑眼睛里也会带上两三分笑意,瞳仁黑亮亮的。她看起来总是没有任何苦恼的,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困,更不会为情所困。 宋砚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做梦。筝筝不可能愿意和他同床共枕,她说他们还没熟到晚上也可以睡在一起的地步。 宋砚觉得痛苦。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要来了。 也就在梦里筝筝能这样眉眼恬静地窝在他怀里从天黑睡到天亮。两个人跟寻常夫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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