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紧张一分。 她站在楼梯口往里探去,视线之内空无一人,只余颠倒粉碎的瓷器玉器。她心中瞬时一松,可视线骤然落在窗台上一缕绯色衣裳碎片。 是极为鲜艳的红色,与火色几乎融为一体,衣料边缘燃起了火,绯色的衣片逐渐卷曲变黑,旋即在元栀的视线中燃烧殆尽。 元栀心中一紧,仿佛是被紧攥住一般难以呼吸。不知是席卷的浓烟过于辣眼,她的双目竟流下一串泪水,泪水决堤,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旋即随着热浪蒸发不见踪影。 她依稀记得在楼下惊鸿一瞥的绯色身影,那人一定是凤玄歌。 凤玄歌……他死了吗? 元栀不敢想,也不敢相信。在她的记忆中,凤玄歌是大梁权臣,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丞相。 每一次相见时,他都揶揄着打趣她,甚至还同她开类似于娶她的玩笑话。那样自信张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 她不信。 浓烟渐盛,元栀又被呛了几口,莫名而来的巨大悲痛骤然喷涌,她的心跳极快,泪流不止。倏地,轰的一声,六层上的房梁骤然坍塌,连带着压碎一片瓷盏。元栀骇了一跳,忙往下逃窜。 这火大抵就是从六楼而起,越往下,火势越小,很明显是一次明目张胆的纵火,目的就是今夜六层中的某个人。 她的思绪飞速转着,一个不慎,左脚绊住右脚,元栀趔趄一下瞬间翻滚下来,原先梳得齐整的发髻早就东倒西歪,精心上过脂粉的脸上也擦上灰黑色的尘土。不待她喊疼,又是一声轰鸣,五层通往楼下的楼梯口骤然被一燃烧着的断木堵住! 断木极大,还燃着火焰,此处定然是下不去了。 六层的火噼里啪啦,正往下延伸,元栀进退两难,一时情急,径直钻入五层。五层的状况会比六层好些,里间躺着几个生死未卜的人,栏杆上虽有火,但比六楼小些,偶尔还有风袭进。元栀坐在角落不慎碰到一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骸,吓得忙退开,缩在栏杆角落里瑟瑟发抖。 栏杆上火光潋滟,楼梯口退无可退。 她的眸中染上一丝绝望,眼下……竟是死局。 —— “快喊人来救火啊!!!”谢晦搀扶着虚弱的顾惜花,冲着身后人怒吼出声,鱼贯而入的侍卫提着水桶往上倒,但火势太大,最上面几楼甚至已经看出形状,好似被火舌吞没。 为首的侍卫忧心忡忡道:“郡主,火势太大了,怕是……” 陈姝急得直哭,李月熙神色凝重,拧着侍卫的衣领,尾音高扬带着丝颤:“给本郡主把元栀安好无恙地带出来,否则,全部仗杀!” “是…是……”侍卫脸色骤白,忙不迭地去打水。 “元栀呢?”凤玄歌蓦然出现在众人身后。 不仅是凤玄歌,芳若公主,元公复等人皆在身后。众人听见李月熙提到元栀,皆是一怔。 “你怎会在这?!”顾惜花眸色一惊,似是瞧见何不敢置信之物,整个人颤抖不止。 “本相问你,元栀人呢!”凤玄歌鬼魅一般步影,不过一息便站定在顾惜花身前。 他眉色森冷,素来玩味的狐狸目闪动着浓烈的血意,他捏着顾惜花的衣领,寒声道:“她人呢?” 顾惜花甚至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翻腾的杀意。 他脸色苍白,视线顿在身后那幢火光蔓延的仙茗居,苦涩道:“她以为你在里面,冲进去……救你。” 元晋舟听闻这话登时站都站不稳。元公复亦是捂着心口处呼吸不上来。 凤玄歌手上一松,当即转身往仙茗居疾走。 “你现在进去,你也出不来了!”顾惜花望着凤玄歌的背影,高声道。 他没有回头,只是道:“本相不允她死,她就不能死。” 旋即,他毅然决然地冲向仙茗居,一头栽进漫天大火中。 顾惜花站在原地许久,喉中酸涩却说不出话。 “惜花……”谢晦有些担忧。 须臾,他猝然笑出声。 顾惜花啊顾惜花,你自诩能为元栀付出一颗真心,甚至还瞧不上凤玄歌那般以权势威压的做派,可到头来,自己不仅拦不住元栀飞蛾扑火般救人的决心,甚至连冲进去救元栀的勇气都没有。 难怪……难怪元栀总是对他的心意顾左右而言他。 凤玄歌捂着口鼻一路往上,直到看见楼梯口横亘的断木,他心下一沉,金丝扇在手中旋出一个极漂亮的花,旋即而来的是一阵凛冽的风,火势骤被风压,弱了几瞬,凤玄歌趁机而过,在五楼靠近栏杆的一处角落找到昏厥的元栀。 “蠢货。”凤玄歌低低骂道,脱下自己绯色的外衫将人好生包裹起来。 元栀素净的脸沾染烟尘,秀眉紧蹙,檀口微张,弱声唤水。 凤玄歌抬眉顺手捞过倒在地上的酒壶,往元栀口中倒了几口,元栀猛地咳出,原先倒进的酒水又被咳出。 元栀被咳醒,恍惚中看见凤玄歌紧蹙的眉心,她还以为自己梦魇,懵了好半晌,才道:“我没死?” “你若再不醒,真的要死了。”凤玄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还带着丝极轻微的担忧。 她躺在凤玄歌怀中,强撑起身,目之所及,一片绯色。六楼的火要蔓延下来了。 她苦笑道:“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她叹道:“只是,连累凤大人了。” 说到这,她后知后觉地问:“我适才在六楼瞧见你的衣襟碎片,还以为…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以为我死了?你在替我担心?”凤玄歌挑眉,即便在这般危机的状况下,他神色自若如常,甚至还有心思来同她打趣。 元栀推了他一把,沉声道:“凤大人,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见元栀这般神色,凤玄歌一脸无奈:“因为顾惜花那混小子说你进来救我,本相怎能任着你去送死。” 原来他竟不在仙茗居。她适才那般冲动,以为父兄和他都要葬身火海,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冲进来了。当真是她冲动了。 等等! 他的意思是……他本来已经离开了,为了她又回来了? 元栀一脸惊愕,神情逐渐寡淡下来,酸涩道:“若是你不进来,死的只有我而已。” “怎么,和本相死在一起,你觉得委屈?” “……凤大人还有闲心说笑。” 元栀本以为自己又要被凤玄歌打趣,却见对方眉色凛凛神情肃穆,他转过身半跪在地,目光灼灼,盯着元栀的双眸认真道:“元栀,若是真的要死,本相亦可陪你同去。” 火舌席卷,热浪翻滚,潋滟的红光充斥叫嚣着,元栀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可她却看清了凤玄歌极为认真的神色。 她的心陡然漏了一拍,嗫嚅道:“凤大人,我可以理解为,你是……” “是。”凤玄歌神色坚毅。脸上早已没了素日玩世不恭的笑意,眸色中除了一片火海,便只有她的身影。 “你可以理解为,本相许你一个同生共死的诺言。” 仙茗居里时常发出窸窣碎裂的声音,可凤玄歌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一字一句落在元栀的耳侧,落在她的心尖。 “元栀,你想好了吗?” 凤玄歌的嗓音有些嘶哑,大抵是浸了浓烟的缘故。元栀的心扑通,扑通,她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凤玄歌这般望着她,忽然轻笑出声:“我知道了。” 下一刻,在墨色浓烟与赤色火光中,凤玄歌微垂眉,俯身吻向元栀。 唇瓣很软,带着千里醉的香还浸着寡淡的烟熏味。他的舌头分明是柔软的,可却也是汹涌的,像奔腾的浪涛。他的气息格外紊乱,在令人窒息的浓烟中,她嗅见那一丝清浅的檀香,令她神台清明。 片刻,火势愈大,逐渐逼近二人。 凤玄歌抬头拉开距离,两人唇瓣上皆残存着元栀的口脂,彰显着不为人知的暧昧心意。 他抚着元栀的脸,眉眼弯弯,低笑道:“怕不怕?” 元栀被吻得七荤八素,神智未醒,但她还是坚毅地摇头:“不怕。” 下一刻,一阵大风刮来,五楼栏杆处的火焰骤小,说时迟那时快,凤玄歌抱着元栀,当即从五楼一跃而下。 耳侧是呼啸而过的风,元栀的发飘扬而起,乌色与银色缠绕在一起,元栀紧张抬眉,瞧见凤玄歌紧缩的下颌,和那双张扬的狐狸目。 身后,是一幢被火光蔓延吞噬的酒楼,赤色与明黄交织。火舌似是吞噬到某处,仙茗居原先为了今夜而准备的烟火瞬间燃起。 明黄橙紫的烟火在天空中绽开,此起彼伏的异色烟火,潋滟的光映在凤玄歌如雪如月的银发上,更披上一层迷离的色彩。 比那日,在角楼上看到的烟火还要好看。 他的双眸微垂,定在她身上。 “如果害怕,就闭眼。” “然后,抓紧我。” 元栀贴在他的心口,再贴近一些吧。她这样想。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就在她的耳侧。 片刻后,凤玄歌足尖轻点,落在地上。她轻轻地从怀中爬起,周遭人瞬时围上,元栀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一声闷哼。她惊回头,凤玄歌脸色苍白,元栀适才在他的怀中,又被外衫包裹着,她毫发无伤。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凤玄歌的里衣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甚至伤及皮肤。 就在凤玄歌失血即将晕倒之际,元栀忙拦住他的肩侧,颤声喊:“快,找大夫,快……!” 不过一瞬,她的脸色骤然一僵,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臂上有一大片鲜血。 是凤玄歌的血。 她瞬间想起凤玄歌上一次为救她而受的伤还没有好全,眼下又为救她不慎将伤口撕裂。 元栀咬牙,竭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 元公复沉声道:“栀栀,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先将大人送回府邸,此处离元府最近,先带回去,找个大夫医治。” 直到齐怀深匆匆为凤玄歌封住心脉止住血后,元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她轻手轻脚阖上门扇,看向门外几人,神色倦惫道:“父亲,大哥二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成华公主叹口气道:“原先我们在五楼议事,后来不知哪里逃窜出来的猫,将宴席弄得团团乱,恰巧事情谈论的差不多,本宫也要回府换衣裳,索性提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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