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 同时说了个“你”字,又同时住口,都等着对方先开口,却又谁都不愿意抢先,便相视一笑,杨广说:“你清减了许多。” 陈贞微笑:“江湖飘泊,自然不比在杨公府上。” 杨广也微笑:“想不到你在这里。” 陈贞回头指了指琼花:“琼花是昨夜刚开放的,大概知道皇上要来。” 杨广也抬头看着琼花,花枝上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这一年的琼花只有一种颜色。忽然便沉默下来,两人都不知说什么话好。思量了许多次的重逢,当重逢真地发生时,却不似想象中惊心动魄。 杨广仰天呼出口气,忍不住笑意,其实无论她是谁都不介意,是杨素的姬妾也好,是徐德言的妻子也好,只要能够相见,便觉得心满意足。再低下头时,见陈贞一双清亮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自己,这些年来,容颜也许改变了,但那样的一双眼眸却全无变化。 也不想再问什么,别后情形全不在意,重要的是此时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在自己的眼底。 “玉儿也来了扬州,你们姐妹情深,是不是要去探望她?”试探着问。 陈贞微笑着摇头:“不必了,如今陈贞已是庶民身份,不敢逾矩。” 杨广便不勉强,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陈贞抬头一笑说:“皇上安好,民女要告辞了。” 杨广愣了愣,失声说:“这么快?” 陈贞道:“民女还要将布料送到布坊去。”说着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丝绸。 杨广便说:“我陪你去。” 陈贞忙说:“不敢有劳皇上。”便福了福,也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杨广也不说话,只远远地跟着陈贞,陈贞虽未回头,却也知道杨广跟在身后。到了布坊交了布料,见杨广站在斜对面的一个摊贩旁边,用眼睛望着自己,她只作不见,径自向家中走去。 杨广仍然跟在身后,进了家门,正想关门时,杨广说了一句:“你明天还去布坊吗?” 陈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杨广便笑笑。 陈贞关上门,愣愣地发了会儿呆,这些年风花雪月,也只是弹指地过了,本与徐德言江湖飘泊,四海为家,两年前,以为自己的事情都无人记得了,才定居在扬州。为什么会定居这里,也许是因为那一夜曾经谈过的琼花一直留在记忆里。 想不到,才两年的时间,他便也到杨州来看琼花,居然又会那么巧在街头相遇,难道因缘未尽?依然是造化弄人。 到了晚间,徐德言从书馆回来,她也不提起此事,虽然有点偷情般的惭愧,但她知道自己是绝不会再与杨广有什么牵挂的,多年前,最靠近的时候,也被她硬生生地分开了,到了现在,他是皇上,她是民妇,更不可能有什么。 第二日午后,方拿了绣好的丝绸出门,就见杨广站在巷口的树阴下,两个人迎面相逢,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 仍然是陈贞在前面走,杨广远远地跟在后面。 如此这般闹了几日,陈贞心里终究觉得不妥,他是皇上的身份,如何能够日日在民间治游?且纸包不住火,这样的情形久了,难免被人看破。 那一日,迟疑许久,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扬州的生活到此也该结束了,匆匆的相逢只当是春梦一场,以后还是另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栖止,终此一生吧! 待徐德言回来,便与他提起,如今皇上到了江都,满朝文武都跟了来,旧识甚多,怕会不小心遇到什么人,不如歇了馆,离开江都。 徐德言也不吃惊,居无定所的日子过惯了,反倒觉得在一个地方住长了有些不习惯呢。 两个人匆匆收拾了东西,徐德言第二天一早入了馆交待了一切,便雇了辆马车载了陈贞离开扬州,那时候虽不到晌午,但杨广因怕陈贞又一次消失,早派了人日日监视着他们的动向。 一见他们果然离开了,立刻飞马去报杨广。 杨广接到消息时,正在批阅长安送来的奏章,一接到消息,马上便骑了马追出去,追到城外,远远地见了马车,却又忽然失去了勇气,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目来追寻呢? 于是便勒住马,心里惆然若失,这些年来,本已经麻木,却又不期而遇,难免再升起希望,但到底她还是惯常的冷漠,终于又一次弃他而去。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消失在苍茫之中,他才吩咐道:“暗中保护他们。” 侍卫领命而去,所谓的暗中保护自然也便是暗中监视,到了这一次,杨广是不会再让陈贞象上次一样消失得那样彻底。 却也失去了在江都的兴致,匆匆回京,方进仁寿宫,便听见宫人传讯说,宣华夫人病重,已到了弥留之际。 杨广暗暗叹息,想不到陈婉竟命薄如此,若是让陈贞知道,难免又是一场伤心。萧玉儿虽是前时恨陈婉得宠,但到底是姐妹情深,忙摆驾仙都宫。 匆匆到了仙都宫,见四处萧然,连个花树都没有,且本就静僻,路上也无人打扫,野草长得肆无忌惮,难免暗暗后悔,只为了一念之妒,便连几十年的姐妹之情都顾不得了。 进了宫内,见陈婉面黄肌瘦,没一丝生气,躺在塌上仿佛连呼吸都没了,忍不住落泪。 陈婉睁开眼,见是萧玉儿,微微苦笑,“玉儿,你们从江都回来了?” 萧玉儿便上去拉住陈婉的手,“婉姐,你怎么一下子病成这样?” 陈婉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可能是命数到了。” 萧玉儿悄悄地拭了拭眼泪,低声说:“婉姐,都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对你。” 陈婉微笑说:“我们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 萧玉儿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问她哪里不舒服。陈婉却对自己的病情全不在意,只是说:“已经请了御医看过了,都是束手无策,命数已至,夫复何言。” 萧玉儿忍不住又垂泪,陈婉反倒安慰了她两句,才道:“玉儿,你还记得前时在健康,你问我要那串南海珍珠。” 萧玉儿点点头,“刚巧我去了舅舅家里,回来时健康便城破了。“ 陈婉叹道:“珍珠却还在我这里,是我在掖庭时,皇上派人送来的。”便命人将南海珍珠取来,交与萧玉儿。 萧玉儿忍不住问:“婉姐,莫非你在掖庭时,便……” 陈婉打断了她的话:“玉儿,你猜错了,皇上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萧玉儿疑惑地看着她,“那是谁?” 陈婉苦笑,“是我的姐姐,皇上宠幸我,只是因为我长得象姐姐的原因。”说着,泪水也流了出来。 两个女子相互偎依,萧玉儿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泪,擦擦自己的,再擦擦陈婉的,却怎么擦也擦不干,索性不擦,哭个痛快。 过了许久,萧玉儿方说:“原来是贞姐,我却想不到呢!前些年贞姐跟着徐德言走了,如今也一直没有消息。” 陈婉说:“那时候,我和姐姐在掖庭,皇上送了同心结来,姐姐却不要,如今反落在我的手中。”她从枕下拿出同心结,交到萧玉儿手里,“玉儿,如果你以后还能够见到贞姐,便把这个同心结给她吧!告诉她,告诉她,我先走一步,没缘份再相见了。” 萧玉儿接过同心结,忍不住又抱着陈婉痛哭一阵,两个女子凄凄切切,心里百味杂陈。 萧玉儿道:“我先时还那么傻,要与婉姐争,却原来怎么争都争不过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已晚,萧玉儿便让陈婉安心养病,说明日再叫御医来会诊。 她回到宫内,想一会儿哭一会儿,不仅为了陈婉,也为了自己伤心。也不问杨广与陈贞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形,只觉得这些年,自己原来都是白过了。 到了半夜,忽听得钟响,吓得她连忙起身,过了一会儿,有内侍来传信,说是宣华夫人已经薨了。 她愣愣地发了会儿呆,急穿上衣服,到仙都宫中,见陈婉安静地躺在塌上,面色红润,竟不似白昼那般枯黄。 又忍不住伤心欲绝,拉着陈婉的手哭到天明,方被宫人劝走。忽然有些暗恨杨广,如此冷漠,心里便真地只记得陈贞吗?
第8章 杨广 陈贞自离了扬州后,便一路向着西北而去。中原都走遍了,走到哪里都不能摆脱旧日的影子,也许离开中原,方是真地开始另一次生命。 途经洛阳时,闻说李靖和红拂正在此地练兵,只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红拂益发英气逼人,俨然一位女中豪杰。 陈贞也未上去相见,世事沧桑,聚合便如水中浮萍,今日相见,明朝依然分离,何必徒惹伤心。 继续向西北而去,到了张掖,这地方已经是大隋的边界,再下去便是突厥可汗的势力范围了。真似走到了天边一般。西北的风沙吹在人的脸上都会生疼,口音也完全不同,抬起头是时而晴朗、时而灰暗的天空,树木都是参天地高大,没有楼台烟雨,没有草长莺飞,这地方一切都是爽快的,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便暂时栖止在这里,依然是过着以前的营生,徐德言替人写字,陈贞则绣一些画样送给绸缎庄。 方住下没多久,传出始毕可汗犯边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汉人都迁向东边去了,胡人也都索性向西迁徙,唯恐战事真地发生,会殃及池鱼。 徐德言与陈贞倒是并不惊惶,仍然停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不一日,朝廷的大军也到了,居然是皇上御驾新征的。杨广在未继帝位以前,不仅消灭了江南的陈国,还屡次向辽东征战,大胜而归,也曾经向西讨伐突厥,都是得胜回朝。因此,当杨广继了帝位以后,高丽、百济、新罗、吐谷浑、高昌等蛮邦纷纷来朝,突厥的启民可汗更是娶了宗室之女义城公主,与大隋修好,如同兄弟,那个时候,可真是国威昌盛,国运享通。然而突厥部毕竟还是觊觎东方的大好河山,窥边之心不死。 大军驻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御驾则进了城,启民可汗也亲自率部勤王。这突厥的人,倒是与汉人很象,内部并不团结,都想借机能打倒对方。 城内的士兵多了,做买卖的胡商便又纷纷拥回张掖,带来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地毯、香料等物,再换走中原盛产的茶叶、丝绸。 来自各地的马戏班子也忽然聚集在这里,每天从早到晚地上演着希奇古怪的马戏,张掖因为战争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常。 陈贞住宅的门前,便有一个胡人的杂耍团,每天都有胡女穿着妖艳,随着胡乐翩然而舞,人们说这种舞蹈叫做胡旋,男人跳的时候,英勇不凡,女子跳的时候,治艳动人。 陈贞时而倚在门前看一会儿胡女的舞蹈,胡女们都长得白肤碧眼,金黄的头发,与中原人全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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