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魏将军, 原本就应当是个大周人。 长星还处在震惊中不曾回过神来,却已经被走到跟前的魏清嘉死死的拥入怀中,他近乎贪婪的埋在她的脖颈处,久久不曾将她松开, 就仿佛想将她融入骨血中。 长星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的。 能再次见到魏清嘉,她自然高兴, 可她却从不曾想过二人再见面会是如此景象,魏清嘉竟是已经成了北岐的将军。 他……背叛了大周。 周景和或许有千万般不好,可大周总归是大周,这却是不能混为一谈。 等魏清嘉终于松开,长星便已是忍不住将满腹疑虑问出了口, “你为何会突然成了什么北岐的将军?这才不到一年光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竟然才不过一年。”魏清嘉苦笑:“于我,却好似过了十载。” 面对长星,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尽数说了。 “那日宫中一别, 我便一路向北而去,我知若有报仇之心, 便不能继续留在大周,大周是周景和的天下,我便是竭尽所能, 也怕是无法与他相抗, 所以我投入北岐军中……” 北岐表面臣服大周, 实则早有不臣之心, 而北岐人也一向看不上大周人,觉得他们软弱可欺,魏清嘉初入北岐军中,便被不少北岐将士盯上。 北岐人眼睛小而有神,须毛旺盛,又大多样貌粗犷,身高体壮,而魏清嘉眉目清秀,站在其中,自然显得格外突兀,所以那些北岐人想辨出他的身份来并非是难事,更何况他那会儿刚学会北岐语,说话间还带着大周的口音,那些北岐人几乎一听就能听出名堂来。 他们本就怨恨大周压在他们头上,虽说不敢去找那些大周人的麻烦,可如今这大周人已是送到了他们眼前,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初时只是让他浣洗脏臭的衣物,外衫裤子也就罢了,还有亵衣亵裤,甚至还有穿了好几日的袜子,魏清嘉从前是宫中云妃的侄子,亦是尚书府的嫡子,不管去到那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后边虽说魏府落魄了,他受了不少羞辱,但却也不曾被这样折辱过。 可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那些北岐人见他一声不吭的按着他们的吩咐做事,却也并不满意,总在一些可笑的事情上边挑他的毛病,嘲笑羞辱打骂都是常有的事,最严重的一次,是魏清嘉替旁人背了罪过,在雪地里生生受了三十军棍,差点送了命。 他这样一日日的苦熬着,想着魏府无辜枉死的人,也想着长星,他知道想要在北岐军中寻一个出头的机会何其不易,可若是不撑到那一日,从前的一切努力便也就付诸流水了。 所以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告诫自己要忍。 可他终究不曾忍到最后。 那日夜里,他忙完所有事,像往常一样从怀中摸出半块冷硬的馍用力的咬了下去,他来到北岐算来其实已经有几月光景,可这北地的食物他依旧很是吃不惯,他努力的咀嚼了两下,到底还是选择就着水囫囵咽下,然后放轻脚步从一众打着震耳欲聋呼噜声的北岐士兵身边穿了过去,好不容易到了他自己那张几乎不能称之为床的简易榻上,疲累了一整日的他刚躺下,却有一双手从边上伸了过来,魏清嘉猛地清醒过来。 借着窗边微弱的月色,他瞧清楚那人模样,正是平日里欺凌他最狠的北岐士兵贺兰虎成,传闻他的舅舅是北岐的将军贺兰穆文,有着一层关系在,他在军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就连负责带领他们的那个小头领都要看这位的脸色,就更别提寻常士兵。 在这待了几月的魏清嘉当然也能瞧出来这些名堂,自然也从不曾得罪过他,可此时,这贺兰虎成却正躺在他的床榻上,伸手要往他的身上摸索。 魏清嘉咬牙压下心头的怒气问道:“不知贺兰兄此举何意?” 贺兰虎成见魏清嘉辨认出他来,倒也不觉得羞耻,只嘿嘿一笑道:“魏小兄弟,咱们在军营一呆就是几个月的时间,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这样忍着岂不辛苦?我这几日瞧了几本新鲜书,听说男子与男子的滋味也是不错……” 见魏清嘉不曾应答,贺兰虎成便以为他已是应下,便有许诺道:“你放心,今日你若是好生伺候我,往后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身边的人了,军营中定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魏清嘉身上贴近,就在他的手要抚上魏清嘉腰身的前一刻,魏清嘉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北岐军营里的这些士兵每人正式入营那会儿就配发了一把佩刀,训练也好干活也罢都是不离身的。 夜里歇息的时候,也都是在手边放着。 方才魏清嘉不曾说话,除却真被贺兰虎成这一番恶心人的话气到了之外,也在努力想着解法,直接拿刀子了结了他自然是最容易的法子。 可这贺兰虎成哪里是寻常人,若是魏清嘉真将他杀了,恐怕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月的努力付诸流水不说,更是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自然不会这样做。 他还不曾想到万全之策,那贺兰虎成就已是急不可耐的靠近,这一瞬的魏清嘉脑中根本来不及思索,握住刀柄的手已经抵在了贺兰虎成的脖子上。 贺兰虎成也不曾想魏清嘉竟有反抗自己的胆量,毕竟从前他做过的欺凌魏清嘉的事儿实在不少,让他端茶倒水,浣洗脏臭的衣物,替人受过都是常有的事,可他却从来都是忍气吞声,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所以贺兰虎成自然以为他是天生便逆来顺受的性子,不管对他做些什么,他都不会有反抗的心思。 可今夜,他却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刀抵在他脖子上。 贺兰虎成碰到那冰凉的刀锋,原本是被唬了一跳,可等回过神来,他又觉得魏清嘉定是不会有胆量真的敢对他做些什么,这会儿拔了刀也不过是被他吓唬得狠了,实在没了办法方才如此。 想到这儿,贺兰虎成便笑道:“魏小兄弟,我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你又何必拿这刀子来吓唬人呢?” 说着,他又探手要去摸魏清嘉握住刀柄的那只手,魏清嘉脸色发冷,终于在他的手抚上来的前一刻以极快的速度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贺兰虎成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已经是没了气息。 他将贺兰虎成的尸身简单的用染血的被子裹了压在了床底下,想着趁守卫松懈的时候再将尸身拿去埋了。 虽然他将这一切收拾得干净,也不曾惊动那些睡得极沉的士兵,可贺兰虎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生生不见了若是无人觉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贺兰虎成与寻常军营士兵不同,寻常士兵需要守着军营里的规矩,若无命令不得擅自外出,可贺兰虎成借着他舅舅的名头,做些违背军令的事,军中的头领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他也并非不曾有偷跑出去消遣的时候。 军营驻扎在山中,若是要跑出去消遣倒也去不了别处,无非不过是到这附近林中猎些野味打打牙祭罢了,左右不过几日便会回来。 军中头领知晓他这性子,所以也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魏清嘉心中却很是担心,他知道贺兰虎成消失个几日没人会在意,更不会想到他已是出了事,可若是十日,二十日,那便不可能不在意了。 贺兰虎成是北岐将军贺兰穆文的侄子,若是被那贺兰穆文知晓他这侄子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了军营中,定不会轻易让这事就这样了了。 而那贺兰虎成的尸身如今却还藏在魏清嘉的床底下,也幸亏北岐一年四季都如同隆冬腊月,便是六七月的暑天也能飘雪,否则这尸身恐怕早就腐臭,到那时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按照魏清嘉原本的想法,只要寻了合适的机会便要将这尸身处理,那这桩事应当还有转机,他在人前向来乖顺,一般人都想不到会是他动手将贺兰虎成杀了。 可他连着几日都不曾找寻到将贺兰虎成尸身处理的机会。 军营里夜夜都有人值守,防卫的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若他只是两手空空的混出军营倒还容易,可他这却是需要带着一具成年男子的尸身一同离开,这动静实在不小,而一旦被发现,那可就真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一直不曾将这事处理妥当。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魏清嘉也能偶尔在军营中听到有人嘀咕贺兰虎成的事,说他这回出去消遣的时日有些久了,是不是有些古怪。 每回听到有人议论,魏清嘉虽说面上不显,依旧在动手做着自己的事,可心中的不安却是已经到了极点。 好在仿佛连上天都是眷顾他的。 在他以为已经无路可退的时候,却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是北岐边境的乌苏部落来犯,原本派去处理此事的军队竟是全军覆没,而他们这支小队恰好驻扎在不远处,于是北岐王临时下了调令,说让他们这支小队连通一块儿驻扎在这的另外几只小队先去迎敌,又派遣贺兰穆文带领援兵前来支援。 这命令听着冠冕堂皇,可这些士兵也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北岐王这是要拿他们当作炮灰来使。 北岐国土不算辽阔,可却多山多水,北岐国度到边境扎玛城若不需绕过数座高山,不出十日便能到,可因着有这几座山在,便是不眠不休的赶路,也得要十五日方能到达。 扎玛城又是重要关口,北岐王自然不想让扎玛城失守,便唯有让他们这几支新入营士兵组成的队伍先去拖一拖时间,能拖到几时便是几时了。 那些个士兵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都纷纷抱怨起来,有人想起前几日便消失不见的贺兰虎成,如同醍醐灌顶般道:“难怪这贺兰虎成前几日便消失得了无踪迹,原来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偷偷溜走了。” 边上几个士兵听了这话,也纷纷点头道:“他舅舅是贺兰穆文将军,消息自然是比咱们要灵通些,他不想白白送死,可不就提前溜了?” 也有人一脸不甘,“亏得我这几个月来日日鞍前马后的讨好他,就差没认他做爹了,他提前知晓了这事,竟也不和我说一声。” 说着,又是一片唉声叹气。 若是平时,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有胆量敢说这种对贺兰虎成不恭敬的话,可现下他们不日就要赶往扎玛城,这一去,恐怕就不会有回来的时候了,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谁还在意这些? 就连小队的头领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什么军规军纪都被抛在了脑后。 这些人当中,唯一为这事高兴的人应当就是魏清嘉了。 他在这军营当中苦苦煎熬了这样久,不就是为了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吗? 眼下扎玛城的事,于他而言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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