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嫔瞧见了总是忍不住皱眉。 她一向是讲究的人,什么都想着能做到最好。 瞧见长星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道浅色的疤痕,就好似浑身刺挠一般的难以忍受。 长星将衣袖往底下拉了拉,“哪里会有人像您这样盯着瞧的,这些疤痕那样浅,只要不凑近了都是瞧不出来的。” 兰嫔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转身就回了屋子。 长星没多想,受伤的这两日,静嫔和兰嫔让她好生休息了两日,这两日的活计也就被囤积了起来。 她还有许多事儿没有做完,腾不出时间来考虑其他。 就连去见周景和的事,也被她短暂的放在了一边。 又过了一日,长星去帮兰嫔打扫的时候,手里忽的被塞了个精致小巧的镏金盒子,长星一愣,就听见兰嫔扭过头去,别扭的说了句,“祛疤的。” 长星抬头,恰好瞧见她发髻上那根金簪子不见了。 长星记得,她一向是很喜欢这根金簪子的,她总说女子头上应当有能镇住场子的物件,这金簪子便是她所说的那样能镇住场子的物件。 所以她日日都戴着。 现在却不在了。 长星低头看向那个镏金盒子,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将这盒子递了回去,“娘娘,这我不能收。” “你不收?”兰嫔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你手上那些疤痕那样丑陋,我只是瞧见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你不收难道是故意不想让我过得舒心吗!” “我……我……”长星被她唬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你若是没有这种心思,那就好好收着,记着一日要用上两回,等那些痕迹尽数消了方能停下。”兰嫔也没等她说出些什么来,只是又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再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长星的心里一阵感动,也明白兰嫔只是嘴上凶狠了些,心却是软的。 那根金簪对于她来说那样重要,可为了换一盒没那么值钱的伤药,她还是给了出去。 之后的几日,兰嫔几乎是日日都要检查长星手上的伤。 直至瞧见那几道疤痕已经全然看不出来了,她才轻轻舒了口气,就好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 十月,碎黄的桂花香气散得到处都是。 长星已经连着二十多日未曾见过周景和了。 她是头一回同周景和分开得那样久。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得了空就总忍不住往承文殿跑。 可却没有一回是真的见到了他的。 承文殿门口的宫人都不愿意帮她通传,她再怎么去解释也没有人再愿意相信她的话。 周景和因着身上的伤,很少有出来的时候。 有一回长星好容易打听到周景和会在那日午后出门,便一早就跑来承文殿外头的廊道里等着。 可一直到入了夜,却也没见他出来。 等她回到冷宫里的时候,天色都彻底暗下来了。 兰嫔斥责的话已经是到了嘴边,可瞧见她被冻得浑身发颤,最终还是将她拉回了屋子里烤了炭火。 来年冷宫中其实是分不到炭火的。 今年不同。 出了文阳殿那事之后,阖宫上下都知道圣人最为厌弃捧高踩低的奴才。 原来的管事太监死得凄惨,后来顶上那个位置的太监便也学得聪明了一些。 就连冷宫也沾了光。 领到了冬日里最缺不得的炭火。 可这送入冷宫的炭火也还是最差的那一等,烧起来直冒黑烟,熏得人难以忍受。 长星坐在炭火边上,眼睛被熏得通红,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 上京的冬日,总是来得那样早。 今年更是如此。 枝头上的桂花还未凋谢殆尽,夜里从窗缝中灌进来的冷风中就已经带着冬日里的气息。 长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承文殿了,她这几日又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欣妃。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可没曾想一病就病了这样久。 长星越发小心翼翼的照料着,可人却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了下去。 就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扯进深渊。 病痛让她安静了许多。 长星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和兰嫔,静嫔一起追着欣妃满院子跑了。 那时候只觉得疲惫,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想念。 至少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 长星陪在欣妃身边的时候,她大多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说话,也不似从前那样叫唤,就只是怔愣的盯着某一个方向出神。 好似在看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 长星有的时候同她说话,她偶尔应着,只是声音很是疲倦,就好似很累很累了。 下初雪那日,长星正用温热的帕子给欣妃擦手,一抬头就正好瞧见了纷纷扬扬的雪絮,她不由得愣了神,“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啊。” 欣妃有些艰难的抬起头,也往小窗瞧去,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却忽的有了些光亮,“好漂亮的雪。” 长星见她难得有了些精神,也觉得高兴,“是啊,现在才刚下起来,等明早起来才更漂亮呢,咱们宫里头的那几棵枯树上也会堆上白雪,远着瞧就好似开出了白色的花儿,比起那些名贵的梅花,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惜……我大约是瞧不见了。”欣妃眼里的光亮迅速灰败,就好似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第13章 ◎“长星,别睡……”◎ “怎么会?”长星眼里一阵酸涩,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娘娘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早起来,就能瞧见那样的景致了。” 欣妃摇头,含糊不清的念着,“我知道的,我该知道的……” 说着,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长星有些慌乱的起身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取了帕子要递给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一口鲜血却先吐了出来,殷红的血在泛白的被褥上渗透,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长星的手捏紧了那张帕子,眼眶微红道:“我去寻太医来……” “别……别去……”欣妃紧紧攥着她的手,艰难的摇头,“没有太医会来的。” “大夫治病救人,总是心存善念的,我求求他们,也许……还是能成的。”长星说着,将另外的一只手搭在她冰凉的手上。 欣妃好似已经没了力气,到底是将长星的手松开了,低声的应了个好。 长星一边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一边同她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太医请来的。” 欣妃没再应声,只是等到长星转身冲进了那场大雪里,她才轻轻的抬起头来。 明明还不过花信之年,却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知道,长星请不来太医的。 倘若真的能请来太医,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了。 没有哪一位太医会愿意来冷宫这种晦气的地方,更别提说为冷宫里的弃妃瞧病。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说更多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漫天大雪里。 长星来到太医院的时候,这儿的烛火还亮着。 太医院与寻常医馆不同,即便是入了夜,也还会安排两名太医当值,为的是避免宫中贵人出现意外,而太医们都尽数不在的情况发生。 宫中贵人身份贵重,那是一点也耽误不起的。 长星心中记挂着欣妃,也不敢误了时间,迎头便进了太医院。 太医院这会儿除了两名当值的太医之外,还有另外两名药童分别是换作文新,文秋的在旁边收拾整理。 听到动静,几人皆是抬头看了过来,见长星眼生,站在桌边的王太医便开口问道:“是哪个宫里的主子病了?” 长星不敢说冷宫,知道若是自己提了冷宫,他们是万万不会同自己走这一趟的,于是便含糊道:“娘娘的情况很是不好,还请太医勿要误了时辰,赶紧同奴婢一同过去。” 她想着若是能先将人骗过去,说不定医者仁心,便也能让哪位太医顺手瞧一瞧欣妃的情况。 可听了这话,王太医和徐太医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一丝疑虑,徐太医看向长星道:“小姑娘,宫里头好似没有病重的主子吧?” 长星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到或许将事儿说得危急一些,这两位太医也就顾不上考虑旁的,一时着急,真就跟着自己一同去了。 可至于宫中是否有病重的主子,她是全然不知情的。 这会儿听到徐太医的话,心里头不觉一慌,又勉强稳住心神接着道:“我们家主子是突然病重,求您赶紧跟奴婢过去吧,再晚,怕是就来不及了……” 说到最后,长星的语气中也是带了哀求。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可徐太医却笑了,“所以小姑娘,你家主子,是哪位呢?” 徐太医同王太医都在太医院里待了有些年头了,自然也不会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们见长星怎么的都不肯说出那位所谓的“主子”的真实身份,又怎么会不知晓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奴婢……奴婢……”长星没办法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那就彻底没了可能。 她对着两位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忍不住哭着给他们磕头,“求求二位太医,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啊,都说医者仁心,二位太医若是能愿意去瞧一瞧,能救人一命,也是无上功德啊……” 见她至此亦是不肯说明她家主子身份,王太医和徐太医二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数,面色也是冷了下来。 王太医将目光放到已经展开的医书上,有些不耐烦道:“在太医院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还不快将人赶出去?” 文新和文秋听了命令,哪里敢耽误,连忙跑着过来,一左一右的架着长星往外头拖去,长星竭力挣扎着,口中还说着哀求的话,可最终还是被人丢出了门外,摔在了雪地里。 她不顾身上的疼痛,又很快爬起来想要再往太医院里面去。 文新和文秋急忙将她拦下,“不是都说了不给你主子瞧病吗?你怎么还不死心?” 方才两位太医已经下了命令,倘若再让这小宫女闹出什么动静来,这事他们怕是承担不起。 “求求二位帮帮忙,我家娘娘吐了好多血……”长星想起欣妃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越发的焦急。 她从身上摸索出几个铜板塞到其中文秋手中,“劳烦……劳烦二位行行方便。” 她每月月俸本就不多,除却花费在周景和身上的,便是贴补在了冷宫之中的,这会儿能从身上摸索出几个铜板来都说极为不易了。 更别提旁的。 文秋借着里边传来的几缕亮光瞧了一眼,面上便多了几分不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身侧之人使了个眼色,又听他缓声道:“姑娘,你若是真心想请太医院的人去替你主子瞧病,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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