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问过。裴昱称父母经商忙,没人同他过这些节日,好比说端午,他自小就很羡慕旁人家的孩子腕上系着家人亲手编织的五彩绳。 靳晓记在心上,暗暗决定往后每个节日都要好好陪他庆祝。 而且他们相识的日子、成亲的日子都是值得纪念的,往后想必还有更多共同回忆。一想起这,靳晓便觉得心里跟灌了蜜似的。 眼下立秋已至,她特地准备了茄脯、香薰饮,井水里也早早地湃上几个秋瓜,只等裴昱忙完差事回来一起享用。 只是从白天等到日头偏西,也不见他身影。 魏六恰好来报:“公子被公务拖住,估摸着要忙到酉时末,还请夫人早些用饭,不必再等。” “酉时末?那都天黑了,不行不行,太晚了。”靳晓放下手里的绣绷,吩咐人将节令食物收一收,又问魏六:“衙门不管饭来着,对吧?” “是。” “那我们去给裴郎送饭不就得了?”靳晓欣然起身,转到厨房看看有哪些是方便装入食盒的。 却不想这突发奇想使得魏六如临大敌。 他额上冒了细密的汗珠,追过去一叠声说:“不必劳动夫人,小的腿脚快,跑一趟就是了,定会把夫人的心意带到!” “没事的。”靳晓亲手装盘,还贴心地准备了净帕。 想了想又找出茶叶罐。裴郎是个讲究人,吃完饭总要喝点茶水润润嗓,而且品茗、润嗓及清口的茶是不同的,成亲这么些时日靳晓早就摸清他的喜好,十分妥帖地分门别类安顿好。 魏六的手伸了又伸,到底是没能将食盒接过来。 靳晓看他在身边绕来绕去,碍事得很,遂疑惑道:“你总跟着我做甚,方才跑马回来累了吧?可以去歇着,我带旁的小厮去。” “这……”魏六为难地说:“公子不在衙署,在田间,水灾过后田里乱糟糟的,要是叫公子知晓小的带您去了那儿,小的怕是又要挨罚了。” 其余的丫鬟小厮也来劝。 金乌西沉,绛色霞彩投在窗棂上,照亮靳晓的视线。她望着浅浅浮动的光影,手上动作忽然一顿。 “你们,好像不想我出门?” 靳晓抬眸,面上渐渐凝重。 不知何时仆役们都到了这间厨房。 同裴郎成亲时,她什么嫁妆都没有,更别提自己的心腹佣人了,这些人要么原本就在这里伺候裴郎,要么是婚后裴郎想多些人照顾她,而另买的。 简言之,他们都听从裴郎的令。 从前倒不觉得,如今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第05章 “怎会呢!” 魏六赔笑道:“发大水时城中乱哄哄的,有那些个歹人趁乱生事,孩童、女子都有被掳走的。公子也是关心则乱,唯恐夫人外出时遇险。” 这番说辞靳晓早就听过,原还觉得是裴郎爱重她,才会什么事都不叫她亲自动手,即便出门也基本有他陪同,可现在回想……难道他在外头有人,怕被她撞见? 不怪靳晓多想,话本里常有这种桥段。 魏六拗不过主母,只得套车送她去城东。 路上靳晓已经自发调整心态。 魏六是裴郎的得力心腹,很多时候魏六的反应和表现实际上代表的就是裴郎的意思,而现在魏六既然没有死死拦着她,那就是不怕她看。 兴许裴郎不让她出门,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吧。 洪水退却,留下一堆烂摊子,多处农田、鱼塘受浸受损,也浮现出不少地方治理的弊病。 田陌上三三两两站着的都是官吏杂役,人人焦头烂额的模样。秋为收成,在这时节就算只是小旱小涝也会对农事影响极大,而农为邦本,粮食作物的抢收直接关系到百姓下一年的饥饱。 ……还是不添乱了吧。 靳晓抿抿唇,做下决定,将食盒往魏六手里一擩,低声道:“你带给裴郎吧,要看着他吃完,莫草草了事。” 魏六应好,上前几步,朝人打听他家阿郎何在。 不过出都出来了,就这样匆匆打道回府太可惜。靳晓眺望一眼不远处的蟒河,对车夫说:“我去那边走走。” 车夫亦步亦趋跟着,靳晓已经习惯了时时有人跟随,便也不管他。 她记得芍药老家是江都县里的,隔着蟒河东去几里就到了。倚红楼里的姐妹,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花娘,但无论如何她们都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何人,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裴郎早就遣人追查当时拐她的贩子,可时间过去那么久,有如大海捞针,也不知何时出结果。 七想八想间,闻到一股混合水汽的土腥味。抬头一瞧,已然来到蟒河畔。 河边泥土半干不湿,鞋头不一会儿就染上脏污,靳晓皱了皱眉,想找几片树叶或干草揩去污泥。四处找寻时,却看到立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袭天青色襕衫,锦带拦腰,虽是背对着看不见正脸,但靳晓认得出,正是她的夫婿裴昱。 他们靠得极近,那女子一直在对裴郎说着什么,还上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很是亲密。而裴郎……竟没有拂开那女子的手,只是后退了半步。 靳晓仍站在原地,身子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不知下一步该采取什么动作,甚至都忘记呼吸,脑袋里一片空白。 心上也如一碗酥山兜头浇下,在初秋的天气里暗自发凉。 “夫人?”车夫见她一动不动,疑惑相唤。 靳晓忙不迭转过身,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问你,”靳晓声音压得极低:“那个女子,你可认得?” 车夫眺望后摇头,也压低声:“没见过。” 靳晓目光游离,若有所思地颔首,但转念想起这车夫是新雇的,想来知道的也不多,还是得问问魏六。 可下一瞬又愣住。 ——为何要如此,像做贼一样。 说曹操曹操到,魏六问得裴郎所在,从另一头跑去裴郎身边。 没说两句,那女子不知为何很是气恼,跺跺脚甩袖走了,眼看着就要往这边来。 靳晓唬了一跳,连忙招呼车夫,与她一同掩身在树后。 低垂头颅,心口砰砰。 其实多虑了,那女子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步子迈得飞快。 身上佩着的金络索和玉环绶也因主人的动作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两种配饰还是裴郎同她说的,不然她根本没听过。一大堆的珠子、珊瑚、金玉坠成串,想想都华丽无比,靳晓总觉得没人会这样打扮自己,太浮夸了。 但现如今,真的见到有女子颈上戴了闪亮亮的金络索,腰间系着一组玉环绶,搭上水色绉纱镶花边窄袖袍和丁香紫八幅裙,一点儿也不累赘,反而如碎阳金光点缀。 再低头看自己,因是从家中来寻夫,没做什么额外打扮,发髻上也只是插了支用来固发的单脚簪子。 实在是朴素。 裴郎与那女子站在一起,一个皎若玉树,一个娇俏妍丽,看起来可真像是话本里绝配的一对璧人。 而她,好似误入其中的丫鬟甲、妇人乙。 一股莫名的情绪袭上靳晓心头,很快鼻头也酸酸的。 她磕到过脑袋,晕乎大半个月,丢了许多记忆,也就不知自己的来处,像一片四处飘游的云朵,荡在空中无着无落,而遇见裴郎、和裴郎成家之后,她有了去向。 可是现在,以这样一种方式窥见自己同夫婿之间的差距,她好似又没有着落了。心里也仿若被塞了什么东西,堵得难受。 “谁惹我家娘子不高兴了?” 裴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还裹着笑意。 转眼间已经来到靳晓面前。 他讶然发现,靳晓的眼睛竟然红红的,氤氲着水雾。与他对视一眼,她又好似受了惊的兔子,举着爪子仓皇无措地后退半步。 但无论如何,那一汪秋水中装着的,仍是至真至纯的、对他的爱恋,这爱恋是满载的,摇摇晃晃着欲洒而出。 “看什么看,你还吃不吃饭了。” 靳晓声音里搅着哭腔,裴昱这才回过神来,她还在吃醋呢。 可即便吃醋,还关心他的饥饱。 沐浴在这般笃挚爱意里,真是比侵入她、与她久久嵌合在一起,还要来得兴奋。 裴昱噙着笑,朝她伸手。 “过来,夫君抱。” 靳晓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大步往边上一跨,偏不想站他对面。 裴昱这才注意到她的鞋尖。 望了眼她别过脸去的怄气模样,裴昱默不作声地蹲下,捡拾几根干草,对折后攥成一把,给她擦拭鞋头挂着的泥浆。 虽从未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却很好上手,人也细致,捧起绣鞋时动作很轻。 见她呼吸平缓一些,他才漫声道:“那人是我的一个远亲,在扬州偶遇,说了几句话。” 靳晓啊了声,既惊讶于裴昱躬身给她擦鞋,又好奇起来:“亲戚吗,那你怎的不介绍我们认识?” “不用认识,往后不会再见面。” 闻言,靳晓懵懵地点头。既然他语气如此笃定,她也不好再问什么。 只是……如果是亲戚的话,她方才的表现就显得不是很得体。 靳晓垂首凝视自己的夫婿,犹豫着要不要同他道歉,为她方才的别扭。 但冷不丁的愣住,这还是她头一回以这样的视角看裴郎,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还挺特别。 远处不断有官吏往这边眺望,靳晓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子直发烫,也不管鞋子擦没擦干净,就赶忙戳戳裴昱的肩。 “你快起来,我陪你吃晚饭。” 裴昱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低着头将两只绣鞋擦净后才起身。 这鞋底软,而河边的路高低不平,马车或轿子只能停在远处,也真是为难她走一程过来。裴昱神色微动,无端想起有一个雨天,她那个蛮人未婚夫好似就是将她一把背起,冲入雨中。 他远远看着,只觉两人蠢笨到了一处,为何不张口向门房借伞。 可是很快,小雨里传来少女欢快的笑声,忽远忽近。 她同那个蛮人,如三五岁的稚童,踩水嬉戏,弄得一身脏乱竟还笑得出来。 这段记忆不算久远,当时的他觉得笑声格外刺耳,可现在,当记忆中的剪影与面前妻子重叠时,他又想再听听那样的笑声。 于是裴昱温声说:“上来,我背你。” 今日靳晓真是连连吃惊。 “不,不用了吧。人家都在看呢。” 在家亲昵和在外当然不一样,靳晓轻咳一声,摆手嗔道:“我来时不也这么走的吗,没事的。” 余光看到有人往这边来,是要过来和裴郎打招呼吗? 可她还没做好见他同僚的准备。 靳晓着急起来,牵了下裴昱的手,想拉他去一边坐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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