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在祭文开头的一串称谓中,看到了“母亲”。 云珠忽然记起曹勋的身世,如今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其实才半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几乎是由他的父亲一手抚养成人。 云珠从小就被父母宠爱,她无法想象自己没有母亲该会如何长大,而曹勋,甚至都记不得他母亲的样子。 做了河灯,晚上当然要去放河灯了。 对云珠而言,放河灯的趣味要多过祭奠的意义,她喜欢看着一盏盏河灯点亮夜色顺流而下,也喜欢曾经围在她身边的曹绍等少年郎痴痴盯着她看的傻模样。或者说,任何一个少男少女们可以聚集游玩的节日,云珠都喜欢,她就是爱做众星捧月的那轮明月。 今晚,少年郎们都不在了,换成了曹勋,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曹勋特意选了一处清幽的河段,一棵颇有年头的老粗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差点挡住了青石砌成的埠头。 曹勋扶着云珠拾级而下。 来到最底层的石阶,云珠慢慢蹲下,看看手里的河灯,再看看曹勋,打趣道:“放了这么多年的河灯,今晚是最冷清的一次。” 曹勋看着她,道:“是吗,于我反而是最热闹的一次。” 云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以前应该都是一个人放的,今晚好歹多了一个她。 “算了,便宜你了。” 曹勋笑了笑,落后她两次呼吸的功夫,将手里的河灯放到水面,随着她的那盏浮波远去。 渐渐的,有其它河灯从上游漂了过来,且越来越多。 曹勋见小夫人喜欢看,便坐到上两层的台阶上,将她抱到怀里。 云珠靠着他的肩膀,看了一会儿灯,她幽幽叹口气,转身反抱住他。 曹勋:“冷了?” 云珠摇摇头:“就是抱抱你。” 谁叫他小时候那么可怜呢。
第30章 天亮之后 成亲一个月,曹勋被自己的小夫人抱过很多次了。 几乎都是在帐子里,她难忍时会抱住他呜咽或抓挠,其他时候,多是在撒娇,譬如她在次间榻上躺得舒舒服服,不想自己走去内室,便会翻到他怀里,要他抱她进去。 小姑娘撒娇的姿态浑然天成,好像她要什么他都该答应,毫无他可能会拒绝的顾虑。 曹勋确实也没拒绝过她这些小要求,毕竟都是举手之劳,更是夫妻之乐。 “就是抱抱你。” 听到这句,曹勋下意识地笑了,并不拆穿她,等着她抱完了自己开口。 水波卷着一盏盏河灯流向远处,朦朦胧胧的灯光迤逦成一条线,似是在为飘荡无根的幽魂引路。 七月中旬的夜晚确实不算冷,莫非这边过于幽静,她怕了? 中元节也称鬼节。 曹勋笑笑,刚要抱紧她一点,小夫人忽然在他耳边问:“你几岁开始记事的?” 曹勋回忆片刻:“三岁?” 云珠惊讶:“这么早?我只记得六七岁的事了。” 曹勋:“为何想到问这个?” 此时云珠是坐在他怀里的,双手绕到他背后那么抱着他,头枕着他的左肩。 她看着月光下他模糊的侧脸,有些怜惜地问:“那从你记事起,有人这么抱过你吗?” 曹勋忽然明白了小夫人为何要抱他。 他笑了笑:“我有乳母。” 云珠登时觉得自己白同情他了,好的乳母跟亲娘也差不多,曹勋定是从乳母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温情,才会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谈及此事。再者,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或许早就不在乎那些小孩子才渴望的亲情。 他的肩膀太宽,云珠张开双臂去抱也够累的,既然他不需要,云珠便立即松开手,重新侧坐在他的腿上,继续看河灯漂流。 曹勋捏她的耳朵:“你刚刚是在可怜我?” 云珠:“有那么一点点,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根本不需要。” 曹勋:“确实,父亲对我很好。” 云珠见过他父亲,记忆中是个剑眉星目的大将军,只是都跟自家祖父一个辈分了,云珠自然不会太关注一个爷爷辈男人的容貌。 曹勋如此优秀,老国公爷待他大概就跟自家祖父稀罕弟弟那样疼爱吧? 看够了河灯,两人便坐马车回了国公府,到底是鬼节,今晚除了放河灯,城内并没有太多值得玩的。 不过鬼节并没有影响曹勋一身的阳气,将近二更天,云珠才终于不用再承受他的炙烤。 擦过身子,她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曹勋仰面躺在一侧,黑暗之中,他目光清明。 他算是早慧之人,三岁时已经明白了很多事。 别的三岁的孩子,无论有没有母亲,日常基本都是乳母照顾,小孩子们也与乳母亲近。 曹勋不一样,他厌烦乳母的说教,不喜与乳母亲近,父亲以为是乳母的问题,换了好几个,可他待这些乳母都一样,父亲这才放弃。 或许乳母们都想给他生母般的温情,可曹勋连抱他的机会都没给过那些妇人。 潘氏就是在他三岁的时候进的门。 乳母讨好他,更多的是为了保住这份富贵差事,但她们毕竟是下人,曹勋只要表现出不高兴,乳母们绝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潘氏却是定国公府新的女主人,她想证明自己是个温柔可亲的继母,想得到他的认可进而赢得父亲的喜爱。 为此,潘氏可以不顾他的厌烦,强行要将他抱入怀中。 但三岁的男童固执起来,力度惊人,潘氏被他抓过胳膊踢过腿,很快就放弃了利用他取悦父亲。 所以,从曹勋记事起,没有任何人像今晚的云珠那样抱过他。 他也不需要。 . 十六这日不用上朝,曹勋准备陪小夫人多睡一会儿的。 只是天刚微微亮,定国公府就来了一位客人,还是一位大国舅也必须招待的贵客。 门房迅速将消息传到正院,阿九再让小丫鬟报给连翘、石榴。 “夫人快醒醒,国公爷来了!” 云珠正要恼连翘坏了她的好眠,听到“国公爷”三字,她猛地惊醒过来,虽然京城有好几个国公,包括她枕边的这位,可如果是自家人口中说出来的国公爷,云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她看向帐外,问已经迅速起身出了拔步床的曹勋:“什么时辰了?” 曹勋看眼漏刻,皱眉道:“卯时三刻。” 这个时间,大多数百姓都还没有睡醒,父亲过来,肯定出了大事! 云珠连头都没梳,以最快的速度穿好外衣,小跑着跟在曹勋身后,随他一起去前厅见父亲。 整个定国公府都还静悄悄的,前厅这边,只有张泰、阿九守着。 曹勋看眼二人,带着云珠进去了。 云珠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父亲,身上的深色锦袍沾满了灰土泥污,脚上的靴子更是脏得像在土里滚过一样。 曹勋推测道:“岳父刚刚进城?” 李雍的脸色非常难看,看眼女儿,他将刚刚写好的一张纸塞到曹勋手里:“这个地方,你即刻抽调百人前去查封,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旦动手便要拿住所有人,别给他们自尽或烧毁任何字据的机会。你尽管去,你走之后,我马上进宫去见皇上。” 曹勋看眼纸上的地点,什么都没问,转身离去。 云珠担心道:“爹爹,出了何事?” 李雍拍拍女儿的手,不想让那些畜生所为脏了女儿的耳朵:“有人作恶,其中可能有官官相护之嫌,我现在只信得过复山,他先去拿了人,我进宫后才不怕有人暗中通风报信,叫那些人毁了人证物证。好了,我也要进宫了,你不用担心。” 他脚步飞快,云珠现在的样子也不方便跟到门口。 回到后宅,云珠已经冷静下来。 是父亲发现了别人的罪证,宁国公府上下行得正坐得端,确实不必要担心什么。 宁国公府,孟氏几乎一晚没睡。 丈夫说他要为官府抓捕那些凶犯归案,为了寻找线索跟踪可疑之人,确实有几次在外面过夜的情况,可昨晚日子太特殊了,纵使孟氏不信鬼神,看不到丈夫的人影,她这心也慌慌的,而且昨天黄昏丈夫只说说出去走走,并未乔装打扮,除非丈夫鬼迷心窍去喝花酒了,必然是中途遇到了什么意外。 反正睡不着,她早早地来前院等丈夫。 李耀要进宫当差,得知母亲的不安,不甚在意地安慰道:“我爹有一身的武艺,遇到歹人那也是歹人倒霉,您就别担心了。” 孟氏:“他是厉害,可万一他遇到了一堆歹人呢?” 李耀:“天子脚下,那些歹人疯了才跑到京城为非作歹。” 孟氏:“行行行,你快走吧,看你就烦。” 李耀:“……” 他便只管自己出门了。 经过一个路口时,从右边冲出来另一匹马,惊得他的马抬蹄嘶鸣。 李耀正要破口大骂哪个孙子敢冲撞他,忽地愣住:“父亲?” 李雍没理儿子,骑着从女婿家里借来的马,继续往前跑去。 李耀紧跟而上,上下一打量,怒了:“您还真被人欺负了啊?谁干的,儿子替您报仇去!” 李雍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到了皇城外,宫人一道道将李雍求见的消息报到乾清宫。 元庆帝睡得正舒服,得知许久没见的李雍要见自己,打个哈欠坐了起来:“宣。” 一刻钟后,李雍单独进了帝王寝宫。 元庆帝还在龙榻上躺着,一只绿眼睛的黑猫从榻上跳了下来,围着李雍绕一圈,兴趣寥寥地走了。 元庆帝也被李雍一身的狼狈惊到了:“你又去做了什么?” 李雍想到昨晚查到的罪恶,愤怒到额头青筋暴起:“回皇上,京城有官员结伴奸害童女,还请皇上彻查!” 元庆帝瞌睡顿飞,勃然色变,指着李雍道:“把你查到的都说与朕听!” 李雍自然不敢隐瞒。 如他跟妻子说的,他这几个月都只是在查尚未抓捕的凶犯而已,昨夜中元,京城解除宵禁,李雍原本只是打算在城内随便走走,不想逛到闹市时,发现两个行事鬼鬼祟祟的瘦小男子,专门盯着路过的小女孩们看。 起初,李雍只当他们是普通的人贩子,便暗中跟随,免得真有无辜孩童遇害。 没想到跟了半个时辰,那二人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目标,放弃了,躲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休息时,说了很多闲话,先是唾骂今晚运气不好,再唾骂那些有钱有势的狗官,不满他们辛辛苦苦找到的小美人全便宜了狗官,诸如此类。 李雍猜到里面藏着更大的罪行,连夜出城,寻到两人提到的一处郊外别院。 借着夜色掩饰,李雍小心翼翼潜入别院,亲眼见到了一屋子等待被调教的天真稚女,也亲耳听到了一些男人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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