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王满昌因为参案被砍了头,指挥使高敛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错在了什么都没做,元庆帝在朝堂上直接将这睁眼瞎的指挥使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得高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最后是被宫人抬下去的。 最终,高敛因失职被外放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空缺出来,正好宁国公揭发、审理此案有功,元庆帝便让李雍顶上了。 去年战败之前,李雍担任的是禁卫军总指挥使的差事,这个位置,非帝王宠臣心腹不可当。 同样的,锦衣卫是天子督查百官、天下的眼睛,从锦衣卫成立到现在,其指挥使都是历代皇帝的亲信武将。 也就是说,哪怕元庆帝冷落了李雍将近十个月,李雍在他心里的亲信地位并没有任何动摇,差的就是一个立功起复的机会而已。 . 云珠回了一趟娘家。 李雍重新受到重用,对李家众人而言本该是桩大喜事,可是想到畅园案里那些受罪的女童们,无论云珠还是孟氏都没有特意为此庆贺的心情。 母女俩坐在水榭里说话。 八月上旬的京城,天蓝如洗,清风徐徐,置身园景间很是舒服。 云珠帮母亲倒了一盏茶:“案子审完了,我爹在锦衣卫做的如何,可还习惯?” 孟氏叹气:“光一个畅园案就把他气瘦了一圈,锦衣卫积了多少案子,又换了一批人,有的他忙了。” 跟锦衣卫的差事比,禁卫军指挥使的差事要轻松多了,关键是省心,不用太费脑子,也不用为蒙冤受害的苦主们心疼动怒。 孟氏与李雍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早就知道丈夫是什么人了,出生就是两百年勋贵之家的世子爷,七八岁起就入宫给元庆帝当伴读,享受着荣华富贵,远离民间疾苦,又因为李家人口简单家风正直,李雍身边也没有出过什么肮脏事。 丈夫战败前受过的最大的委屈,大概就是总被亲爹嫌弃纸上谈兵。 如今经历过三次战败、数月蛰伏、畅园之案,丈夫就像经历过三次风雨的浇打,从内到外都有了新的变化。 黄昏时分,事隔二十多天,云珠终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上次在曹家的那次见面,云珠就发现父亲晒黑了一层,这次再见,父亲肤色没有太大变化,额头却长出了明显的细纹,之前清透平和的目光变得沉重复杂起来,仿佛一个逍遥了半生的俊逸神仙,突然要为人间疾苦而奔波。 “爹爹。”云珠心疼地扑进了父亲怀中。 李雍瞧见女儿的红眼圈了,笑道:“不是过来恭喜爹爹的吗,怎么还哭了?” 云珠:“您是有差事了,可是一看就受了不少累。” 李雍摸摸女儿的头,目光温和:“以前我是轻松,现在看来全是碌碌无为,现在是要累些,却可以真正为皇上为百姓做些实事,我甘愿如此,云珠也不必心疼什么。” 云珠明白父亲的意思,她也尊重父亲的抱负,笑了笑,尽量活跃气氛道:“那爹爹也要照顾好自己,看您这里都长皱纹了,小心我娘嫌弃您。” 李雍看眼妻子,笑道:“爹爹都四十了,长皱纹也正常,你娘看习惯了就好。” 孟氏将父女俩都瞪了一眼。 李耀今天回来的也很早,一家五口重新坐到厅堂共用晚饭。 李雍问女儿:“复山最近忙不忙?早上跟他说过你今晚要在这边吃完饭再回去吗?” 云珠:“说了,他说正好今晚有同僚设席,散席后他会过来接我。” 李雍想到女婿拿鞭子抽人的冷血手段,眼睛都不带眨的,甚至打完了还能笑得像个温雅君子,不禁替女儿捏了一把汗:“你也不小了,以后切不可在复山面前任性胡闹……” 云珠挑眉,不高兴地打断父亲:“好好的怎么突然教训起我来了?难不成他去您面前说了我什么?” 李雍忙道:“没有,复山岂是那种人,爹爹是怕你任性过头了,他不会像我们这样纵容你,你自己委屈。” 李耀哼道:“能娶到妹妹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就该处处捧着妹妹,敢叫妹妹委屈,咱们就把妹妹接回来。” 云珠笑着给哥哥夹菜。 李雍:“……” 孟氏笑眯眯地看着,少年郎李显对这一幕也早已习以为常。 . 定国公府。 正院的两位不在,潘氏早早地来了儿子的东院。 曹绍从翰林院出来就直接回府了,穿着一袭青色官袍,面如冠玉,只是曾经意气风发的俊美公子,不知从何时开始,眉目间似乎总是笼着一抹轻愁,倒也让他的气质稳重沉淀下来。 潘氏作为母亲,看到这样的儿子却有些心疼。 “母亲来了,可是有事找我?”曹绍刻意笑着道。 潘氏先陪儿子用饭,吃完才自嘲道:“先前我以为宁国公在皇上面前失宠了,才……现在他又复宠了,绍哥儿会不会怨恨母亲?” 她打着为儿子着想的名义毁了儿子与云珠的姻缘,现在这名义成了笑话,她怕儿子翻旧账。 曹绍垂眸,声音低了几分:“都过去了,母亲不必再多想,或许我天生与她有缘无分。” 怨恨母亲又如何,后悔懊恼又如何,云珠已经嫁了大哥,两人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 曹勋与同僚吃完席面,骑马来宁国公府接小夫人回家时,云珠一家五口都坐在厅堂。 李雍在旁观两个儿子下棋,云珠与母亲坐得远些,在谈论畅园案里的五十多个女童。 孟氏道:“有家可归的,皇上叫人送回各家,每人就近补偿十亩良田,无家可归的,由朝廷设立的养济院抚养,及笄后也能拿到十亩良田。田契都记在她们的名下,不可赠送不可售卖,便是亲生父母也抢不走,人若不清不楚地没了,官府会收回田地。” 云珠点头:“这法子还算周全,至少能保证她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怕的就是孩子们受了苦,还要承受来自乡邻的议论指点甚至父母的剥削谩骂,有了绑在自己名下的良田,亲友为了这份利益也得想办法照顾好她们。 孟氏:“是啊,听你父亲说,这些都是顾首辅建议皇上的,皇上仁善,还派了两个宫里的嬷嬷去教导那些孩子,一是开解,二是教会她们如何保护自己与手里的田地,一个月后再送她们回家,也省着她们对回去后可能面临的处境毫无准备。” 云珠:“顾老有心了,难怪百姓们都敬重他。” 孟氏:“那也得皇上愿意听才行。” 明君贤臣,缺一不可,不然遇到个昏君,再多的贤臣也无济于事。 “国公爷,夫人,国舅爷到了。” 孟氏笑着拍拍女儿的手,今晚的谈话就到这里了。 李耀、李显兄弟俩去门前将曹勋迎了进来。 曹勋来到厅堂后,李雍不动声色地闻了闻,发现女婿虽然才从席上回来,身上却没有多少酒气,更没有什么胭脂水粉之香。 曹勋恭敬地朝岳父岳母行礼。 孟氏笑道:“早知道你有应酬,就让云珠自己先回去了,这么晚还要叫你多跑一趟。” 曹勋看眼云珠,道:“云珠很久没见到岳父了,多陪陪岳父也好。” 李雍:“好了,天色不早,你们就别耽搁了,改日得空再一起过来吃饭。” 云珠这才离席,拜别父母,随曹勋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车厢里摆着灯,曹勋见小夫人眉目舒展,猜测道:“看来岳父在锦衣卫适应得还不错?” 一提这个,云珠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肯定很累,眉心都长皱纹了。” 曹勋笑,李雍都四十了,还能因为皱皱眉头就叫女儿心疼,足见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悠闲舒适。 回到国公府,夫妻俩前后沐浴,进了拔步床。 灯已经灭了,曹勋从后面靠过来,结实的手臂揽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落在云珠颈后,意思十分明显。 云珠习惯地拿胳膊肘往后推他:“睡觉吧。” 曹勋沉默片刻,温声讲道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总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畅园案对她这种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刺激很大,曹勋能理解,所以这二十多日她抗拒,他都没有强求。 可总不能一直这样冷下去。 云珠当然清楚曹勋没有犯任何错,她就是莫名抵触起来,忍不住去想那些孩子遭的罪。 这都是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念头,念头一起,身体自然僵了,配合不来。 她闷闷地道:“就是不想。” 回应她的,是一道长长重重的鼻息,失望之意非常明显。 就在云珠担心这人会不会发些牢骚时,曹勋松开她的肩膀,默默躺了回去。 云珠松了一口气,又有那么一点点愧疚,毕竟曹勋纯粹是受了无妄之灾。 胡思乱想一会儿,云珠睡着了。 然后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曹勋吻醒。 他热得像一团火,远胜新婚之夜。 困意与火一起将云珠烧得晕晕乎乎的,没等她清醒到足以去产生那些让人难受的联想,曹勋已然得手。 “可有不适?”他一动不动地问。 云珠咬唇,诚实地摇摇头,不愧是打了十几年仗的大将军,挑了一个好时机。 曹勋亲了亲小夫人的脸颊,撑起双臂道:“那就好。”
第33章 “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八月十二这日上午,云珠收到了淮安侯夫人的请帖,说明日是侯爷张行简三十三岁的小生辰,邀请云珠夫妻傍晚过去吃席,除了他们,张家还邀请了顾清河夫妻。 曹勋今年才回京,云珠对他的交友情况并不熟悉,还是那次她约顾敏去万华山钓鱼,偶遇曹勋后,顾敏给她讲了曹勋与其父顾清河、淮安侯张行简是至交好友。 所以,侯府主要是邀请曹勋,云珠完全是附带的。 既然是曹勋的好友,云珠就没有花心思琢磨寿礼的事,黄昏曹勋回来,她递了请帖给他:“我想着,你可能会自己准备一份符合淮安侯喜好的寿礼,你要是没精力,那我再叫张总管去库房帮你挑一份。” 曹勋看完帖子,道:“不必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云珠好奇问:“难道你一直记得他的生辰?” 曹勋看过来:“是,有何稀奇吗?” 云珠没回,端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 其实她觉得很稀奇! 曹勋在她眼里就是一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半老狐狸,对同父异母的弟弟都只是面子活儿,对她这个少妻也就是表面哄哄,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让他真心对待,没想到曹勋居然记得淮安侯张行简的生辰。 云珠还以为,他与张行简二人的所谓至交好友,就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交情,像曹绍与谢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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