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笑道:“大将军就别开玩笑了。您家里妻妾成群,有良田百亩,哪里是走投无路之人。” 赵虎被这马屁拍得很舒服,如今自己已经不是街头混混了,是镇国大将军了,再图几顿不要钱的饭菜,那确实不够体面。 林秀才却一扭头:“我算不算走投无路?” 王富贵继续答道:“林公子学富五车,帮人写写字,写写信,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哪里算什么走投无路呢?” “你认得我?”林秀才大奇。 “认得的,认得的。”王富贵说,“这城里人,小老儿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 人群里,大老张也在观望,此时也忍不住大声嚷道:“我总算走投无路了吧?” “这位老兄也是说笑,您有这一车的黑薯,怎么也能填饱肚子,何来走投无路之说?”王富贵说。 “切,骗人的!”林秀才笑道,“按照他的说法,谁都不算走投无路,因为他总有说辞。不过是骗骗人,拉拢拉拢生意的手段罢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热闹也看够了,纷纷作鸟兽散。 阳光大好,照得“穷途客栈”的牌匾暗暗生光。王富贵抽着旱烟,看着太阳,乐呵呵地笑。 作者有话说: 陌上花开,作者当缓缓归矣。 这篇文,灌注了作者最多的心血。
第2章 韩生 ◎夕日少女,今日头牌◎ 韩生第四次来青楼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柳兮兮。 其实韩生这人,对于女子的渴求,远没有寻常男人那么强烈。他时常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男人见到漂亮女人都会走不动道,继而无穷无尽地臆想,非要爬上她们的床,这种臆想才会停止。 臆想,对,就是臆想。 很多人会把臆想错当成念想,韩生却觉得这是两回事。对于读书人而言,越明白的事儿往往越容易糊涂。见一女子生的标致,便心生幻想,看她头上的发髻就会臆想她散了头发的模样,看她身上穿着的绸缎就会臆想她脱了的状态...... 有银子的便使银子,识的字的便写诗作赋,说自己见了那女子便魂不守舍,便思念若渴,为的是那春风一度。若是他们见了更漂亮更标致的,就会花更多的银子,写更好的诗词。 难不成古诗中的美好爱恋就是如此肤浅?大抵是吧,因为那些流传至今的才子佳人的诗词,也不过是古代的好色之徒写出来的罢了。 韩生二十年前就是大行王朝的秀才了,然后考举人一直考不上,到了三十岁就不再考了。三十三岁那年大行王朝垮台,韩生就曾笑道:“也难怪会倒台,像我这样的人都中不了举,这个王朝还能有什么气数。” 大行完蛋后,韩生活了下来,给赵掌柜的字画店做账房先生,活得还不错。 他第一次见柳兮兮是大行王朝刚垮台那会儿,土匪占领了县城。一天下午,柳兮兮被绑得横放在车上,土匪头子招呼着小土匪拉着车,把柳兮兮绑到了城主府。 柳兮兮长得极美,以至于当时路上的一半男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这女人生得真漂亮,要是能弄一伙,死也甘心了。”另一半男人讨论的则是:“土匪翻天啦,看上哪个女人直接绑上,早知道我前几年也上山了......” 韩生当时就在人群里冷冷旁观着。也就是在那时候,他真切地感觉到县里的男人都是这么一群蠢货,他们跟土匪的唯一区别就是恨自己没当上土匪。 韩生真正对柳兮兮有了兴趣,是在柳兮兮当上了青楼的头牌后。 他觉得,县城的这唯一一家青楼,在柳兮兮上楼之前撑死叫妓院,她上了楼才配得上青楼。 柳兮兮上楼的第一天,就是给青楼题了副对联: “山深路远,青峰终难见绿水;天高水长,红颜不藏于深闺。” 然后这家半死不活的青楼就陡然红火了起来,柳兮兮是头牌,也是半个掌柜的,乱世里的生意,比当年大行王朝的太平盛世还要好。 韩生对柳兮兮的兴趣,只一小半来自于她的美貌,一大半则来自于这女人的非比寻常。 很多事儿需要反过来想才能发现问题。 当年土匪霸占了柳兮兮,自是看上了她。但依着土匪的蛮横,为何不把她直接关在城主府?为何要放她回来,还给了诸多金银? 这便是问题。 柳兮兮既已带着钱回来,为何不跟着她那相好林秀才安安稳稳过日子,反而一转头上了青楼当了头牌? 这也是问题。 再后来李刺史、黄太子先后占了城,都专程去青楼“会”过柳兮兮,但却没有一个把她带回府独占。 这不合常理,所以这些便是问题。 寻常人只会看见一层,便是柳兮兮的美貌,却看不见第二层,即柳兮兮的不寻常。 韩生本不得志,不得志的人往往又偏偏对事儿关注得深,对柳兮兮的“不寻常”关注得越深就对柳兮兮关注得越深,渐渐就迷上了。 最后的最后,韩生迷上的就不再是美貌的柳兮兮,而是非比寻常的柳兮兮了。 韩生觉得自己也不寻常,寻常男人想跟柳兮兮春风一度是贪恋柳兮兮的身段和脸蛋;韩生也想跟柳兮兮春风一度,是看上她的非比寻常。寻常男人满足的是一种心态;韩生满足的是另一种心态。 韩生去了青楼四次,头三次去都被老鸨挡在了门外。 老鸨可是把柳兮兮当作亲人骨肉看待的! 若是在太平盛世,老鸨或许会拿柳兮兮赚钱;可在这乱世,老鸨可是拿她保命的! 韩生每次去都带了钱,但这跟钱没关系。 老鸨认识韩生,不就是字画店的账房吗?早年间在大行王朝没中举,后来走投无路去字画店谋了个账房。他是有钱,可见一回柳兮兮,怕不是要花他半年的月钱。然后图他什么呢?图他半年后再来光顾一次吗?没意义! 再者说了,如今这云土国是黄太子的地儿,黄太子隔三差五来,要是来了,撞见兮兮房里有人,怎么弄?撵他走不撵他走?黄太子发了火,弄死他都有可能。 老鸨觉得自己是个好老鸨,不让他见,是替他想。 但韩生一根筋,俗话说事不过三,所以第四次来的时候,没等老鸨发话,柳兮兮在楼上懒洋洋地说:“妈妈,让他上来吧。” 韩生这才知道,他前三次来虽未见到柳兮兮,但柳兮兮是知道的。那便不算白来。 他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楼梯上了楼,手里还捧着一束花,花上还有未干的露水。 推开门来,暖意盎然。 一个小小的方桌放在房间一角,柳兮兮在桌前,背靠着小窗席地而坐,一身绛红色羽纱对襟褂,手里抱着个暖炉,见韩生进来盈盈一笑:“外面冷得很,韩公子请关门。” 韩生很少被人称作“公子”,但这个称呼在柳兮兮的嘴里叫出来,格外动听。 柳兮兮比以往更漂亮了,这是韩生的第一感觉。除却第一次见到柳兮兮被五花大绑的狼狈模样,之后每次,韩生见柳兮兮都是远远地瞧见青楼小窗后的一个侧脸。看侧脸看得最清楚的永远是小巴,柳兮兮的下巴极美,勾着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 这次近距离瞧见,韩生才发现下巴远不是柳兮兮脸上最美的地儿。她最美的应该是眼睛,看人时没有寻常青楼女子的那股子媚气,反而有种英气。 韩生轻轻地两步上前,在柳兮兮的对面盘腿坐下,将那束白色花儿放在桌上,笑道:“前几次来没见着小姐真是太庆幸了。这花也不知什么名字,我查了各种古书都没翻到,幼年见它开过一次,因生得太美,便记在了心头。前几次来时,这花都没开。今日恰逢花开,也见到了小姐,想来是缘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柳兮兮轻抚着那花,喃喃道,“没想到这世间,除了梅花,还有另一种花是冬日盛开的,难得。” 韩生是会说话的,接道:“怕也是春日开花,或许是花也有灵,一来见我几次光顾都无功而返,念我心苦;二来知我今日要来拜访小姐,感我心诚,所以便提前开了,也算成人之美。” 柳兮兮闻言面不改色,反问道:“公子是喝酒还是?” “喝酒吧。”韩生没有犹豫。 柳兮兮这才愣了愣:乱世青楼,来喝酒的少之又少了。 韩生明白青楼的酒有多贵,柳兮兮刚刚不过是不想再跟他废话了:要么喝酒,要么上床。或者说,就是上床,喝酒也不过是假话。 韩生不喜欢这样,一个女子若是为了钱搂着一个男子睡了一觉,那便不算睡了一觉。一个女子什么都不为,就是想跟这个男子睡一觉,那才算睡了一觉。 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青楼女子。 柳兮兮将那花拿下桌子放在一旁,又从柜中拿出酒杯酒壶,替韩生满满斟了一杯:“公子请用。” 韩生浅抿了一口,好酒! “小姐,听说你是金邮城人?”韩生主动问道。 “是。”柳兮兮答。 “如今金邮城已是金邮国了。”韩生说,“可曾想回去看看?” “如何回?”柳兮兮问。 “难,但也并非不可能。”韩生见柳兮兮终于有了兴趣,忙说,“此去金邮城途径三城,须早做准备,一一打点。小姐的难处是不是在无法离开云土国?我有一至交好友,是那夜间看守城门的。不过这种事小姐自己不适合抛头露面,需有一信得过的人帮忙处理。而且回乡这一路,也需有信得过的人护送。” 柳兮兮这才明白韩生心里的打算:他竟然是要带自己走?! 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还是让柳兮兮感到稀奇的,不过稀奇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可笑。 柳兮兮抿嘴一笑,双眉也随之弯了下来,道:“很感激韩公子能为我着想至此,在如今这世道,殊为难得。但公子可知,青楼中的女子和寻常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区别?” 韩生回道:“在我看来,并无区别。” 柳兮兮轻轻摇头:“有的。寻常人家的姑娘,皆是无价的;而青楼里的女子,都是有价的。” 韩生默然,柳兮兮的回答自是情理之中,却又在他的意料之外,饮尽了面前的杯酒后,问道:“何价?” “当年在金邮城,我也是大户门第,何曾想有一日会落得如此境地。”柳兮兮答道,“少年时,钱财之物于我,何曾放在心上?如今世道乱了,在这楼子里,本就图一个吃穿用度而已。让我陪客一日,便是一日的吃穿用度。让我陪客一月,便是一月的吃穿用度---” “若是一生呢?”韩生笑问。 “那自然是一生的吃穿用度。”柳兮兮笑答。 “明白了。”韩生起了身,“今日就不再打扰了。” 柳兮兮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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