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苏玉茹打量着二人,忽而掩嘴噗嗤轻笑,她没说话,却抬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脖子,目光一直盯着裴昭。 方柔好奇地望过去,登时红了脸。 方才他们在马车上互表情意,一时失了准,裴昭今日着一身墨衫,本瞧不出来那抹唇脂染上了衣襟。可苏玉茹眼尖,只是一瞥,便发觉那抹淡淡的水红有部分印上了裴昭的皮肤,不凑近些实在瞧不真切。 “我还当弈宣不解风情,原来竟有这般高明的作派。”她的声音并不大,眼下大部分朝臣都随内官前去别院,殿内只剩寥寥几人,周遭无人察觉。 方柔和裴昭仍因这话变得手足无措,裴昭忙伸手拉高了领子,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以掩盖这阵局促。 方柔半个字也不敢说,呆愣愣地望着笑意盈然的苏玉茹,只得以沉默应对。 总算来了位宫女救场,她默默朝三人一福,随后将方柔和裴昭引到一旁,带他们前去别院。 方柔转过身的刹那,萧翊的目光终于追了过来。 他冷眸一扫,望着方柔颇为依赖地拉着裴昭的胳膊,在陌生环境本能地寻求倚靠。 一转眸,瞥了眼心思难测的苏玉茹,耳畔不由自主回想起她方才的调侃…… 他自知方柔天真热情,对男女之事毫无保留,有一种生涩的媚态,足以令每一个男人为她折腰。 萧翊脸色阴沉的转过身子,内官已在旁恭候。 他一直沉默,看了欲言又止的沈清清一眼,提步径直朝殿后走去。 方柔随裴昭进到小院,屋内已升起了炉子。那引路的宫女将人带到,随即福身退下,二人进到厅内取暖,里头已候着两名伺候起居的宫女,自答名叫清月、清柳。 她们殷勤地替二人添热茶,又逐一递上暖手炉,裴昭背手未接,独自走到屏风之后卸甲,方柔握着炉子掂了掂,转眼见清月打算去伺候裴昭更衣。 她抿了抿唇,迅速放下了炉子,朝前快走了几步,按住清月的胳膊,柔声说:“我来便好。” 方柔说完,下定决心那般绕过屏风。 谁知裴昭动作快,此时已摘了铠甲,上衣因先前列阵之际淋了雪,后化水起了层湿气,许是穿在身上难受,由此他将外衫和里衣一并脱去。 方柔进到屏风之后,闯入眼帘的便是裴昭光着膀子,背上满是新伤旧痕留下的痕迹。她一时怔然,绞起袖子愣在原地,直到裴昭察觉动静回过身。 裴昭及时披了件干净的衣裳,两襟大敞着,几步朝她走近:“吓着了?” 方柔摇摇头,脸颊浮起一丝莫名的热意。 “师兄和师父身上也有许多伤疤,我小时候见过。”她顺手取了外衫,踮起脚绕过裴昭的背,替他仔细披上。 裴昭却按住她,接过衣衫自行穿戴,“你无需替我做这些,我对你别无要求。” “可我想试试。”方柔的手指按在他胸膛,细心地替他拢好里衣。 她细声:“你对我好,我自然也想对你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算不得要求。” 可她还是慢了裴昭几分,他的速度是在军营里历练出来的,沙场瞬息万变,一个转眼也许就决定了成败,方柔怎能争得过他? 方柔还没捻好他的领口,裴昭已连腰封都摆正了,直教方柔无的放矢,心中好没乐趣。 裴昭瞧出她的小心思,忍住笑意拉过她的手,慢慢地走出了外厅。 待二人坐好,清月和清柳再逐一递上了手炉,她们悄悄对视一眼,偷偷抿嘴笑,只觉将军和夫人情深爱笃,果真恩爱有加。 一盏茶尚未喝完,院子里来了名传旨的内官,说是圣上有命,请诸位大人移步听雪楼议事。 裴昭领了旨意,内官不多停留,甫一出门,又有位年纪尚轻的嬷嬷进了院,自然奉了皇后的懿旨,要各府女眷前去眠凤阁一同围炉赏雪。 行宫各院各人皆有安排,方柔心中却有些忐忑。 她当初受皇后相助逃离京都,那身份不明的女郎中曾告诫过她,今后她与京都再无干系,造化看天,若有违背皇后绝不轻饶。 彼时方柔绝没想到她会再回到这片伤心地。 她此际并不知晓皇后于她的态度,更不清楚她在眠凤阁会否遇到刁难。 可这是皇后的懿旨,众女眷莫敢不从,她作为皇帝新封的诰命夫人就更没有由头缺席。 裴昭只让她宽心,他们已得了皇帝的圣旨赐婚,君无戏言,何况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无论是谁也不可能让圣上收回成命。 方柔只得点点头,想到她在眠凤阁只与女眷相处,无需直面萧翊,心中登时宽慰不少。 二人准备妥当,各披了件狐裘大衣一同离开别院。 听雪楼与眠凤阁离得不远,眠凤阁在花园深处,视野开阔适合赏景,听雪楼居高临湖,幽静宽敞,惯常用来议事宴请。 方柔的脸藏在绵软的雪色绒毛之下,鼻尖见风微微泛红,瞧着更显娇俏灵动。 二人缓步走到冻结成冰的湖畔,听雪楼已至。方柔望了裴昭一眼,本想说她可以独去花园深处,可裴昭不太安心。 正犹疑着是否要将方柔先送去眠凤阁,身后却传来苏玉茹的声音:“谢姑娘,你与我一同前去吧?” 方柔转过身,便见苏玉茹披着一件宽大的黛色斗篷,笑意盈盈地跟在苏太傅身旁,姿态友好地朝方柔施以援手。 苏太傅抚须朝二人微微颔首,裴昭随之一拜,行了师生之礼。 说话间,苏玉茹已上前挽起了方柔的胳膊,又对裴昭一笑:“弈宣切莫忧心,我自会好好替你照顾夫人。” 裴昭没再多言,客套地谢过苏玉茹。 方柔与他眼神交汇,二人笃定地笑了笑,随后,裴昭跟在苏太傅身后一同登上听雪楼。 苏玉茹目送父亲离去,转身拉着方柔朝前走。 方柔一直没吭声,直到苏玉茹微微贴近她的脸侧,轻声说:“宁王殿下正看着你。” 方柔闻言身子一僵,已下意识想要快步离去,可苏玉茹一把拽紧她的胳膊,继续道:“别回头,也别慌张。他已在听雪楼上,眼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她这才轻舒了口气,步子缓下,可姿态却是不住朝前,半点也不想在听雪楼停留过久。 苏玉茹已松了她的胳膊,两人并肩前行,踏着雪,身后几步跟着随行伺候的宫女,因知晓贵人说话不得探听,由此距离远,头也埋得很低。 “想不到那日在朝晖园无心插柳,竟促成一桩美事。”苏玉茹轻声低笑,“你说我这是该记一功德呢,还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府受酷刑煎熬?” 方柔蹙眉望着她,不解其意。 苏玉茹淡笑:“宁王殿下该恨极了我吧?可于裴昭来说,我也算是他的媒人。不是么?” 方柔只觉苏玉茹言辞大胆,说话也毫不避忌。她眼下是作了新身份的诰命夫人,从未踏足京都,更与这些天家贵子没有任何交集。 若是这只言片语给旁人听了去,只怕又会掀起轩然大波。 她垂眸看着脚下的积雪,只谨慎道:“苏姑娘真爱说笑,我不太明白你所言何事,就听个新鲜。” 苏玉茹却不顾她的退缩,自顾自地继续说:“是皇后帮了你吧?总归不能是裴昭。他在京城自身难保,更何除了花程节打马球,他也不可能与你再有何交集。” 这番话方柔听得心惊肉跳,虽藏在披风下的手微微在发颤,可面上沉静淡然,瞧不出任何异样。 苏玉茹怎会知晓此事?听她的语气,也不像是一早便从皇后那里知晓了内情。难不成这些全是她的推测…… 可她为何这般笃定是皇后相助于她?更何况,裴昭探来的消息说,萧翊在她逃走之后,对外宣称之前被带回王府的方姑娘一直留在庄子静养,看样子仍不知晓真相。 方柔一时神思不定,面上仍要自持事不关己的冷漠,却又不得做得太过,如此实在煎熬,只盼着快些走到眠凤阁,好歹无需再与苏玉茹单独相对。 可苏玉茹偏要试探出方柔的底线那般,面上越说越带喜:“因为你,京都可缺了位圣手神医,今后世家有些个难以启齿的疑难杂症,只得另寻他人。” 终于,方柔没法再无视苏玉茹的揣测。 她步子一顿,难以置信地转眸望向苏玉茹,几乎是本能般地产生了强烈的内疚之情,一时竟令她失去分寸。 “苏姑娘,你、你说什么?” 她猜到了一个极不好的结局,可她不愿面对,多希望苏玉茹说出个令她宽心的答案。 苏玉茹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一丝不解和意外。她察觉到自己的言辞总算刺激到了方柔心中的某根弦,叫这位冰山美人失了伪装。 她轻笑:“方姑娘,你以为呢?” 方柔嘴唇轻颤,再走不动步子。 “得罪了宁王殿下,下场总归好不到哪里去,你说呢?”苏玉茹像是有意刺激她那般,语焉不详,非要引导方柔往最坏的方向胡思乱想。 方柔紧张地吞咽着,嗓子像忽然失声,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玉茹似乎试探够了,这才低着声音道:“方姑娘,秦五通被殿下逐出京城,再不得返。” 方柔脸色一滞,又听苏玉茹娇声轻笑:“不然……你以为?” 她再一次深切体会到,京城是她永远也喜欢不起来的地界,这里的人心思太满,算计太多,她始终慢半拍、学不来。 “殿下也非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疯子,对么?”苏玉茹此话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地望着方柔,忽而语调悠长,“噢,或许我想错了呢?” 方柔只觉苏玉茹比皇后还要可怕。 所幸眠凤阁已至,她遥看那三字匾额,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踏实。 依苏玉茹所言,那秦大夫虽受责罚,但并未因此事丢去性命。萧翊没令她背负上那些莫名血债,这是方柔仅剩的牵挂。 苏玉茹似乎已达到目的,过后也再未刺激方柔,二人沉默着走进眠凤阁,里头已坐了些女眷,她们见着来人,默契地静了下来。 一是因苏玉茹的身份,二则是终于见着了这神秘的将军夫人,她们将方柔同坊间逸闻联系在一起,只觉亲眼目睹,方知人间尤物并非话本虚构。 方柔没来由地想到了她初出王府,前去东园的那一日。 那回也是一息之间陷入安静,如今日这般落在身上的打量,还有她们按捺不住想要窃窃私语的欲望。 不知为何,方柔忽而想起裴昭那句话:搁下忙通便只剩八卦。 此间正拘谨着,年长些的夫人与方柔搭不上话,也放不下架子,年轻的新妇忌惮苏玉茹,即算是想与方柔热络也露了怯。 正是气氛僵持之际,眠凤阁外又来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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