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直到这一刻,方柔才意识到,这个计划有多么令她不寒而栗。 方柔喘了口长气,她甚至不敢去想稍后萧翊会有怎样的反应。 稳婆打算将孩子抱走作些伪装,方柔却哑着嗓子道:“嬷嬷,让我瞧她一眼。” 她怔了怔,犹豫了片刻,只稍稍俯身快速给方柔瞥了个大概,嘴里解释:“别冲撞了。这孩子命数在此,非人为恶祸,临了能进王府借个贵人的身份,投胎转世必能去个好人家,王妃无需挂怀。” 方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于没再言语。 秦五通做定一切,这才上前稍稍,面无表情地望着方柔道:“老夫已尽力相助,事成之后,还望裴将军信守诺言。” 方柔又是一怔。 裴昭与他约定了何事?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寻常,要说动秦五通彻底背叛萧翊,裴昭必然也用了些手段。 她久在深宫并不知晓外界诸事,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不足以形容。 到了关键时刻,临头棒喝那般,忽然见了死而复生的裴昭,又忽而得知他已做了完全的计划要将她救走。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他能做到么?可她就这样尽信了他给出的承诺。 她不知晓他们从何时便开始筹谋计划,其中又牵扯了哪些人,做了怎样的准备,推演过多少次可能有的变化。 方柔与他虽并未相处很久,可她对裴昭有所了解,他知晓他惯常用带兵演武的那一套投之于许多事物上,于这件事来讲,裴昭所布下的暗局要比她如今窥见的细枝末节深得多。 她回想起裴昭与她说的那句话,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的确,她知晓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就如她今日忽而生下了孩子,若她提前知晓会有此事,只怕早被萧翊察觉一二。 方柔木然地对秦五通点了点头,只是现下,她又该如何应对稍后那滔天洪水? 偷龙转凤换她女儿自由,这一招太险太极端。稳婆说这孩子活不成了,萧翊若知晓此事又当如何? 方柔不敢再想。 院子外已传来了急乱的脚步声,秦五通与稳婆对视一眼,那沾了血污的女婴被重新裹好,不待院子里的人全闯进来,他们三人已默契地跪倒在地。 方柔紧张地朝外瞧去,来的并不是萧翊,她隐隐也有预料。 萧翊今日在后宫夜宴使臣,哪怕前去传话的人脚程再快,一个来回也须得用上不少时间。 裴昭早已算准了日子和时机,正如当初苏承茹帮她那般,他苦心争取的这半日足以令局势翻天覆地。 哪怕萧翊吸取教训品出这是一个局,又或他觉察出这孩子并非亲生,即算他即刻下令封城肃查,那时她的孩子早已跟随谢镜颐离开京城。 她努力稳住神思,瞥见老管家的衣袍出现在屏风之后。 冯江进门便瞧见秦五通和稳婆跪着,脚下一软,霎时再站不住,心中有极不好的预感。 他缠身走进屏风内,不敢抬头直视方柔,更不敢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只是瞥了眼神色阴郁的秦五通。 冯江大叹,只得命秦五通和稳婆尽力挽回,心中却知晓一场疾风骤雨将要倾覆。 而此时的逢春院仍旧笙歌鼎沸,沈清清坐在主位掩嘴笑着,因秦兰贞某句玩笑话乐从心起。 她已许久没再有这样惬意的心境,无论前来赴宴的人真心假意,有多少是抱着看她笑话的心思,有多少人默默可怜她的际遇,可在当下,她心宁神定。 直到红果慌慌张张地闯进门,在一旁悄悄与她打眼色。 沈清清这才说:“姐妹们稍坐,我去瞧瞧小厨房那味翅羹。秋日最宜进补,咱女儿家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众女又是一阵笑。 沈清清缓缓起身,随红果出门行步至廊下,此时天色如墨,秋风轻吹,果真是个好日子。 红果垂眸低声:“西辞院那位生了,是小郡主。” 沈清清一怔。 她瞥了瞥红果,沉吟许久,望着院子里那盏石灯幽幽一笑:“他的手段实在高……” 红果没听清,不解地抬眸望着沈清清,“娘娘?” 沈清清冷笑着摇了摇头,“起风了,今夜早些散席吧。” 事情传到萧翊跟前时,夜宴方启第一轮祝酒。 各国使臣惯是瞧得准风向的人精,明明皇帝端坐御台,可人人上前皆先绕去御台左侧,举酒敬贺萧翊这位摄政王。 皇帝笑容和善,并不将此放于心上,甚至还关切几句萧翊别喝太猛太急。 他今日春风得意,心中所求皆有定数,他畅想着方柔生产后恢复了身子,他们还有那么多日子好好共处。 他自认当初的忍耐和雷霆手段并无差错,只要断了念想,只要让她想清楚看明白,他们又可以变回最初的模样。 于是,他在兴致最高的那一刹,却见到何沉领着名暗卫,如一年前那般,神色阴郁地出现在了宴席上。 萧翊眉心一跳,不知为何,眼前忽而浮起一团黑影,令他霎时失神,忽略了北庭部使臣的敬贺词。 那使臣狐疑地抬眸,顺着萧翊的视线悄悄回头,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没入了宴席的某个角落。 萧翊终于回过神,敷衍地喝下那杯酒,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不待北庭部使臣走下御台,他已大步绕过了帷幔,直朝何沉走去。 再之后,这位秋祭夜宴的头号人物再未入座,众臣疑思四起,有人传出话来,说眼见萧翊神色匆匆地纵马离了皇宫。 皇帝这才让众人稍安勿躁,夜宴仍在继续。 夜色渐沉,方柔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身体的痛楚已散去,她如今只觉疲惫无力。 屋里的人一直跪着,她做不了主,他们也不会听她吩咐。春桃在旁落泪,不时拿热巾替她敷脸,也不敢抬眸去看稳婆怀里的小郡主。 直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声殿下,方柔猛地睁开眼,心跳飞速。 她转过眼,那抹玉色已闯入内室。 他手里握着马鞭,在一片寂静之中,那一鞭子便狠狠地抽在了秦五通身上,鞭尾波及了跪得近的那位稳婆,二人皆是一阵高嘹的惨叫。 方柔不忍直视,忙闭上眼,手开始轻轻颤抖。 冯江吓得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想象若这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萧翊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环视了一圈,咬牙切齿:“说!” 秦五通忍着剧痛,克制着低.吟的喘.息,徐声将早先编纂好的托辞告知萧翊。 除去催产争取的时间落差瞒而不报,他只说方柔忽觉下腹坠疼,这便即刻派人去知会冯江,可在此之前没人敢擅自做主,只得尽量保住母女二人,由此孩子难产,生下来便不大好。 萧翊望着躺在床上的方柔,她的脸色苍白憔悴,碎发湿透了,贴在脸侧,他朝她走去,可她的表情写满了恐惧和不安。 他沉默着抬起手,轻轻抚过方柔的脸,方柔下意识地发抖,仿似游走在肌肤上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她不敢言语,因极度的恐惧唇角发颤,于萧翊看来却从心底生出了疼惜。 他自然误解了方柔的惶恐之因,一切都被提前算计。 他低语:“阿柔,没事。” 萧翊转过身,猛地又是一鞭,那稳婆承受不了剧痛,霎时昏了过去。 他拂了眼那名跪得远的稳婆,此刻,她正抱着女婴瑟瑟发抖。 萧翊厉声:“孩子给我。” 稳婆颤抖着点头,往前跪行,伏在萧翊脚下,慢慢地将那孩子递上。 萧翊垂眸,心被猛地刺了一下,那孩子安静地被包裹在软巾里,正虚弱低缓地呼吸着,毫无活力。 婴孩的皮肤不算白,像还没长开,浑身皱皱巴巴,甚至可以说不太好看。 可他瞧在眼里却满是欢喜。 萧翊五指一颤,马鞭霎时落地,他慢慢伸手接过,尚没学会如何抱孩子,只能凭着保护的意念单手托着,大掌裹紧那团柔软。 随后,内室忽而响起了婴孩的啼哭。 说来甚奇,那孩子一被萧翊抱住,竟开始有了声响,不知是回光返照又或因换了个怀抱忽然受到惊吓。 这哭声与任何新生的孩子都不同,像小猫儿一般低呜,有气无力那般,听得人心念破碎。 方柔念及自己的女儿,不知她现下如何,张成素可有带她安全离开?她那样小,才出世,本该被爹娘轮番抱着哄着,受到亲人长辈的疼爱祝贺,却因不应有的私怨被迫与母亲分离。 她霎时悲从中来,眼眶微微泛红,泪水滚落,不愿再往那边看一眼。 萧翊察觉了方柔的动作,心底又是一阵揪心的刺痛。 他没有废话:“何沉,派人去宫里,孤要郡主活着!” 何沉领命,出了院子很快去而复返,萧翊察觉到怀中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小。 他有极不好的预感。 从他瞧见这孩子的第一眼,她奄奄一息地被稳婆抱着,似乎呼吸都要去了全部力气。 直到他抱起她,她才开始发出一些声响,而很快地,这属于新生婴孩的生机逐渐消失殆尽。 无人敢说话,屋里跪满了人,春桃早因惧怕惹了萧翊的忌讳止了哭。 在极静的内室,女婴的哭声渐渐成了最后余留的动静。 而也不过是一息过后,哪怕萧翊再不愿,可这一瞬时机从他指缝溜走,他没能留住那孩子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了,本就一直闭着眼在抽泣,最后那绵缓的呼吸渐渐变慢、停下……萧翊怔然地望着怀里的小人儿,他眼前一黑,猛地趔趄,何沉心底大惊,忙上前抵了一把,萧翊这回没再叫他滚开,他在那刹有了头晕目眩的震然。 “满满……”他低声唤着,他在叫她的乳名。 方柔闻言,心猛地一沉,她慢慢侧过身,神色复杂地望着萧翊的背影。他的肩膀松塌下来,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那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翊。 她看着他,唇角微颤,本还打算说些话,谁知萧翊的脚下一软,差些半跪下地,何沉又是一惊:“殿下!” 他托稳了萧翊的身子,没让他完全跌跪在地,随后他伸手要接过那孩子,谁料萧翊忽像惊弓之鸟那般猛地一推,何沉后顿几步,差些撞上屏风。 也正是这一刹,萧翊顺势抽出了他腰间佩剑,耳畔响彻嗡鸣,他的神思遁入混沌。 电光火石之间,方柔闻到一阵极浓的血腥味,她的眼前漫上腥红,可怖的惨叫声后,有人接连倒下。 那血溅上了萧翊的脸,斑斑点点挂在他的眼睑之下。 求饶声四起,方柔瞠目结舌,浑身轻轻颤抖着,眼看秦五通捂住脖子,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眼神里满是不甘和怨恨,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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