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独自思忖着,萧翊忽然道:“上回我与你提过,乘乘需换支笔,你找到了合适的么?” 方柔神思不定,猝不及防被问话,下意识答:“近来有些忙,还没来得及去。” 萧翊笑着望了她一眼,“写字运力讲究好习惯,耽误不得。” 方柔抬眸看向他,不解。 萧翊低笑:“还是我去挑吧,今日就办好。” 方柔语滞,眼看着沈记食楼就在跟前,她停下了步子,总算借机转了个话题:“你不是要来杨楼街办事么?这都快走完整条街了。” 萧翊轻笑,抬指蹭了蹭鼻尖,眉眼隐含得意之色,望着方柔低声说:“事情办完了。” 方柔一怔:“办完了?” 萧翊看了眼沈记的招牌:“你到了,快进去吧。” 方柔悄悄捏紧了袖口,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大堂,掀开门帘,步子一顿,不由自主地小心回头,却正巧撞见萧翊的目光。 心底猛地一惊,忙甩了帘子躲进屋里。 萧翊低笑,今日兴致大好。 一路轻快地往城东走,只觉小城风景越看越喜欢。他另有打算,回到镖局后并未提起此事。 陆鸣没觉察出异样,照常给他派托书,下午还特地空了些时间,喊萧翊随他一起进了仓库点货,看来是真心想要栽培。 谢镜颐过午回来镖局,与萧翊匆匆见了一面,又押了新的货物赶着送到十里河。 他事务多,还要抽出不少精力盯着萧翊的一举一动,虽然萧翊很想劝他放心,但他更知晓谢镜颐是个认死理的,由此作罢。 今日清查货物耗费了不少时间,萧翊随陆鸣在镖局吃过晚饭,这才披夜而归。 何沉早已回了松子巷,闻得敲门声,利落地请了萧翊进门,嘴上还说差不多得了,没必要较真干活,惹了萧翊几个冷眼,旋即闭嘴。 又说:“隔壁那嫂子热心,做了熏鱼和油面送来说感谢咱们送粮,手艺还不错,公子尝尝么?” 萧翊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饭菜,“我吃过了。” 过后,萧翊又把今日在西横渡遭遇马贼的事转告何沉,他听后也觉蹊跷。 “光砸不抢,挨了教训不还手灰溜溜跑了?这还是那伙十恶不赦的马贼么?” 萧翊冷笑:“西横渡都是小摊贩,砸了不心疼。” 何沉一惊,愕然地望向萧翊,张了张嘴没说话。 萧翊:“继续查。” 何沉低声应下,又道:“公子,隔壁住的那位赵铁云,好像也在穆氏商号的驼队干活。” 萧翊望着他,“你多留意。” 二人对过今日所见,各自洗漱休息。 三更天左右,萧翊忽而猛然睁眼,他旋即捂住口鼻,从床上跃起,刚打算叫醒何沉,只见他已拿了块湿布闯进屋来。 他捂着口鼻,将湿布掷给萧翊,“公子,走水了!” 萧翊眉心深皱,与何沉对了个眼色,忙奔到厅堂,却见火源正在大门外,此时已燃起烈焰明火,黑烟滚滚,他们不可能闯门而出。 萧翊下巴一扬,朝窗户瞥去,窗缝架了一支熏香,何沉先给自己点穴凝神,稍稍凑上去,即刻大退步,皱眉道:“是迷香。” 萧翊抄起矮凳,横空一踢,那窗户旋即被凳子贯穿洞开。 他掩着口鼻,声音很低:“出去再说。” 身后的火越烧越旺,外头动静四起,左右邻里似乎都已在睡梦中惊醒,有人在外喊叫:“走水——走水!快跑!” 二人奔出屋外,恰好瞧见赵铁云的娘子正努力垫脚朝里伸手,萧翊跟何沉对视一眼,颇觉古怪,旋即走上前去,这才发现赵铁云仍被困在屋内,他们屋子里的火烧得更烈。 何沉旋即抄起一板碎石,猛地砸向那破口的窗边,嘴里喊:“兄弟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萧翊拉了那妇人一把,窗户被何沉砸开了更大的口子,他伸出手,迅速将赵铁云拉了出来。 他扑倒在地,粗重地喘着气,不时剧烈咳嗽。 他穿着件短褂,模样狼狈,那妇人也只披了单薄的里衣,还好夜色昏暗,萧翊挪开视线,朝赵铁云走去。 赵铁云看清来人的模样,旋即松了口气:“萧兄弟,多谢!” 他又咳了几声,想必方才在屋内被浓烟熏得厉害,稍稍缓过神,忙快步跌跌撞撞走到妇人面前,挽着她的胳膊瞧看着。 “三娘,没事吧?” 陈三娘摇摇头,也关切地望了赵铁云几眼,这才宽下心来。 萧翊定神四顾,窗后这条狭窄的小径开辟用以排水,可此际只有他们两户破窗逃生,其他人应当都走了大门离开松子巷。 方才他瞧见赵铁云家的火源也发自大门,心中更觉古怪。 他朝何沉使了个眼色,迈步朝宽阔的大路走去。何沉催促着赵铁云夫妻,四人纷纷快步离开了火场。 果真,宁江府衙已有响应,大批受到牵连的百姓被疏散至河边,巷子里火光通天,众人议论纷纷。 何沉附身上前,低声道:“公子,我去城里找客栈开间空房,暂且应付一晚。” 萧翊抬手制止,“不必打草惊蛇。” 他望着巷子上空飘飞的浓烟,忽而冷笑:“这把火既已烧起来,不若将计就计。” 何沉不明所以,只得默默跟上。 他转头瞧了一眼,只见赵铁云夫妇也在低声筹谋些什么,面色愁云惨淡,想来在计较那屋子里的得失。 他心中轻叹,随萧翊一路朝南,走得一半,他似乎知晓了萧翊的打算。可也就在岔路口,萧翊忽而顿了步子,继续朝前。 何沉一怔,霎时间又不解地跟上前,等到萧翊停下,他瞧看几眼,虽不清楚萧翊为何转来城南梨园巷,可他暗自猜到几分。 不由凑上前:“公子,方姑娘这儿没出事。” 萧翊沉默片刻,稍稍颔首,过后才道:“梨园巷是陆永镖局的产业。” 何沉警觉地望向萧翊,推测道:“公子想探探陆家的底?” 萧翊沉声:“或许能为我所用。” 言罢,他总算放心地朝城东走去。 何沉忍不住推测:“公子白天才收拾了那帮马贼,入夜松子巷便意外走水。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想来是被蓄意报复。” 萧翊只道:“入秋走水虽是常事,同时失火定是人为。” 何沉点点头:“那马贼着实厉害,不过半日便查清了你与赵铁云的住处,更明目张胆给你们下马威……这宁江的浑水看来真不好蹚。” 萧翊低声:“何沉,你说他们只是单纯报复,还是察觉了我的身份?” 何沉心底一惊,脸色惊惧地望向萧翊。良久,他才道:“公子,我会尽快查明。” 萧翊没再说话。 二人在镖局门外凑合了一晚。 鸡鸣日升,镖局的管家前来开门,这便瞧见两人靠在墙边闭目小憩,先还吓得不轻,待他瞧清楚萧翊的模样,这才拍着心口叹:“原是阿翊兄弟,吓我一跳!” 萧翊缓缓睁开眼,松了松肩膀,心中已有论断。 他深望何沉一眼,对方心领神会,颔首退去,萧翊这才站起身跟随管家入内。 陆鸣也才起身,撵着陆绵在后院洗漱练功,小孩儿自然百般不愿。管家急匆匆进后宅通传,说萧翊一早睡在门外,瞧着古怪。 陆鸣当即猜到几分,他昨夜与朋友吃酒,正听说了西横渡忽闯了一伙马贼,又得知有位义士出手救了位老妇人,仔细比照下发现竟是萧翊。 他不由对萧翊更有好感,直叹他做好事不为留名声,还打算今日见面夸他几句。 如今得知萧翊这般狼狈,心道他应是遭了马贼报复。他一个外乡人初到宁江不懂内情,贸然出手得罪了这伙贼人,又怎能全身而退? 心中思索万分,旋即将陆绵交托给夫人,只披了件外袍便匆匆出了大院。 萧翊正挽起袖子洗漱,陆鸣关切地叹了句:“阿翊这是怎么了?” 萧翊说了个大概,自然也点到了昨日遭遇马贼一事,期间留意着陆鸣的一举一动,只觉他脸上的愤怒和忧虑不似伪装。 “太他娘的可气!”陆鸣恨骂一声,又仔细瞧了瞧萧翊,见他并没有受伤,这才宽了神色,“这帮马贼越来越无法无天,本就无谓措安金,只是穆老爷牵头做主保宁江平安,都是无奈之举。没料到他们胃口竟变得这样大!” 萧翊低声:“陆兄对马贼如此深恶痛绝,就没想过剿匪除害?” 陆鸣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决心般:“阿翊,不瞒你说,若有良机剿匪,我一定站出来。只是……” 他拍了拍萧翊的肩,没将后半句话说下去。 萧翊识时务地没追问,正如他不能全然信任陆鸣,陆鸣对他也仍有所保留。 他轻声一笑,将木盆放好,捋下袖口。陆鸣又瞧了他几眼,恍然大悟:“阿翊,你的家当都留在松子巷,今后如何打算?” 萧翊只道:“我与兄弟在钱庄余了些积蓄,先拿出来应急。” 陆鸣一叹:“你先换件衣裳,我这儿恰好有几件裁缝做大的,送给你了!” 他爽快地拉着萧翊往后院去,路上又道:“我先前就与你说,松子巷人多杂乱,离镖局还远。你这回阴差阳错,干脆搬去新地方,我正好有处闲置的小院,你先住下,房补直接抵扣作租金吧。” 他三言两语将萧翊安排妥当,从柜子里拿出一身新裁的衣裳,材质上佳,应是专门做来应对大场合所用。 萧翊在屏风内更衣,陆鸣仍在外念叨:“今日你也别忙了,去松子巷把东西收拾好,我们在东水桥碰面,我带你去新住处打点打点。” 萧翊免得推辞,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又低声道谢。 他换好装扮,陆鸣望着他出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心中颇觉古怪。萧翊气质斐然,平日里穿得普通倒不觉违和,今日一瞧只叹果然人靠衣装。 他按下那阵感慨,先出门将陆绵送去书院。 萧翊找陆鸣借了匹马,拉缰疾行,惹来一众目光。 他先去驼商队找到何沉,彼时他正躲在桥头偷懒,见了萧翊这身打扮,还以为他打算亮出底牌与那城中暗谍斗个鱼死网破。 后听萧翊说了原委,两人决定分头密查,何沉趁火情求得住进驼商队统一安排的土房,离松子巷不远,由穆氏商号自行修建。 二人约好每日在东水桥下碰头交互消息。 商议好琐事,萧翊又再翻身上马,何沉忍了再忍,还是道:“公子,低调……” 萧翊瞥了他一眼,马鞭抽得更凶。 他在松子巷不远处的拱桥勒马拴绳,徐步走回事发现场。火源左右连着近七八户人都被官.府疏散,白日大伙儿都去了做工,巷子里十分冷清。 萧翊走到原来的住处,经过邻家,发现赵铁云和陈三娘正在屋内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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