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再清楚不过,裴昭是唯一曾让方柔心动的人,他走进过她心里,他们开始过一段美好而朦胧的感情,虽无疾而终,被他半途折断,可她最后还是义无反顾随他逃走。 只是,逃走之后发生了何事他看不清楚。 他手里握着坠子,麻木地离开镖局,漫无目的那般,内心却有明晰的某种冲动,驱使着他踏向某一个既定的方向。 杨楼街灯火通明,商铺食楼推迟了打烊时间。 萧翊站在沈记门外,如他所料,方柔并不在店内,看来她今日依约赴会,他没立场阻挠。 沈映萝出门送客,眼尖,瞧见站在檐下的萧翊。 她收了嘴边的笑,倒也没板起脸来,轻轻叹了一声,竟提步朝他走来。 “吃了么?”语气有些淡,但意图存着好。 萧翊一怔,显然没料到沈映萝会这般平和地对他说话。 沈映萝欲言又止,顿了顿,再问:“一个人?我听静颐说你今日自愿轮值。没吃就进来随便吃些?” 她犹豫了片刻,轻叹:“当嫂子请你。” 萧翊讶然地望向她,对她忽然扭转的姿态倍感意外。他蹙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屋里的伙计在喊沈映萝结账,她忙应了一声,又转头看着萧翊,神色复杂。 “想吃就进来,我忙,不招呼你了。”她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进了大堂。 萧翊始终没踏出那一步,他并非差这顿好脸相待的中秋饭,他会前来杨楼街,只是想见一见心底惦记的人。 既然人没见着,心思更沉重,他提步欲走。 也正是此际,乘乘忽而喊住了他:“翊叔!” 他刚回过身,乘乘已快步跃到了他跟前,笑嘻嘻地递给他一袋炒栗子,低声催促道:“咱们快走,被舅母发现我偷偷带零食回家,又该向娘亲告状了!” 说罢,她扯着萧翊的袖子就往前跑,萧翊被她带了几步,稀里糊涂并入了人堆里。 萧翊护着她,不让人群冲散他们的步子,无奈低笑:“乘乘,我每次都被你拉下水成帮凶,你娘亲不怪你,只会怨我。” 乘乘窃笑:“怎会呢?你们无冤无仇,我娘亲只是看着凶,她是纸老虎,其实脾气可好了!” 萧翊摇了摇头,只叹:“你这般调皮,难怪她要早一年将你送去书院。” 二人此时已走出杨楼街,行至一簇花灯旁,四下无甚行人。 乘乘低头剥栗子,一手夹着纸袋,动作笨拙,嘴里嘟囔着:“翊叔,我悄悄告诉你件事,你可千万别说漏嘴。” 萧翊见她表情神秘兮兮地,不免觉得好笑,并未将此话放心上。 乘乘倒煞有介事地抬眸望向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萧翊靠近。 他俯身,附耳上前,只听乘乘低声道:“我悄悄告诉你,娘亲本不打算送我去书院,为了让我晚一些念书不被旁人唠叨,她还教我对外说自己才四岁,所以我的户籍一直办不下来……其实我早已经五岁啦!” 萧翊一怔。 他身子僵了僵,脸上的神情霎时间凝固了那般。 乘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萧翊会是这个反应。 他察觉自己的神思不断被重物拉扯下坠,良久缓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乘乘,随后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犹豫了一番,这才轻轻握住她的胳膊。 “乘乘,你五岁了?”他再次确认,“不会记错么?” 乘乘怔然地点点头,狐疑道:“我记得很清楚呀!娘说家里人在我两岁时来的宁江,食楼开了三年,你说我是不是五岁?” 她掰着手指,十分认真地跟萧翊数着年头。 萧翊心间震然,忽而神思大乱,悲喜交集一时百感缠绕于心,叫他说不出半个字。 他又抬眸认真地打量着乘乘,她不太像方柔,更不像裴昭。 反倒越看越像……他想起了柳向婉的那句话,女儿肖父。 乘乘皱眉:“翊叔,你怎么了?” 他嘴角轻颤:“……是我算错了。” 乘乘登时眉开眼笑,嘴巴一咧,两颊忽而陷进去一个浅浅的梨涡,极不显眼。 萧翊讶然,抬手,颤抖着轻轻按住她那道梨涡,触碰到小姑娘柔|嫩的脸颊,他忽而大笑起来。 乘乘先是疑惑,随即惊喜地“哎”了一声:“翊叔,原来你跟我一样!” 她学着萧翊的模样,也抬起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左脸那道浅窝,笑得更灿烂,嘴边那道凹痕便愈加明显。 乘乘欣喜万分:“阿娘说我长得像爹爹,我们脸上都有梨涡……想不到你也有呀!” 萧翊心间一震,猛然抱住她,下巴搁在乘乘肩头。他的玛瑙挂坠忽而蹦了出来,裹在他与乘乘之间,他抬手,颤抖着轻抚着乘乘的脑袋。 某一些想不通的事物在这刹茅塞顿开。 原来那所谓的亡夫,并不是裴昭死了,而是她心中的萧翊死了。 “死去”的萧翊才是乘乘的生父,她一直惦记着的只是那所谓的无名小将,是她亲手救起,费尽心力带回宿丘山疗养的萧翊。 所以,在她心底,她宁肯萧翊当年死在了关外,而不是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不顾她意愿,折磨她、凌|辱她、让她失望透顶伤心难过,最后心灰意冷离开京都。 所以,她那夜在巷子里才会对穆珩说,那人也没有这样好…… 萧翊心中五味杂陈,他抱着乘乘叹气,忽而又心生寒意。 既然乘乘是他和方柔的孩子,那当年死在王府的女婴,难不成是裴昭计划里的一环? 他不敢确信,可乘乘不会骗人,她更没必要骗人,年纪和时间说不了谎,乘乘必然是他的女儿不错。 而那夭折的小郡主,带着无限荣光安葬在东陵的女婴又是什么身份?他此际心乱如麻,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他谨慎地抱着乘乘,感受她有力的心跳,不敢也不想再放手。 失去女儿的痛刻骨铭心,那孩子就在他怀中没了气息,这本是他一辈子的阴霾……而今,老天对他尚有余地,原来,他的孩子还好端端地活在世间。 乘乘安静地回抱着萧翊,她没有挣扎,反而抬起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翊叔,你想家人了是么?” 萧翊一怔,怅然低叹,缓声应答着女儿的关心。 乘乘把脑袋埋在他肩头,瓮声瓮气地安慰:“没关系,今夜我陪着你,我做你的家人。” 萧翊心念一动,终于松开了怀抱。 他慈爱地望着乘乘,似乎怎么也看不够那般,大掌轻抚着她的发端,又瞧见那道浅浅的梨涡。 他早该察觉的…… 方柔那样害怕乘乘与他接触,不是因为怕他伤害裴昭和她的孩子,而是因为,她不敢让他发现乘乘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既气恼又不解,难道在方柔心中,他竟是这般冷血无情的疯子么? 他心中遐思不断,乘乘拉着他的手,二人慢慢走回梨园巷。 家就在前方,乘乘不断回眸,眼神闪烁。 她忽而停了步子,满怀期盼地看向萧翊,试探着问:“翊叔,你今夜心情不好,不如我带你去看花灯吧?” 萧翊牵着她的手,沉声笑:“乘乘,究竟是你带我,还是我带你?” 乘乘狡黠一笑,被萧翊看破了心思,“现在天色晚了,河边人少,娘亲还没回家,咱们趁现在去玩会儿,不夜归,好不好?” 萧翊怎会不允,当即点了点头,乘乘乐开了花,忙奔进屋里藏零食,再跑出院门,却见萧翊回眸望着巷口的方向。 她循目望去,只见方柔提着一盏宫灯,缓步走进梨园巷。
第80章 ◎他想要的纠缠◎ 萧翊一时看得痴了。 小巷各家都挂了灯笼, 方柔缓步往前,澄明的灯火映照在她的脸上,恬静温婉,如画如月。 她抬眸, 瞧见站在屋外的萧翊。 他今日只轮值不走镖, 难得穿了身材质好的月白常服, 乌发玉冠,长身玉立, 气质风雅非凡。 乘乘埋身在萧翊之后,探出半个脑袋, 大人小孩儿的手牵在一起, 姿态彷如亲人。 方柔步子一顿, 朱唇轻启。 她方才婉拒了穆珩的好意,独自前去食楼接乘乘回家,到了杨楼街才知晓来迟一步。 这便独自提了盏宫灯回梨园巷,本打算将灯送给乘乘看个欢喜,不料却瞧见萧翊和乘乘又阴差阳错凑在了一起。 无论她多么不情愿,多么小心翼翼, 可她与萧翊之间, 总有那样多的巧合和牵绊。 乘乘开心地朝她喊:“阿娘, 我和翊叔正打算去看花灯呢!” 方柔猛然回过神,提步走向前, 沉声道:“乘乘,咱们该回家休息了。” 乘乘不情愿:“可我跟翊叔说好了……他今日没有家人陪伴,怪可怜, 我都答应他了!” 方柔心底一沉, 伸手拉起乘乘的胳膊, 催促道:“你听话,跟娘回家。” 萧翊忽而拉住方柔的手腕,她一惊,忐忑地望着他,“你、你想做什么?” 他沉声:“你今日若是累了,我可以带乘乘去,一定安全送她回来。若你愿意带她去,我便不去了,不让你为难。” 方柔意外地瞥了萧翊一眼,难得他没纠缠不休。 她又想起乘乘方才说,他今日没有家人陪伴……中秋本为团圆,他从前被人群拥簇,而今佳节孤寂,想来心中更惆怅。 她垂眸,见乘乘满面期待,轻轻摇着头,似乎不愿萧翊被抛下那般。 方柔轻声道:“不必了,一起去吧,看个热闹就回来。” 乘乘当即露了笑脸,兴高采烈地拉起二人的手,一人牵一边欢快地朝巷外走。 方柔神思不定,被她猛拉了一下,身子不稳,萧翊忙在后托了一把。她抬眸,望进萧翊的目光,一时慌乱地别开脸。 乘乘选了条小路,三人穿梭过巷弄,抄近路走到东水桥旁。 此时大批百姓都已赏灯归巢,他们逆着人潮往前,此处人烟稀少,景致犹胜。 萧翊不顾方柔阻拦,慷慨地给乘乘买了好几盏宫灯,她一人蹲在堤旁玩得不亦乐乎,他们在后静静看着。 方柔不时叮嘱乘乘注意脚下,回转过身,面对萧翊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话可说。 她望着静谧的河面,这几日思绪纷乱,难得静下来。 萧翊看了会儿乘乘,这才转眸望向方柔,她紧张地撇过脸。 萧翊低笑:“难得有机会与你独处,不如我说些你爱听的?” 方柔鼓腮沉默,良久才舒了口气:“什么?” 萧翊道:“春桃年后的日子,何沉的父母在京都照顾她。她这些年过得不错,你不必担心。” 方柔一怔,惊讶地望向他,不由自主地问:“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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