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颔首,“这不是你真心所愿么?” 方柔一时无言,当年她一意孤行离开宁江,这桩大事落地放心,只盼何沉对春桃存着真心,事发之后,萧翊能容她一命。 没曾想何沉比她想象中还要情深,他二人如今喜结连理,甚至还有了孩子。 她心中喜不自胜,下意识笑了起来,竟对萧翊道:“多谢你。” 萧翊挑了挑眉:“谢我?” 方柔自觉失言,她话语一滞,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道:“萧翊,你能坦白与我说么?你来宁江究竟所为何事?” 萧翊垂眸望着她,她沉息,直视过去,难得没有避开视线。 在夜色里,萧翊面容沉静,带了丝她熟悉的慵懒,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阿柔,我坦白与你说,我此行前来宁江本为清剿马贼,戴罪立功。你也看得到,百姓过些安生日子不容易,这帮马贼自几年前忽而声势巨大,边关诸城不堪其扰,我怀疑其后有旁的势力扶持,并非一帮乌合之众。” 方柔静听着,并没有打断萧翊。 “宁江瞧着风平浪静,却有各方势力盘踞,在中斡旋。你没好奇过么,为何马贼从不进宁江城?难道真因为那笔措安金便可高枕无忧?” 方柔讶然:“你怀疑……城中有人与马贼勾连?” 萧翊没打算瞒着她:“单枪匹马不成气候,朝廷多番打压都无法斩草除根,其中必然不止一方势力,我还在调查背后的推手。所以,我当初才会与你说,宁愿你们当作不认识我——阿柔,我来宁江只是因缘巧合,绝非为了……” 他一顿,沉声道:“绝非为了将你带回京城。” 方柔一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萧翊却忽然按住她的肩,不让她逃离,“别躲,我再不会强迫你。我心底知晓,你只想在家乡过些平淡的日子。” 他说完,的确应时松了手,并没有强制方柔靠近他。 “若说我毫无私心,你必然不信。没与你重逢之前,我想此生也再无可求,直到那日见了你……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可我需得克制,更怕你心生抵触,将我越推越远。” 方柔怔然望着他,咬着下唇不开口。 夜色正浓,彼此对望着,却似乎瞧不清对方的模样那般,方柔一时怔然失神。 他好似,真变了许多…… 萧翊低声叹着:“这些年,你过得好么?独自抚养乘乘,哪怕你说不苦不累,我知晓没那么容易。你为何……是一个人?裴昭没死,他为何不在宁江?你无需多心,我会好奇这些,只因我心里记挂着你,而非打算与他秋后算账。” 方柔迟疑着,终于细声道:“裴昭的去向与你无关,你无需打听,我肯定不会告诉你。我与乘乘过什么日子,也跟你没关系。” 萧翊反问道:“是么?” 他凝望着她,只教方柔心里没底。 她鼓起勇气:“萧翊,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无论是我和裴昭,还是我和你,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从来没后悔。”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这也是我自己该走的路,怨不得旁人,我也没怨过谁。” “我如今只想跟乘乘和师兄阿嫂在宁江安安静静过日子,你来宁江清剿马贼,我信你也佩服你,望你早日成事。但恕我直言,还是那句话,望你信守约定,剿匪后离开宁江,咱们就当从不相识,你别再打扰我和乘乘。” 萧翊心底一刺,动容道:“若我想与你重新开始呢?” 方柔一怔,她呼吸乱了几分,不安地望着萧翊。 他急切道:“我一直没想明白,裴昭没死,但你并没有跟他在一起。为什么?” 他一时失态,险些失言,差点就说出心底那呼之欲出的问题——难不成就因为乘乘是他的女儿,由此裴昭十分介意,所以他们无疾而终? 方柔冷声答:“这与你无关,我跟你不合适。哪怕我不与他在一起,也不会再跟你纠缠。” 萧翊忽而拉住她的手,“你爱过我,无论你爱的是宿丘山被你救起的萧翊,还是回到京都的宁王萧翊,总归都是我。我犯过错,悔过,思过,我已不是宁王,更不是当年欺骗你的无名小将,我只是我,如今更懂得你想要什么。” 方柔一时被他逼得没话好说,半晌才道:“萧翊,人不会在同一条河溺水,更不会踏入同一个陷阱。你我缘分早已断了,你还不明白吗?” 萧翊望着她,“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不会溺水,这也不是陷阱,你喜欢宁江,我办妥差事便留下来,你若不想留在这儿,你说去哪都行。至于公差,我本也没指望复归宁王的封号,此事交由何沉办妥无妨,他本也要赶回京城陪春桃生产。” 方柔不想再与他纠缠,只冷冷道:“你还说你思过悔过,你还是一样霸道,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意愿。” 萧翊急道:“若争取一份感情也是霸道,那天底下的痴男怨女还怎么活?难道就任由爱人离去,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入别家受委屈?这便不是霸道?” 方柔瞪他:“不想与你说了,都没有意义。我不打算再嫁人,所以不可能受什么委屈,你言重了。我更不会像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那般看重情|爱,这都是虚妄的不切实际的事物。” 萧翊简直有些不讲理,“你当然不必再嫁,我们本就没有和离,只是暂时分开了五年……你是纳名入册的宁王妃,阿柔,你的名字记在宗室府,拜过萧氏皇族的列祖列宗,你已是我萧家人。” 方柔被他气得不轻,再不想说了,冲乘乘喊了一声,转身便走。 今夜真是荒唐,清剿马贼自然是大好事,本是轻松惬意地,她甚至还对萧翊有了一丝感激,怎么正事好好地说着,萧翊忽然又偏执起来,非要与她纠缠不休。 他受了什么刺激?身上并没酒气,不像是借着醉意吐露情绪。 她气恼地往回走,并没留意乘乘未跟上,不由催促:“时辰晚了,你还没洗漱,别再磨蹭。” 一转头,却见乘乘缠在萧翊身旁搓眼睛,既犯困又犯懒。 萧翊将她抱起,她整个人便靠在他怀中,脑袋搁在他肩头,萧翊没走两步,她已呼吸渐沉,很快睡去。 方柔无言以对,只得缓下步子,等到萧翊走上前。 二人沉默着回到梨园巷,乘乘仍在熟睡,萧翊望着方柔摇摇头,她轻叹,只得开锁推门,让萧翊跟了进去。 乘乘今日算玩疯了,萧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倒在床上,方柔去打水,他帮女儿拢好被子,越看越觉得小姑娘的模样与他肖似,他早该察觉的。 方柔端着水盆回来,怔然望着坐在床榻边的萧翊。 他的目光柔和慈爱,手指轻轻搁在乘乘脑袋旁,慢慢摩挲她的额角。 他们的侧脸无比相似,方柔心跳急速,缓步上前,扯着萧翊的肩把他拉开,独自坐到了床边。 她湿了帕子,小心替乘乘洗脸擦手,嘴里赶人:“你快回去,你在这里不合适。” 萧翊仍望着乘乘,沉声道:“小孩子长得就是快,乘乘明明才四岁,瞧着已有五六岁的模样。” 方柔手一抖,帕子差些跌回盆中。 她沉息,只说:“西北惯吃牛羊肉,孩子长得好。” 萧翊轻哼:“我不爱吃羊肉,也一样生得高大。” 方柔腹诽:还是跟以前那样不要脸。 她替乘乘清洗好,端着盆子站起身往外走,萧翊随她走到院子里。 方柔耐心耗尽:“萧翊,你究竟要做什么?” 萧翊挑眉一笑:“我要你喊我一声夫君。” 方柔语塞,憋着火:“做梦。” 萧翊的确不要脸:“在我梦里,你可不止喊了夫君。” 方柔的脸霎时间就烧了起来,她真不该和他斗嘴,萧翊今日怕是吃错了药,言行举止都跟从前那般,再没有丝毫谨慎克制。 他成功戏弄她,见好就收,这便正色:“阿柔,我们好好相处,你放下成见再看看我,好么?我先前做错了,我傲慢、自以为是,霸道、不知节制,可我已在改了,你得与我相处过才知晓我没骗你。” 方柔冷言冷语:“不好。萧翊,我说过我不爱你了,从你骗我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不爱你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 萧翊再也不急,他耐着性子:“无妨,你还会再爱上我。” 方柔气恼地咬了咬下唇,骂道:“我不会!你讲不讲理?” 萧翊轻笑:“阿柔,现在是你不讲理。你今夜不是要赴穆珩之约么,为何这么早回来?想必穆公子又伤心一回,你并未与他去看花灯,倒愿意与我同去,为什么?” “那是因为……” 方柔前半句狡辩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什么……方柔心底没有答案,又或者,那个答案她从没认真考量过。 此时此刻,她与萧翊对望着,他如今的确没有了宁王的架子,眉眼间竟多了几分初见的少年意气。 方柔怔然出神。 她真有那样恨他么,得知他受刑思过五年,她当真半点也不好奇么?那年她逃离之心盛烈,枉顾许多是非恩怨,就这样跟随裴昭离了京都。她见他中毒虚弱,她握了匕首,明明可以抹向他的喉头,可她最后只是发恨地刺向他的心口。 她到底没狠下心,更没想过要萧翊的性命。 这些年,她也曾偶尔想起此事,无端生出愧疚之情,总是折磨。 在京都那些日子,他做了这样多,她看在眼里,也曾心生动摇。在除夕当晚,她明明念起了旧情,她只盼望萧翊可以懂她所想,她只是厌倦了高墙下的压迫,她只要离开京都那座樊笼……或许那次他放她离开,她能想通,甚至能念及他的好,他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可萧翊不懂,反而将她勒得更紧,所以她也不想再给他机会。 这五年来,她一直对毒杀萧翊此事心怀愧疚。那是她曾深爱的人,他行差踏错,剑走偏锋,偏执疯狂,可那年的感情并非虚构。 不怪萧翊看不懂她的想法,连她自己也并非有大彻大悟的领会。 她怨他,气他,只因他当初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欺骗,他不懂她只想与夫君两厢厮守,更不懂原来爱一个人不是勉强,而是放手。 哪怕他后来有所领悟,可方柔已不再信任他,崩塌的感情又岂能轻易修复?可萧翊不解其中的道理,总以为困住了人,心便能回来。 于是,又将她越推越远。 诚如萧翊所言,他们分开已过去五年之久,方柔不了解他的改变,至今也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可到当下,她无法回答萧翊的追问,更不愿意接受他所谓的“重新来过”,这个词份量太重,他们之间恩怨太深,还牵扯了许多无辜的人,说得轻巧,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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