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开。” 头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他还以为自己累到出现幻听了,又一声更加清楚的呼唤传来,这才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过去。 陆明绯趴在栏杆上露出一个脑袋,小脸苍白如纸。但精神还好,见他抬头望过来,异瞳笑成弯弯的月牙。 虽然从陆光恕口中得知陆明绯性命无虞,但他毕竟没亲眼看见她,终究还是悬着心。昨晚上陆光恕还特意叮嘱这几天别去打扰陆明绯休息。虽然是这么说,但齐云开心里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没看护好陆明绯,让他妹妹身涉险境差点没命。 今早又看见陆光恕把明光铁骑都叫来把守,更明白自己这位舅哥是来真的。还想着这不能见陆明绯的这几天里派谁来替自己看望她,没想到陆明绯自己这么乖巧懂事主动来了,实在是安慰了他这几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辛苦。 “齐云开我没事,你放心吧。这几天你好不好?” 陆明绯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伸手晃了晃,“你想什么呢?来,接着。” 她从上面扔下来一个东西,齐云开抬手接住,陆明绯在上面道:“这是我大哥从西北带来的肉干,我大嫂亲手做的,你快尝尝。嗯……齐云开我们是多少日子没见了。” 她觉得他的脸上肉少了,线条似乎比以前更硬朗突出了些,皱着眉心疼的说:“你好像瘦了。这些日子辰阳遭此巨变,我也……跑出去,事先没通知你,你肯定天天悬着心,殚精竭虑吧?” 陆明绯见他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好像要把自己模样一丝不差的勾勒出来,刻进骨子里永世不忘。不禁有点浑身不自在,叫了他一声:“齐云开,你怎么不说话?” 齐云开终于眨动了一下睫毛,握着她扔下来的肉干,嘴角噙起一丝弧度,开口时的语气比清晨第一缕照在屋檐上的阳光还要温柔和煦。 “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陆明绯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怦然击中,张着嘴哑口无言,抱着栏杆别过头,脸蛋慢慢爬上了与初生旭日一般明媚的绯红。 “你……” “四小姐,您该回去休息了。” 身后的明光铁骑的身影从面具后面传过来,正好解救了陆明绯的羞色窘迫。 “哦好好。” 陆明绯半张脸叹出栏杆,结巴着说:“那个……齐云开,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后面救济赈灾、抚慰遇难百姓亲属、重修瓦舍房屋,最重要的是还得镇压那些流民军,事情多着呢。” “嗯,好。” “对了还有,姜清,和一个叫龚喜的杂役现在在哪里?你没为难他们吧?” 齐云开眼里透着一股和善光芒。 “怎么会呢?” “那就好。”陆明绯指了指身后房间,“那我进去了?” 齐云开微微点头,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许瞎操心。” 陆明绯眉眼弯弯点头,转身回到房间。 听见关门声,齐云开背过手挺了挺胸膛,眺望远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翳厚厚堆积在将出未出的朝阳前。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动身下楼,来到城主府一个阴暗偏僻角落里的房间,推开门进去,一男一女捂着肚子在地下痛的打滚,旁边站着的人满脸不忍焦急,看见他走进来,行了一礼,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手指头都快让他抠出血来了。 齐云开冷眼看着地上缩成虾子的两人,道:“恭喜二位,可以继续活着了。” 旁边紧张抠手的吕溪宁激动的抬头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卖力磕头。 “谢世子殿下!谢世子殿下!” 齐云开垂眼睨着他,“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绯姑娘平安无事,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他挥挥手,“用解药吧。” 吕溪宁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跑到药箱子前拿了药,七手八脚给姜清和龚喜喂了下去,不大一会儿二人恢复平静,勉强能跪坐在地上。 齐云开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手撑在桌子上揉着鼻根。 “绯姑娘若是问起你们二人近几日如何,你们怎么回答?” 姜清满头冷汗,失魂落魄,龚喜见她这样咬牙撑着笑容回答:“好……我们俩都好,还托绯姑娘的福,在、在城主府……避过了外面的洪水。” “我可有难为过你们?” “没有没有!自然没有!” 齐云开挑起眼皮看了看吕溪宁,吕溪宁浑身一抖,头摇成拨浪鼓。 “这便对了。” 齐云开纡尊降贵的亲自把龚喜和姜清从地上扶起来。 “绯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考虑,你们要真心疼她,应该和我一条心才是。” “特别是你,姜清。” 姜清被他特意点了名字,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齐云开看着她扑在地上,没有扶她的打算。 “其实本来你是不必来这儿伺候绯姑娘的,奈何她担心你,怕溪宁走了你独自一人会孤单,这才让我把你接了来。但我看或许你并不太会照顾人,在这儿也吃了些苦头,不如还是原路回去吧?” 姜清终于回过魂儿来,哆嗦着惨白的嘴唇。 “不不,我不走,求求您世子殿下,您让我留在绯姑娘身边吧!” “哦?可是你只知道顺着她,为了讨她欢心,连帮她偷梁换柱逃出去的事情都敢做,我怎么还敢留下你?” “我……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以后我不敢再只听绯姑娘的话,不听世子殿下的话……以后我一定以世子殿下的命令为先!” 吕溪宁也过来跪下求情,“世子殿下求您让姜清姐留下吧,不然我们都不在长安,没有您和绯姑娘罩着,过去仇家,会来难为她的啊!” 齐云开扶起他们俩,和声道:“好了,起来吧,你们好歹是我暗中接济照顾了三年的人,我也不忍心看着你们受苦。只是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我不希望还有下次,明白了吗?” 三人齐声点头回答:“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整治军纪 辰阳城灾后重振是个体力活,场面也不是一般人能直视的下去的。 这也是陆明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眼目睹到什么叫做尸横遍野。一具具泡的胀大两圈的尸体用白布盖着,行行列列排在地上。 正是盛夏时节,蝇虫猖獗,铺天盖地的围着那些遗体,或有幸存下来的人在其中寻觅亲人遗体,他们走过来,便嗡的四散一飞,然后马上聚拢。 按照陆光恕的意思,天气热,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怕造成疫病传播,今日中午之前没有家属认领掩埋的,一律火化。 冲天火光卷着满天尘灰,辰阳幸存百姓跪在后面悲恸欲绝。太子身体不适,路丞相和辰阳城陈守备在前面上去讲着冠冕堂皇的安抚悼念之言。 陆明绯听着那话只觉得冰霜般刺耳,抬头看着那巨大高耸的火炬,双眼里同样倒映一片红热火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上被火烤得滚烫。 一只手伸过去,把她往后拉了拉,陆明绯抬头望去,原来是齐思书。 他这些日子估计也不好过,整个人清减了些,也许是因为火光炽烈,照的他皮肤不像从前那样白净细滑。虽是粗糙了点,却多了两分男子气概。 长安城那个天天无所事事的少年,终于走出人心鬼蜮的深宫,在万水千山间经过一番生死战乱的捶打,浅薄轻佻的眼里,生出了几分沉稳和敬畏。 他对陆明绯使了个眼色,陆明绯心领神会,转身跟着他一起走开。 两人比肩而行,步步沉默,跨过满地废墟瓦砾,走到昔日最热闹的集市口,那些摊位、棚户、幡旗仍有遗迹可循,却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迎来昔日的喧嚣热闹。 “怎么样。” 齐思书侧头看着她,“很难受吧,我刚才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来以前韩先生罚你抄《吊古战场文》,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他垂眸叹了口气,“这还不算真正的战场啊。” “让我真正难受的,是他们本来不必遭此横祸。” 陆明绯放眼望着眼前残破,拿刚入城时生机勃勃的人间烟火对比现在的死寂衰败,心里一股火越燃越盛。 “若是让我统兵,就带着兵杀出城去。就算伤自己一千,也要损敌军八百。就是死了,全军覆没,也不会闭门城中龟缩不出,抢了老百姓的粮食,还让人拿水淹了城。真是,废物!窝囊!怂包!” “你太想当然了,那些兵一个赛着一个的孬种,怎么可能你一声令下,他们就挥着刀拼命去了?” “不过……” 齐思书欲言又止的瞄了一眼陆明绯,“或许……你可以看看你大哥是怎么整顿这些人的。” 陆明绯瞬间被勾起求知欲,抬眼瞪着求知的大眼睛,似乎想从齐思书身上扒下关于他刚才那话的更的多蛛丝马迹。 齐思书一咬牙一跺脚,“不管了,我也着实想知道大名鼎鼎的西北骁骑营陆指挥使是怎么整治这些酒囊饭袋的。” 他一拍陆明绯肩膀,“我带你去辰阳军营,但是被发现了的话……” 陆明绯:“别磨叽,出事算我的。” “好!” 须臾,两匹快马从他们二人站的地方呼啸而过,泥泞的地上空留两行马蹄印记。 二人骑马赶到军营,一落地就感觉到气氛的非比寻常的肃杀。 齐思书拉着陆明绯蹑手蹑脚的穿过营帐,每个帐子都空无一人。 陆明绯向齐思书投去怀目光,齐思书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摇摇头。 就在这时,一声庄重肃穆的鼓声从校场传过来,两人争先恐后跑过去,趴在围栏外绕了半圈,透过缝隙看见站在最前面高台上的齐云开和陆光恕。 他们面前台下站着一片片乌压压黑云般的士卒,个个懒散不成军容,像几大滩洒在地上的污水,队列形状千奇百怪。 外围站着一圈手拿长枪的黑甲将士,队列整齐训练有素,顶着热辣阳光,站姿依旧如松树般不动不摇,汗水汇成溪流顺着粗糙脸颊流下来。即便淌进眼睛里,握着长枪的手和背在身后的手也不曾动弹一下。 里面散漫的士卒敞胸露怀,拿着头盔挡太阳,一边抱怨这么热的天还把他们叫出来,一边嘲笑外圈的黑甲将士是呆子木头。 陆光恕扫视着他们,抬手示意鼓手暂停,上前一步扬起嗓子,高声喊道:“辰阳经历,尔等有目共睹,堂堂三尺男儿。身为王师一份子,上不能保家卫国庇佑百姓,下不敢拔刀出鞘迎战立功,对敌人畏畏缩缩,对同胞强抢粮食,你们难道不觉得惭愧?不觉得耻辱!” 下面登时传来一阵哄笑,陆光恕眼里霎时刮起凛冽寒风,下颌骨角随着后槽牙的咬紧而突出,皮肉在绷紧出一个刚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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