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是再来一辆车填进那个空隙里…… 柳青扶着桌沿的拳头一紧。 果然是好手法,都是看似寻常的东西,摆在一起却能掩人耳目 她原先觉得那连廊通透简单,从未起过疑心,不想这才是玄机所在。 她正准备起身回去,琼楼那条街上却传来车马的声音。 那马跑进连廊后面的草坪,绕了半圈,将车身横着带过来。 连廊便被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柳青心一跳,他们这是要…… 她又蹲得低了些,凝着神使劲瞧。 车上好像放下了两个挺大的东西。 那里离得远,又被车马的暗影覆盖,柳青看不大清。只觉得那好像是两个麻袋,但又不是很确定。 若是离得再近些就好了,可是前面没什么遮挡,容易被人发现。 她只好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 那两个麻袋样的东西很快被人从地上拾起。片刻后,马车又从里面绕了出来,从容地离开了。 “来福,跟着他。” 他们将拐来的人运到此处之前,或许还有其它临时用于窝藏的地方,正好一锅端了。 来福哇了一声,便飞出了巷子。 柳青心中暗叹,她猜得果然没错,现在只要回去告诉沈延,专门搜查这个位置,便一定能找到地牢的入口。 她捏了捏已经发麻的小腿,正要扶着桌子站起来,只听身后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声音。 “救命啊!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你谁呀?救……呜呜……” 那孩子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发不出声了。 柳青一皱眉,有人敢在巷子里拐孩子? 不过本地人牙子猖獗,也说不定真敢。不论如何,她不能明明听见了却放着不管,还是得去看看。 她循着声音,往巷子深处跑去,见一户人家的门外,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正紧抓着一个六七岁男孩的胳膊,把他往门里拽。 那男孩儿不肯跟她走,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坐。他的嘴巴被她一只又大又胖的手捂住,呜呜地直叫。 “住手!”柳青喝道。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手上不松劲,柳青两步上来,把她捂在男孩嘴上的手推开。 “光天化日的,胆敢抢孩子。”柳青迅速地打量了那孩子几眼,确认他没事,又探身去推那女人攥着他胳膊的手。 “你说谁抢孩子?这我弟弟,我带他回家怎么了!” 这胖女人一说话,柳青才发现她还是个年轻姑娘,也就十七八岁年纪,梳着姑娘的头。 “……她是你姐姐吗?”柳青问那小男孩,难道真是误会? 那小男孩低着头不说话,一直看不清神色。 “你不信……你看看我俩像不像。”那胖姑娘看清了她的相貌,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脸上的肉已经堆到了一起,眼睛被挤成了两个细条,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看出本来的样貌。柳青好好瞧了瞧她,又托起那小男孩的下巴细看他的五官。 那小男孩突然抬起头,向她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 柳青一愣,须臾之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然而她还来不及反应,身后的院门就已经打开,一根粗粗的擀面杖划风而落。 她眼前忽地泛起一阵黑,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那胖姑娘见她晕倒,竟还有些心疼,蹲到地上探她的鼻息。 “行啦!他就是被我打晕了。”门里跨出来一个妇人。 她看见胖姑娘心疼柳青的样子,显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娘啊。”胖姑娘抬头看了看她,神情颇有些埋怨,却又不敢说什么。 母女俩的容貌本就相似,因为脸上的肉都有些挤,便愈发相像了。不过这位娘亲比胖姑娘还要高大几分,在初升的日头下,宽阔的肩膀染了一层金光,天然带着一种威严。 “别愣着了,赶紧把他拖进去!”妇人朝门里一挥粗粗的手臂。 “哦,”胖姑娘挺乐意干这差事。 她都不用别人帮忙,两只白白的膀子往柳青身下一伸,两条柱子一般的腿一撑,柳青就被她稳稳地抱在怀里了。 几人进门后,那妇人将院门一关、一插,又低声训她。 “你看你,跟没见过男人似的。等你哥哥攒够了银子,你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能有这么好看的么?”胖姑娘贪恋地看了看柳青如玉的面庞。 “能能能,你哥运一趟人就是五两银子,你算算,给你五十两的嫁妆还怕找不着个像样的?” 胖姑娘撅了撅嘴,她不想要像样的,她就想要这样的。 “娘您何必非要打他呢?”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打傻了打废了,多可惜。 “他躲在那看你哥卸货,我要是不打晕了他,他扭头就告官去!”那妇人瞪了柳青一眼,恨恨地哼了声,“要不是我担心你哥干这差事危险,每回都特意帮他盯着,你哥早就被这种人害死了,你还同情他!” 那妇人越说越生气,伸手在胖姑娘膀子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直叫唤。 “叫唤什么,叫唤什么!跟头蠢驴似的,非得让邻居们都听见?……还不如你弟弟聪明呢!”妇人更生气了,嫌弃地一甩手,“赶紧把他放柴房去,捆结实了。” 胖姑娘的弟弟一听娘夸自己又骂姐姐,立时跑到姐姐身边蹦蹦跳跳地跟她做鬼脸,笑话她。 胖姑酿说了声去去去把他轰开,温柔地将柳青放到地上,又用稻草仔仔细细地垒了一个草榻,将柳青轻轻地抱上去。 “别瞎磨蹭,搜搜他的身,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妇人铿锵的声音撞进来。 胖姑娘一噘嘴,对着不省人事的柳青道:“……公子,我得听我娘的,你可别怪我啊!” 她两只肉乎乎的手哆哆嗦嗦地扯开柳青的袖子瞧了瞧,又翻开她的衣领…… “娘!娘!”她吓了一跳。 “叫什么叫,号丧呢?” “娘,他……他是个女的!” …… 日头一旦坠下了房檐,只消一小会的功夫,便会沉得不见踪影。 沈延望了望天边的残阳,许是被那抹艳丽的火红晃了一下,右眼突突地跳了跳。 他一向不信那些跳财跳灾的说法,而且今日的一切都按计划顺利完成。 他今日是如昨日所言,去找援兵。 他离开京师前,都御史大人曾说,南京三法司虽不可轻信,但肖御史却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他若是到了用人之际,可带着都御史大人的信去找南京都察院的肖御史。肖御史自然能从都察院挑出些可信又精干的人给他用。 其实他对南京各衙门都不是十分的放心,可是眼下无人可用,他便暂且按都御史大人的意思用用这些人。 如今已经借到了人,他明日便可将这些人部署到琼楼周围,让他们日夜轮番观察琼楼的动静,待锁定异常之处后,再大张旗鼓地搜查。 这并非上佳之策,但琼楼与南京衙门关系匪浅,小打小闹伤不了他们,动静大了又恐南京衙门出面阻挠,若是被抓到错处,还会给肖御史惹麻烦。 所以只好姑且一试。 他经过大堂的时候,伙计叫住了他,一脸赔笑地塞给他一张折好的字条。 “沈爷,今日一早斜对面驿馆的柳爷又来找您了,让小的把这字条给您,”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讨好,“小的早上跟您错过了,只好到现在才给您。” “无妨,”沈延点点头,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只一个字——琼。 柳青又去琼楼了? 平心而论,柳青这人虽然有时冲动些,却到底是个聪明能干的。 他一大早又跑到琼楼去,应当是有其目的在。她难道是想到了琼楼运人进出的办法?
第39章 若真是如此, 这一日都快过去了,柳青应该已经来找过他了。 “他后来又来过吗?” 沈延问那伙计。 那伙计说没有,其他在大堂的伙计也说后来没见过柳青。 那或许要再等一会吧。 沈延将字条收好,出了大堂。 他才刚跨进院子, 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乌鸦朝他飞过来。 那乌鸦似乎有些慌乱, 原本是冲着他的肩头来, 可一只爪子没抓稳, 半边鸟身子差点滑下去。 它刚一立稳了身子, 就对着他哇哇地连叫了好半晌。 沈延一见这乌鸦, 心里就是一沉。 于他而言,这些通体乌黑的鸟全都是一个样,分不出哪只是哪只。但会专门来找他的,恐怕只有柳青养的那只了。 他人不在, 鸟却来了, 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主人呢?” 他见过柳青对这乌鸦说话, 此时便也试一试。 来福哇哇叫了几声,在空中猛地扑扇了一阵,又忽然飞到院子里的石凳后,探出一个头来朝他看,而后又哇哇地几声,飞了回来, 在沈延的头顶上盘旋了好一阵, 才又落回他的肩膀上, 哇哇了两声,歪着脑袋看他。 那意思好像是说,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你明白了吗? 沈延平生第一次对一只鸟摇了摇头。 不过看这鸟着急忙慌的样子, 柳青恐怕是出事了。 “他不见了?被人抓了?” 来福哇了一声,似是在应他。 该不会是在探查的时候被琼楼的人抓了? 那他应当真的是抓到了琼楼的要害。 来福没他这么冷静,一边冲他叫,一边在院墙上飞进飞出,显然是催他去琼楼看看。 沈延被他晃得眼晕,干脆不看它,而是找了院子里的石凳坐下来,重新将此事的前后细细地在心里捋了一遍。 越是忧心的时候,他反而越清醒。若柳青真是被抓进了琼楼,此时并不适宜去找他。 柳青本就是在查探之时被抓,他此时再向琼楼要人或是打听他,万一引得那些人牙子更加警觉,说不定会直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反正那些人本就犯了死罪,再多一条,他们也不在乎。 他又看了看字条上那个琼字,最后的那一收笔,收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字写得着实是浮躁了。 柳青一定是有了重大的发现,才会如此急迫地跑回去验证。 若是他也能发现琼楼运人进出的要害,便可以带人一举清剿,趁他们毫无防备之时将人控制起来,那才更有可能将柳青平安地救出来。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即刻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来福不明白他的心意,飞过来扯他的袖子。他挥了半晌也挥不开它。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都是这么个犟脾气。 沈延叹了口气,抬胳膊示意来福落上去。 他努力地回想,那个人当初是如何安抚她的鸦鸦,并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僵硬地抚了抚来福滑溜溜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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