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捏着她递过来的银票,痴痴地望了许久,不觉间竟笑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涌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洪芳在一旁瞧得有些害怕,一个劲地问她怎么了。 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哭不出声,又说不出话,干脆把头埋进膝盖里,连连跟她摆手。 午后天阴,整个金陵城好似凝了个沉甸甸的大气团,压得人难受。 柳青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心里憋闷极了。 她临走的时候告诉洪芳带着银子搬得远一些,又嘱咐她日后行事小心,别露富。虽然这些银子本不该给洪家人,但她暂时还说不得这银子的来由,而且洪芳一个孤零零的女孩也需要银子活下去。 若是洪敬当初没做那些事,她是很愿意把洪芳带回京师,略加照应的。但她既然知道了当年的事,就实在没法把洪芳当成熟人的子女看待了。 若洪敬还活着,她其实很想问问他,他当初知不知道有人要害刘家,还是只是一时贪财,受人蛊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洪敬当时一定是感到了恐惧,才会匆匆忙忙地跑到江南,隐姓埋名。 那么当初让他恐惧的,会不会也是昨晚上杀他的那人,或者是和凶手相关的人? 她跟前后的邻居打听过,他们昨日睡前都没见过什么外来的人,那凶手应当是特意挑了夜里来行凶的。这样的话,凶手的身份一时还是难以确定了。 而光凭着手上这份文契,恐怕还难以为父亲洗刷冤屈,毕竟人证已不再,难以证明两份文契的真伪,二来,还有钟瑞谋反的事要了解清楚。 柳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想找个熟悉、亲近的人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谈公事也行。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沈延,虽然他最近有些阴晴不定的,但是没关系,哪怕被他数落几句也好,至少能让她觉得,她还是活在此刻的,过去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她让马车停在了沈延的客栈门口,穿过院子去敲沈延的门。 开门的却是个老爷子,看他胡子花白的样子,足能当沈延的爷爷了。 她只好到柜台去问伙计,那伙计方才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注意到她,现在一见她来问便愣了一下。 “您不知道啊?那位爷今日上午就走了呀。” “走?走去哪?” “说是回京啊。哎呦,那排场叫一个大啊,”伙计一脸的感慨,“小的才知道那位爷原来是那么大的官老爷。好家伙,那接他的车有三匹马拉着,好几个衙门的差爷护送。那戏文里的钦差大臣也就这样了吧。” 柳青听他说着这些,觉得有些恍惚。 她才一个晚上没回来,沈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回京了? 而且这伙计说的人真的是他么,他这人一向低调,从京师来都是悄无声息的,回京怎会弄这么大的阵仗? 她突然想起,她之前说要请假的时候,他一下子给了她三日的假,就好像很不想她回来似的。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便又叫了马车送她去南京刑部。 然而一进刑部衙门,她就发现气氛很不对劲。 衙门里的人各个脸上蒙了层霜。陆陆续续的,有些受伤的衙差被从门外抬进来。 其中有些人的脸上还盖着布。
第48章 抬进来的人, 身上都扎着一根根的箭矢,被血浸透的衣衫黏在身上。柳青怕血,都不敢多看。 “骆大人,这是怎么了?” 柳青见骆闻忠朝她走过来, 向他行了个礼。 骆闻忠也很惊讶:“柳大人还没听说啊?他们护送沈大人出城, 路上遭了埋伏, 咱们衙门死了四五个, 伤得更多。” 柳青觉得头顶上炸开了一个雷。 “……那沈大人呢?受伤了没?人在何处?” 她平日讲话斯斯文文的, 突然间连珠炮似的发问, 把骆闻忠问得一怔。 “据回来的人说,沈大人......不见了踪影。不过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那附近找了。” “人丢了?”柳青觉得难以置信,“不是说有好多人护送么,怎么还能把人送丢了?” 她不觉间声音越来越高, 倒好像在责问骆闻忠似的, 引得衙门里的人纷纷看向她。 “......”骆闻忠有些尴尬, “是这样,我们几个主事原先是都要送沈大人出城的,但出了内城之后,沈大人就让我们早些回来,不要耽误公务,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没瞧见。但梁大人一直送沈大人出了外城, 他才刚刚回来。那些歹人冲出来的时候他应该也在场, 要不直接让梁大人跟您说说是怎么回事。” 柳青见骆闻忠小心翼翼的样子, 便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激动了,不过她也没工夫给他解释什么, 就直接去梁虎暂用的那间值房找他。 “唉, 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那么一伙人, ”梁虎坐在管帽椅上,抬着胳膊让旁边的郎中给他上药包扎,“你们可是没看见,那箭密得跟下雨似的,那伙人得有不下五十个,各个蒙着脸,上来就是一通乱扎乱砍。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躺了一地啊,这一条胳膊,那一个脑袋的。那挨着车近的都被扎成了筛子…...哎呦,幸亏我命大,要不今儿就折在那了。” 柳青听他说着这些,仿佛看到了那时的情景一般。 对方那么多的人有备而来,又是放暗箭,又是跳出来砍人的。沈延一介文官,还势单力薄,岂不是凶多吉少? “梁大人临危不乱,一番忠勇,合该得朝廷嘉奖啊。” 骆闻忠非常及时地赞了梁虎几句。 “哪里哪里,这点小事哪敢向朝廷讨赏。” 梁虎摆了摆手,似乎是牵拉到了伤口,嘶地叫出来。 “那......”柳青脸色煞白,也没心思假装关心他的伤势,“那沈大人呢,沈大人如何?” “大人当时坐在车里,也不知后来如何了......主要是当时太乱了,等我去查看大人,大人的车就已经不见了。” 他那时一见有人朝车上放箭,便即刻俯下身趴到地上。他发现那些蒙面人都是奔着车去的,就赶忙连滚带爬地躲得远远的,只被一只乱飞的箭擦伤了手臂。等到那边终于没了声响,他才敢跑回来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大片尸体,沈延的车早就不见了。 “哎,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梁虎皱着眉,狠狠锤了锤自己的大腿,“我当时若是再迅速些,说不定还能护大人周全。” 但是大人若真不周全了也无所谓,到时候朝廷换个新侍郎上来,说不定于他更有利呢。 “梁大人何必自责,您对沈大人的一片赤诚,昭昭如日月。您此时就该好好休息,赶快养好伤才是。” 骆闻忠的感佩之情溢于言表。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柳青心里却急得要冒出火来。 “梁大人,据我所知,出城不止一条路,你们走的是哪条?” 虽然骆闻忠说刑部已经派人去寻找,但那些人怎么靠得住呢。刺杀沈延的都不知道和刑部有没有关系。 其实也不止刑部,三法司加上应天府都没有她觉得可靠的,沈延查琼楼的案子,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威胁了多少人的仕途和性命,像他这样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会真心想救他。 别人都靠不住,那他就只能靠她了。哪怕他已经遭了毒手,她也要帮他收尸。 柳青攥着拳头,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我来我来,梁大人动动嘴就行,可不要碰了伤口,”骆闻忠一听柳青要路线,马上接了她的茬。 他即刻取了笔墨,按梁虎的叙述将沈延出城大致的路线画给柳青。 柳青一边看着他画,一边在想象当时的情景。他乘了那么大一辆车,跑到哪里都太显眼了,情况真是极为不利。 他突然间要启程回京,恐怕是那琼楼的东家告诉了他些干系重大的事或是交出了那些账本,他急着回京禀报。说不定那东家和他见面的事已经被旁人知道了。 而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怕他回京将这证据呈上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死在回京的路上。 柳青忧心忡忡地出了值房,正要往衙门外走,却忽然被一个书吏叫住了。 “柳大人,应天府的王大人方才来找您,说请您去对面的茶楼一叙。” 柳青一皱眉,王友能找她能有什么正事,还不是要她请喝酒之类的。 “劳烦帮我给王大人回个信吧,我今日有些急事,改日再和他相谈。” “王大人说您要是不去,就跟您说只要一会的功夫,而且您今日去了,日后便不用请他喝酒了。” 柳青一愣,听这个意思,他也许真是有什么要紧事。反正就在街对面,同他说两句也罢,还可以问问他有没有沈延的消息。 她一跟茶楼的伙计说要找应天府的王大人,伙计立马把她请上了二楼。 王友能今日穿得素净,就一身岩色的布袍。他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短打的人。其中一个瞧着十分精壮,一条胳膊顶旁人两个粗,一看就是有些功夫的。另一个身姿挺拔,蒙着面。 这倒是怪了,从前也没见王友能身边跟着这么两位,居然还有一个蒙面的。 王友能起身与她见礼。 他今日很奇怪,跟她说话都不敢用正眼瞧她,老是一瞟一瞟的。而且他今日规矩得很,都没对她动手动脚的,也没往她身边凑合。 “柳大人……” “王大人,应天府的人也一起送沈大人出城了吗?您可有沈大人的消息?” 柳青等不及听他说,就先问他。 “.…..”王友能咽了口口水,似乎是把快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正是,应天府也派了人送沈大人出城,但是在外城遇了一伙刺客,我们死了几个人,有活着回来的说看见沈大人的马车往城外那片密林深处去了。我们也派人在找沈大人。” 他今日说话倒是干脆利落,一点不带油腥。 柳青记得在骆闻忠给她画的图里,城外的确有片密林。 “多谢王大人……”她已经站起身,才想起是人家叫她来说话的,“……王大人有什么急事找柳某?” 意思是,没有急事就不要再说了。 “……呃,是这样,柳大人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觉得金陵如何?” 王友能边问边觑着身旁那个蒙面人,那神色倒像是问那人满意不满意。 柳青听他这话,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突然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王大人,我们大人现在生死未卜,柳某得尽快找到他,改日我们再叙吧。” 她说罢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 她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高高在上的口气,绝不允许半点违抗。 柳青对这个声音有种本能的反应,脑后即刻麻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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